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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流泪的内宫 ...

  •   桓越抬起头,盯着石弘的一双浅棕眼仁,诵道:“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

      石弘对诵道:“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

      桓越道:“非明主,非良君。”

      石弘呵呵笑道:“殿下言之有理,可无枝叶的树只能是木柱。殿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多忧无益。”说罢,抽出谕旨,复又展开。

      “这有何难?无明主则自作主,无良君则自为君。”桓越回道。
      石弘心中一惊!

      “忠君不如忠己,若他不如你,他的位子该由你来坐。我不如你,我的位子该由你来坐。我愿意接旨,不是我向他服软,而是佩服你的才干。”

      桓越说完,抽出石弘手里的谕旨,跪下叩拜,道:“桓越接天命。”

      桓越的眼睛像是深渊,引诱石弘走向万劫不复,石弘不敢看,双手握着的谕旨像是有千斤重,竟拿不住,痊愈的右臂像是刚断了一样,复痛起来。

      “我?”石弘失去了声音,从喉咙里抖搂出一个问字。

      桓越斩钉截铁的回道:“你的心胸谋略,见者无一不叹服,为何不能坐最高的椅子?不能的缘由,只有一个,你做惯了奴才。”

      石弘感觉全身一股沸腾的热气不断涌上来,血液都是滚烫的,她受不了,她快站不住了,她的双膝如此酸软,抑制不住地想磕在地上。

      她怎会是屈人一等的人?

      为何一个品行才德皆不如自己的人能驱使自己,如同牛马?

      她这才真正体会到桓越的可怕之处,为何朝堂的男官都惧怕她,都避之不及,连桓远都要借助石太傅和自己,才敢动她。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第二种声音。她的声望,她所思所想,所言所行交汇出另一支溪流,腾腾得像一条江河奔流,旁支斜引,向东去,无法停止。

      石弘在这条河流里眩晕不止,酷夏本就是容易流汗,石弘走出屋子,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眉毛上的汗水止不住地落下。

      左右侍从皆凑近扶她,石弘推开她们,摇摇晃晃地往宫里走。

      石弘走出安平王府,桓越已为章武长公主,即日搬离安平王府。
      章武长公主请愿去往宁雨寺去修行。
      陛下仁慈,允诺了她。

      顾衡不能再想李知遥到底瞒住她什么事了,因为李知遥一大早上开始呕吐不止,可把她吓坏了,医官到了之后,把了脉,才慢慢告诉顾衡,李知遥怀孕了。

      顾衡一时间呆住了,孩子?

      医官说已经四个月了,有些人不显怀,所以谁都没有发现,李知遥自己也没发现,她一直以为是胖了。
      顾衡还是呆着,四个月了,盘算一下时间,就是李知遥刚复位的那段时间。
      桓远真是该死那时候她才大病初愈啊。
      虽说李知遥身子结实,但是毕竟大病一场就立刻有孕,肯定是对身子不好的。

      顾衡不懂内宫的规矩,马上就通知了杜沅安,杜沅安带着成英月来了。
      成英月带着满脸的泪痕,声音还沙哑着:“贺姐姐病了,左昭仪你也有孕,我就知道今年是个凶年。”

      李知遥笑着,抚上成英月的脸,道:“我这有几棵灵芝,你一会捎给贺淑媛,她的脸白,气色不好,该补一补。她都不会有事的,你别难过。我也好得很。”

      顾衡心里奇怪,得病是难过之事,怎么和怀孕混为一谈?

      但是当着李知遥的面不好多谈,私底下问了杜沅安才知道,原是“立男杀母”!怪不得之前问杜沅安关于陛下子嗣之事的时候,她支支吾吾不肯说,

      顾衡的心一下了冷极了,明明是大夏天,胸口背后倒是一堆冷汗沁湿了。

      顾衡想,我不能怕,李知遥肯定害怕,我再害怕,两个胆小的人是走不了夜路的。

      我得为大家筹谋。

      “阿遥,你受孕的时机不妥,损身子得很,要不,我悄悄找人拿几副药……”顾衡小心翼翼问道,孕妇容易心绪不定,顾衡不敢说太明显。

      李知遥摇摇头道:“何必呢?也是一个生灵。若真是男儿,留他命便是。”

      可是你的命呢!你不要命了吗!李知遥!

      顾衡眼泪嗒叭嗒叭打在手背上,她不想再哭了,哭太多的人,老了容易瞎眼,但是她忍不住。

      “大长秋,坐。”石弘坐在在式乾殿偏殿的左上榻,招呼杜沅安坐上她左手边的左下榻。
      杜沅安规矩道:“多谢石大人。”

      “大长秋来宫也是第三年了吧。如今廿四,当真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杜沅安忙行谢礼:“大人过誉。大人才真是卓尔不群,才望高雅。”

      “只是八年前的我处境,全然比不上杜大长秋。”石弘目光流到杜沅安脸上,“那时的我,正是该出嫁的年岁。”

      杜沅安屏住了气息,瞧着石弘。

      “不过,我命是大凶,克男。谭府来石府的提亲路上惨遭狼群,谭家少爷被咬死了。”

      杜沅安松了口气,“大人好福气。”

      “咱们都是一样的。杜大长秋刚破常例担任此位,我就作了石全司。”石弘又道:“如今,烹狗藏弓。桓越已是章武长公主,你我怕是大势已去。”
      杜沅安叹道:“知有这一天,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可惜,大长秋只能回去做贵嫔夫人了。”
      杜沅安听出她话中之意,忙摇头。

      “善。”石弘笑,“桓远可以用得制衡之术,凭什么我们用不得?”

      杜沅安清楚石弘递过来的话里有尖刀,仍是回道:“你我之才,进则顶峰,退亦粉身碎骨。”

      “依杜大人只见,该如何?”石弘再次发问。

      尖刀再向前,抵住杜沅安的胸膛。

      “逆水行舟,背水一战。”杜沅安的手握住尖刀,割出的鲜血细细流上她的胳臂,滴滴答答。

      石弘起身顿首,道:“我石弘定与杜大人共进退。”

      桓远刚顺顺利利削倒了桓越,就有人报了李知遥的喜脉。
      桓远廿八的年纪,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

      桓远到李知遥寝殿的时候,顾衡正呆呆的望着李知遥的肚子出神。
      桓远便道:“衡儿,你看什么呢?”
      顾衡一下子有些惊慌道:“我就看看,就看一看。”

      李知遥轻拍肚皮道,“皇后瞧着稀奇呢。”
      桓远坐下道:“阿遥,辛苦你了,朕吩咐了她们,好好照顾你,不得有差池!你的衣食住行,往后皆由石弘照料,她做事,是最谨慎的。”

      说完,就拉着顾衡回到了宣光殿正殿里。
      桓远抱住顾衡,问道“衡儿,你是不是也想同我生个孩子?”
      顾衡的脸埋在桓远的怀里,心里发笑,也不想回答。

      “衡儿,不是我不亲近你,若你诞下第一个皇男,按照大周的礼制,就得赐死你,我怎么能忍心?我的母亲就是为我死的,我不想咱们的男儿也受这样的苦头。”桓远话里带着唉叹,为他死去的母亲。
      所以,你亲近李知遥的时候,就不害怕她死吗?

      顾衡不能一味埋怨,顾衡压下自己的愤懑,缓和了语气,道:“陛下,你是受过这些苦的,我不知道陛下竟有如此大的伤悲,您从来没对我说过。”
      桓远的头埋在顾衡的脖颈后面,喃喃道:“这世上,只有你明白我的心。”

      顾衡缓了缓心绪,又道:“陛下何不改改规矩,若是担心外戚干政,何不打发生皇男的妃子去庙里修行。像李知遥这样的,又没有母父姐妹兄弟,哪里会有外戚干政?”
      桓远抬起头来,叹息道:“衡儿,你初来乍到,不懂其中利害关系,若是祖制能轻易撼动,朕早就改了,同你生第一个孩子。”
      “太后干政的先例太多,只有处死,才永绝后患!”
      顾衡听了,脸上失了颜色。
      桓远只道,她被吓着了,轻拍她道:“衡儿,你放心,谁死都不会是你死。”
      可李知遥呢,她会不会死?

      “李知遥身怀龙裔,脸也和以前不同了。”桓远说道。
      石弘心道,安排我照顾她便照顾她,还得拉我品鉴你的嫔妃?

      “你抬头。”桓远命令道。
      石弘仰首,疑惑地瞧着他。
      “你的脸太长,不如衡儿的阔些。”

      石弘赶紧垂头道:“属下无能。”
      “这有什么的?你又不必以色侍人。”
      石弘实在不想回话,但是陛下说而臣子不答是为无礼,不得不想出一两句来回。

      适逢有人来报嘉福殿有异动。
      桓远玩笑道:“真是不巧,朕还想一会儿秦王来,你俩叙叙旧呢。”

      石弘干笑几声,就退出东堂,未走几步,便遇见来太极殿的秦王。
      “殿下。”
      秦王王狠狠瞪了石弘,拿肩膀猛撞了石弘,没想到她岿然不动。
      “式乾殿的矮床倒是比太极殿的坐榻舒服些。”石弘慢条斯理说道。

      秦王闻言扭头问道:“你为何能进式乾殿?”
      “为何不能?士别三日,官至内三幢将。”

      秦王忍气吞声受了她的礼,就又听对方悄声道:“陛下厌桓越久矣,殿下可得好好体察圣心,述陛下难言。为天子排忧解难才是万全之策!”

      说罢,人就离去,远去的缁色直裾后面绣着的是一群雕鸮逐日,诡异又晦气,不知她胸前又会绣何种古怪。

      秦王略站了一会儿,撇撇嘴,弓腰进了东堂。

      往西走着的人嘴上带着嘲笑。
      胸前是素净一片,什么也未绣。

      自从知道李知遥有孕,顾衡每日都在忐忑中,不断找医官要法子,验一验是男是女。
      一说肚子尖是圆头还是钝头,圆头就是女孩。
      顾衡看是圆的,喜得不得了,赏了十两黄金。

      又有说,走起路来,身子往哪边偏,偏左是男,顾衡就叫李知遥赶紧站起来走走,走了十几趟,都是偏左。
      气得顾衡晚食都不吃了。

      成英月的族人五湖四海,她也是托人到处打听这些歪门邪道,两人整天就看着李知遥的肚子,旁的什么也不干。
      成英月的描样本都许久不碰了。

      贺淑媛的身子倒是一日日渐好起来,但不常去李知遥那里走动,因为一去她就落泪。李知遥就不让她去了。
      但贺淑媛隔五六天还是要去一趟,去了,就拿出许多婴孩的鞋袜衣物,她是手是最巧的。

      纹样都是女孩子穿戴的,红日、雌鹰、神虎,每一个都好看。贺淑媛道,做女孩童的衣服,能催生出女婴。

      桓越知道了,也托人送过一两回物样,一把佩刀,一支金步摇。金步摇是由一片一片极薄的金叶子缀着的,而桓越送的,每片金叶上还镶着各色的宝石。

      成英月说这个好啊,女男都可佩戴(大周的女男都能佩戴步摇作为头饰)。

      一对熊掌,一副虎骨,一对白角。成英月啧啧道,不愧是章武长公主,送的东西就是豪横。
      李知遥的肚子一日一日鼓起来,已经八个月了。

      顾衡在她一旁,心惊胆战,肚子鼓鼓的,肿胀异常,撑得人皮紧绷绷的。
      成英月也不敢看李知遥的肚子,太大了,实在是太大了。

      自从李知遥有孕之后,杜沅安也不大去,但初冬干燥,李知遥的肚皮上掉屑,于是杜沅安便日日来往李知遥肚子上抹脂。
      李知遥问杜沅安,沅安,自我怀孕后,你倒是不常来我这坐坐了。
      杜沅安不回答,只是抹油,李知遥觉着有湿湿的东西滴到她的肚皮上了。

      桓越在宁雨寺佛堂站立着,盯着金面佛祖,问身旁的穆桦:“你说这是哪一尊?”
      穆桦无措道:“属下不知,属下这就去喊主持来。”

      “不必”,桓越止住穆桦,“我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永兴十四年,如今一晃,泰常七年,竟也有十一年了。”

      穆桦也附和道:“正是呢,上次此寺名还是凝雨寺,不过为了避讳皇后殿下的字,改了宁雨寺。”

      桓越冷哼:“桓远的恩赐总还是这样虚,顾衡的字是哪两个字?”
      “凝之,顾凝之。”穆桦还记得。

      “我也有字,我名桓越,字元宇。大都城里有字的周人不多,父亲喜欢卫人习俗,他就有字,我也求他赐了一个。”桓越回忆起来。

      穆桦也谨慎道:“殿下比之上次来,脾气倒是平和许多。”

      “是么?”桓越笑起来,“那时太小,脾气太盛。”

      内宫里侍中松陛下赏赐到凝雨寺,对桓越道:“殿下本来中秋是该回宫参宴。只是修行不能断,还请殿下静修圆满。”

      穆桦接过赏赐,只觉匣里蹭叮,想必金器玉器俱全。

      安明陪内宫侍中走出凝雨寺,掏出怀里的玉佩按进她手里,道:“陛下仁厚,不知赏了太子和二三皇子些什么?”

      侍中推辞笑道:“这我怎么知道,都是由旁的侍中送的。”

      安明也笑,扯掉腰上的鹰纹金牌,复按道:“来日方长,侍中可要收下佳节贺礼。”

      安明回来,却见穆桦在紧闭佛堂门口打转,疑问还未出口,就听屋里珠子啪嗒啪嗒绵延落不尽之响声,想必赏赐之物里还有珍珠和琉璃细珠一类。

      穆桦面有难色:“殿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她极厌脂粉钿饰,不知为何这次又赏了这些。”

      安明叹道:“刚刚打听过了,送给旁人的是佩剑和玉如意。”

      穆桦担忧道:“若是殿下问起,你且别告诉她,就说侍中口风紧。”

      安明却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索性今日伤心到底,往后就不必难过了。”

      桓远照常每日午食都同顾衡一起,桓远突然对顾衡道:“朕昨夜梦到不详,梦到有个神仙下凡邀朕去位列仙班。朕自然不肯,仙人老媪就道,现在不去,以后只能去地府了,说完,就把朕从云上推下来,朕就醒了。”

      顾衡回道:“神仙忒坏,抢走了陛下,大周的百姓可怎么办呀?”

      桓远笑道:“正是呢,所以朕不去。朕更舍不得你,我去了天上,你到了地下,可真就是永世不得相见了。”

      顾衡总是不知道如何回应桓远的这些话,只是敷衍笑笑。

      两人说笑着,桓远猛地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朕该去西堂召见——”
      桓远就啪,倒在地上,晕倒了。

      顾衡心里一慌,想到,若是桓远现在死了,他的媎妹兄弟继了位子,李知遥是不是就不必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流泪的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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