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变鼎炉后喝了忘情水》梦核女巫

5、图穷

　　淫雨霏霏。
　　雨丝飘进窗棂，扰乱袅袅升起的轻烟。一炉香已烧到尽头，立时有低眉顺目的宫女前来，轻手轻脚换上新的龙涎香，又一声不吭地退下去。
　　室内与一般宫殿没什么差别，只是陈设更少，色彩更淡。玉石铺地，水晶嵌顶，宛如雪洞一般。
　　宫殿深处，本该放置床榻之地，却被挖出一方大大的水池来。
　　鲛纱曳地，一条粗大的锁链蜿蜒没入寒冷的池水中，竟穿透一条雪白的蛇尾，直钉入池底。那被贯穿的伤口已然愈合，不见血肉模糊，但鳞片乱翘，疤痕虬结，可见初时被钉住，该有多么痛苦。
　　蛇尾之上，是一个年轻女人的酮体。银发如瀑，容貌端丽，眉间一粒朱红小痣，更添风情。但神色幽怨，双目微阖，只紧紧抱住一具莹润的男性骸骨，指甲尖利，小心翼翼地覆在上面。
　　身披龙袍的伟岸男子盘腿坐在池边，道：“如今我已筑基，正式入道。多亏了你，婳娘。”
　　跟着昆仑仙宫一行，楚惜白与陆雪辰竟然到了皇宫，以法宝藏匿在纱帘后面。此刻两人对望一眼，皆是满脸惊异之色。凡间天子受紫薇龙气庇佑，但也受其掣肘，终身无法入道修行。婳娘究竟做了什么逆天之举？
　　顾婳娘睁开眼，目光停驻在天子脸上。一双盈盈美目，似有千言万语。
　　天子姬凌，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得此一睬，竟高兴地有些失态了。他迈入冰冷的池水，双臂张开，但婳娘已背转身去，无声拒绝了他的亲近。
　　铁链在池底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水纹阵阵晕开。
　　姬凌长叹一声：“婳娘，莫怪我。你是仙是妖，我本不在意。但你太厉害，要离开也太容易。朕富有四海，却不得长生，这公平吗？你……你且等等，待朕与天地同寿，和你一般移山填海如抚掌观纹，朕就放你出去。你曾说过，我们有前世姻缘，你等了我足足五百年。既然如此，再多等些时日又何妨在？到那时，我们一起遨游天地，岂不快哉！”
　　说起这些，皇帝就热血沸腾，痴狂不已——古往今来，多少贤君仁王孜孜以求长生？但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千古一帝”！
　　而这些，都是这条可怖、可爱，又可怜的蛇妖带给他的。妖虽秽物，但婳娘是不一样的。姬凌心头火热，在她耳边道：“放心，朕必不负你。”
　　接下来的画面，陆雪辰死活不肯睁开眼了。楚惜白仗着法宝结界，在陆雪辰耳边实时跟进“战况”，一会儿“天子那物也就一般水平，还比不上我……教中的面首”，一会儿“这种时候都不让蛇尾变成双腿吗？看起来能把天子绞成麻花”……
　　陆雪辰听到最后，不得不伸手捂住楚惜白的嘴。两人离得那么近，楚惜白的眼睛狡黠得像狐狸——小狐狸，纯粹好玩，没什么坏心。
　　陆雪辰被他“玩”得头顶冒烟。
　　直到姬凌离开后，楚惜白才消停了。宫殿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一个空旷的墓室。
　　婳娘幽幽叹道：“他已入道，昆仑仙宫必有所觉，命不久矣。客人自可离去。”
　　几息之后，纱帘外勾勒出两道人影，正是楚惜白与陆雪辰。
　　楚惜白脸上丝毫没有目睹活春宫的愧色，人伦道德底线非常灵活。陆雪辰不由觉得，比起人，楚惜白只怕更类妖。
　　“好个人君，无耻之尤。”楚惜白骂道。
　　婳娘微微一笑，道：“我嫁过一个凡人，便自以为洞察人心，实在可笑之至。姬凌的贪欲，是我喂大的。我如今际遇，也算咎由自取。”
　　陆雪辰上前一步，执晚辈礼：“晚辈但有一事不明，还望前辈解惑。此人是否沈遇仙之转世？若是，他又是如何成为天子的？”
　　婳娘这才真正将他二人看进眼里，待见到陆雪辰腕上黑线，不禁脱口而出：“青儿！”
　　陆雪辰与楚惜白对视一眼，这对姐妹，似乎关系也不那么差？莫说顾青卿挂念着婳娘，婳娘这一声呼唤，亦有无限关切。
　　但很快，婳娘就收敛了情绪。她快速道：“有此一问，说明你已知我相公来历。他是情丝，不算真正的人。即使夺舍皇子，也无缘大宝。但我……我不忍见他难过，一腔抱负无法施展，便瞒天过海，助他登基。后来，他一心求道，说要与我双宿双栖，我又反向利用人君龙气，助他修行。”
　　陆雪辰听到这些，脸色黑如锅底。
　　情丝化身连完整神魂都无，当然不受紫薇龙气眷顾，偏他成了天子，竟然还能以天子和情丝的双重身份入道修行。顾婳娘屡次逆天而行，不得不说冰雪聪明，颇有手段。但这几番动作下来，定会遭受反噬，也难怪如今空有境界，却连人身都维持不住，被姬凌囚禁深宫。
　　陆雪辰不合时宜地想到，若苏裕在这里，又要大骂“恋爱脑使不得”了。看来那些话本子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能警醒痴情之人……
　　“前辈，你既知他是情丝，又何必助他入道呢？实不相瞒，昆仑仙宫的人已经来了……你，唉！既害了他性命，又损耗了自身精元。何苦？”
　　陆雪辰居然对一只大妖产生了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婳娘却笑了：“小剑修，你还是不懂。我被囚禁多久，便等了昆仑仙宫多久。我不忍心做的，就让昆仑仙宫替我做了吧。”
　　楚惜白仗着自己是“女儿身”，掀开纱帘走进去，细细瞧了瞧那锁住婳娘的铁链。
　　“万年玄铁？”
　　玄铁不稀奇，但万年玄铁十分罕见。人君就是人君啊，即使是在凡人界，也能弄到平常修士难以企及的宝物。
　　婳娘不响，只从手上褪下一只青玉镯，递给楚惜白。
　　“将此镯交予青儿，告诉她，我与相公琴瑟和鸣，十分美满，叫她不必找了。多谢二位。”
　　陆雪辰十分诧异：“前辈不随我们走吗？”
　　楚惜白叹息一声：“万年玄铁，你撬得开？”
　　她将玉镯收好，回到陆雪辰身侧，传音入密：“昆仑仙宫那几人都有金丹修为，杀姬凌并非难事。但我瞧婳娘已有死志，指不定要随那狗男人殉情呢！咱们还是尽早联络顾前辈，让顾前辈亲自来劝她罢。”
　　陆雪辰闻言，只好向婳娘施了一礼，与楚惜白化光而去。
　　皇城附近的山头，一张白纸折成青鸟，口衔玉镯，腾空而起。
　　陆雪辰目送它远去，知道此事已告一段落。但不知为何，并无轻松之感，反而惴惴不安。
　　楚惜白这次倒没有贴着他，挽着他，占他便宜。且她一旦端庄起来，便冰清玉洁，不可攀折，只可远观。
　　“陆师兄，我在此接应顾前辈。你脚程比我快，不如去追令狐师弟？大家在这儿尽早化解蛇毒，了结此事为好。”
　　陆雪辰点点头：“这是自然，楚师妹保重。”
　　遂御剑而去。
　　陆雪辰穿行云海，心中却总是忍不住回想婳娘。虽只有短短一面，但婳娘的言行，总让他觉得不妥。
　　是心存死志吗？
　　心存死志也不奇怪。沈遇仙固好，但转世成姬凌就完全成为另一个人。婳娘既知沈遇仙已回不来了，一腔痴情错付，又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不得自由，想要随一缕情丝而去也很……
　　那她为何还一直抱着沈遇仙的骸骨？
　　反正没有下一次转世了，再也不必继续追寻！
　　陆雪辰只觉风都慢下来，脑海中一遍遍回放婳娘的言行举止。她怀抱遗骨的姿势，有如母亲怀抱婴孩。当楚惜白靠近时，陆雪辰记得，她还往后侧了侧。她的指甲受封印影响，很尖很长，却始终微微翘起，似乎害怕在那副骨架上留下划痕……
　　太理智了，太保护了。
　　婳娘的态度，不是对逝去的爱人，而是对一件珍贵的，还有用处的物品！
　　陆雪辰思及此处，猛然回转。

　　时值六月，酷暑难当。晋朝皇宫内，却积雪三尺，滴水成冰。
　　游廊画舫，水榭歌台。宫女侍从冻结成了冰雕，一片死寂，唯有那些金丹境界的灰衣修士尚能在雪地上缓缓蠕动。
　　其中一个，努力撑起身体，却听咔嚓一声。冻脆了的手臂应声而断，折向胸口。
　　这就是境界压制。
　　昆仑仙宫的法轿亦侧翻在地，原本坐在里面的金丹真人傅梦沉被摄入宫殿深处。半个时辰之前，陆雪辰与楚惜白还在这座华美宫殿里逗留过。但此时此刻，玉石破碎，水晶浑浊，灵力尽数灌入刻在水池底部的乾坤挪移法阵。
　　傅梦沉与他神魂中分出去的“情丝”面对面，坐在法阵中央。两人之间摆放着一具保存完好的男性骸骨，傅梦沉只消看一眼，便头疼欲裂。
　　他修习无情道，是以七情不动，无恨无怒无悲无惧。但此时一种不能违抗，无法言表，犹如命运的威能，从法阵上方缓缓压下，令他千山雪沸，痛苦难言。
　　婳娘自池水中立起，雪白蛇尾上缠着粗黑铁链，与鳞片摩擦，伤痕累累。她双手高举，似在搅弄风云。那两只手腕都被牙齿咬开，皮肉外翻，血流如注。
　　精血殷红，流入池水中。流入得越多，池底法阵便越亮。不多时，姬凌便失去意识，而傅梦沉的丹田亦锁不住灵力，被那具骸骨缓缓吸入。之前因情丝入道而生出裂纹的金丹，更是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仙途……这就要断绝了吗？
　　傅梦沉暗叹一声。
　　刹那间，一道青光破窗而入，伴随一声疾呼——
　　“姐姐不要！”
　　乾坤挪移阵闯入外人，打断阵法主人的献祭。傅梦沉精神一振，只见又一只蛇妖攀附在白蛇身上，青白蛇尾紧紧纠缠在一起。
　　顾青卿握住婳娘的手腕，浑身发抖，恨不能将流出来的血倒灌回去。
　　“姐姐，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
　　面对这个与她决裂，又多年不见的妹妹，婳娘慢慢露出点笑容来：“青儿，能再见你，我就没什么不满足了。”她深情凝望着阵法中央的骸骨：“我以自身精血灵力为祭，运转乾坤挪移法阵，再欺瞒天道最后一次，只求相公再活一回——不是情丝，不是修士的历练，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很快，很快就成了。”
　　五百年前，顾青卿少不更事，不满姐姐婚后将那凡人放在心头一等一的位置上，于是再三勾引沈遇仙，逼沈遇仙纳了她，好叫姐姐看清男人的嘴脸！什么情情爱爱，怎会比她姐妹千年相依为命的情谊更重？
　　没想到，沈遇仙坚贞不移，她的所作所为却将姐姐远远推了出去。顾青卿又悔又恨，恨不得姐姐的相公从未出现过。
　　凡人何等脆弱啊……
　　那个大雨之夜，她只显出原形轻轻一缠而已，沈遇仙怎就死了呢？
　　顾青卿抱着婳娘，已是泪流满腮，椎心泣血：“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姐姐，我早就后悔了！”
　　正当此时，被顾青卿甩在身后的楚惜白方从宫室大门迈了进来，环顾一番，朗声道：“前辈果真至情至性，晚辈佩服。”
　　顾婳娘与顾青卿一同望向他，两双相似的金色竖瞳，蕴含着截然不同的情感。
　　楚惜白谋划多日，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早就从师父口中套出了婳娘的下落，又故意撞进顾青卿手里。只等顾青卿找到柔丝窍玉，或者祭炼出极阴之体以后，再与她交换。
　　谁知却被陆雪辰搅黄了。
　　幸而婳娘刻在池底的阵法又被他瞧见，瞬时又生一计。
　　他不露声色，支开陆雪辰这个变数。接下来，就看他靠这条三寸不烂之舌，拿到顾青卿的妖丹了。
　　顾青卿乃雌蛇，本就是极阴之物，又多年采补阳气，以此修炼。她的妖丹，定能助自己平衡体内阴阳二煞，至少管用三十年。
　　顾青卿失去妖丹，蛇毒也将不攻自破。
　　一箭多雕，即使无法根除自身顽疾，也不枉费这许多心机。
　　于是，楚惜白的笑容越发畅快：“两位顾前辈，且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