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变鼎炉后喝了忘情水》梦核女巫

4、情丝

　　宛州，南阳城。
　　两男一女坐在二楼雅间，被窗棂框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白衣男子二十有余，醇雅温和。黑衣男子不及弱冠，五官俊美，但面色有些灰败。那名女子眉目清冷，薄唇殷红，澄如秋水，素月披霞，竟是个绝代佳人。
　　三人正是陆雪辰、令狐晏、楚惜白。
　　一桌招牌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但只有楚惜白吃得兴起。陆雪辰时不时夹一筷子作陪，令狐晏干脆没有举箸。
　　“陆师兄，令狐师弟，都到这地步了，愁眉苦脸做给谁看呢？”楚惜白说着，往陆雪辰碗里夹了一块糖醋鱼：“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令狐师弟性命无虞，那些鼎炉也暂时无碍。顾前辈性情暴虐，却是守信之人，我们也不必过于忧虑。”
　　陆雪辰谢过楚惜白的糖醋鱼，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怀疑，顾前辈并不在乎沈遇仙的遗骨。”
　　楚惜白与令狐晏皆望向他，一个神色淡然，一个眉头紧皱。
　　时间倒回一天前。
　　陆雪辰对顾青卿说：“不如我们换个思路。”
　　顾青卿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在很遥远的过去，她的确是很不讲道理的，毕竟她是条蛇嘛。但她遇上了婳娘。比起蛇妖，婳娘更像是个大家闺秀，克己、沉静，少沾荤腥。顾青卿伴在她左右，打心眼里信服她，学了许多“做人”的道理。从此鸟蛋也不偷了，青蛙也不捕了，偶尔遇上色胚负心汉，要取他们的狗命，也是有商有量地。
　　因此，当陆雪辰说出“我们换一个思路”时，顾青卿很自然地坐了回去，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陆雪辰也没让她失望，说出口的，的确是她最想知道的。陆雪辰告诉她，不必偷看魂灯，也能知道婳娘身在何方。顾青卿第一反应是：骗子！她差婳娘一个大境界，婳娘对她的行动可谓了如指掌，她却得知婳娘的下落。婳娘身上还带着天阶法宝，就算是天演门，也只能算出她在哪一界。顾青卿不管是着急突破瓶颈，还是逼楚惜白偷魂灯，都是无奈之举。
　　可陆雪辰告诉她，还有另外的法子！若是其他人吹这样的牛皮，顾青卿早就把人一口吞了。但陆雪辰不一样，即使是从凡人界挣出来的大妖，也听说过剑云宗的赫赫威名。陆雪辰又是剑云宗的内门大弟子，那么自然知道一些只有历史悠久的大宗门，才有可能接触到的秘法。
　　“前辈，婳娘痴心，定会守护在转世的沈遇仙身旁。为何不舍婳娘，而就沈遇仙本人呢？一介凡人转世，就算不晋升，不偷魂灯，没有前世遗骨为媒，难道就找不着他吗？”
　　面对顾青卿的追问，陆雪辰只说了三个字：轮回剑。
　　陆雪辰乃剑修，极研剑道，思路自然也与妖修法修不同。所谓轮回剑，只是亿万剑道传承中的一种。剑乃凶兵，本就沾生死之气。故有前辈大能以剑入道，参生死轮回，硬生生分去佛修的一缕天泽。但轮回剑极重天资悟性，少有人能修成这一道——除了十万年前飞升失败，兵解成散仙的慕离仙君。
　　陆雪辰所说的“轮回剑”，正是这位散仙。
　　慕离仙君兵解之前，乃剑云宗执法长老。兵解之后离开上三界，云游八荒，不知去了哪里。上一次公开露面，顾青卿只怕还是条灵智未开的小蛇，陆雪辰却保证自己有法子见到剑云宗的太上长老慕离仙君。
　　至于什么法子，对不起，宗门机密，不可外传。
　　最终，顾青卿与陆雪辰各退一步。她不吃令狐晏，也暂不祭炼那些鼎炉。陆雪辰等人，则接受她在他们体内种下一段蛇毒，以半年为期。若半年后她见不到婳娘，三人便会神魂俱灭，仙途断绝。
　　种下蛇毒后，顾青卿似乎也忍到极限，一挥袖将差点拆她洞府的三人扔了出去。
　　此刻，陆雪辰盯着自己手腕上一圈蛇毒形成的黑色细线，接着道：“若顾前辈心心念念的是沈遇仙，又怎会死磕在采补晋升上，而想不到轮回剑？莫说轮回剑，若有心去找，天下道统如恒河沙数，妖魔两道自有传承，一个凡人的转世还怕找不到吗？其实顾前辈真正牵挂的，是婳娘吧。而婳娘，的确有本事让她望尘莫及”
　　令狐晏点点头：“大师兄说得有理。”
　　楚惜白不置可否，只道：“陆师兄不如想想，除了轮回剑，还有什么法子能找到一个凡人的转世的转世的转世？五百年啊，除非一直追着他跑，沈遇仙的那点因缘还不早就稀薄成赈济灾民的粥水了。”
　　他吃饱了，往陆雪辰身上一歪，做小鸟依人状：“还是说，陆师兄当真神通广大，能找到云游在外的散仙？”
　　先前陆雪辰与他同处一间石室，一张榻上，楚惜白不知调戏了他多少次。因此，楚惜白歪过来时陆雪辰并无太大反应，就随他去了。可这一幕在令狐晏看来，却十分扎眼。
　　这缠香玲珑教的女子，怎么长得高不可攀，行为却如此放浪，对大师兄屡屡轻薄！
　　莫不是看大师兄脾气好，在谋算他的元阳吧？
　　令狐晏给陆雪辰碗里舀一勺松子玉米，道：“大师兄，这蛇毒种在道心里，难以拔除，师父又尚未出关，只怕还是得回宗门请教诸位长老，再做打算。”他又转向楚惜白，冷淡道：“楚师姐失踪日久，也该回师门报个平安才是。”
　　楚惜白看向陆雪辰，笑意盈盈：“我本就是出门寻找机缘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怎能轻易回去。是不是呀，我的「夫君」？”
　　陆雪辰无奈道：“楚师妹，莫要玩笑。”
　　令狐晏也冷哼一声：“师父交代过，大师兄所练功法，金丹之前元阳绝不可泄。楚师姐，你要双修，只怕找错人了。”
　　陆雪辰面色微红，虽然阿晏说的都是事实。
　　楚惜白没接话，又是要小二上酒，又是要加菜，把这一茬混了过去。
　　吃完这顿饭，三人也做出决断。沈遇仙是一定要找的，但回去宗门寻求帮助也很有必要。因此，三人兵分两路。令狐晏伤势严重，与苏裕汇合后一起回蓬莱界剑云宗，楚惜白与陆雪辰则在外追查沈遇仙和婳娘。
　　五百年时间，凡间已经改朝换代，沈家亦已败落，香火不继。婳娘这等大妖，若有心隐匿踪迹，单凭他二人的道行，只怕擦肩而过也认不出来。
　　“难啊。”楚惜白埋怨道：“偏你那师弟是半妖，惹出这许多事来！若是顾前辈练出‘极阴之体’，或者找出那柔丝窍玉，成功晋升，她自与婳娘去纠缠，我等又怎会陷入这般境地。”
　　这话陆雪辰不爱听：“鼎炉何辜？你我修行日久，难道就只顾自己飞升么？”
　　楚惜白对这番“名门正派”的标准发言颇为不屑。但陆雪辰知行合一，倒比那些沽名钓誉之辈可爱。
　　他移开目光，故意吞吞吐吐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说。我曾经听师父提起过一次，关于婳娘。但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陆雪辰想，这一定是条非常有用的线索。楚惜白被困三个月，对顾青卿一字不提，这其中必有隐情。
　　“师父说，婳娘可怜。她的情劫，不过是别人的一场历练。因这话我听着不详，虽不解其意，却也不敢告知顾前辈。怕她听罢，一冲动便宰了我这报丧鸟。”
　　楚惜白说得轻巧，脸上洋溢着一派少女天真。
　　陆雪辰听罢，却通体冰凉，汗毛倒竖。他入道更久，博览群书，剑云宗的通识课一次不落。这瞬间，已联想到许多可能。
　　楚惜白见他神色怔忪，轻声提示：“陆师兄，婳娘下落不明，是否还在历情劫？”
　　陆雪辰回过神，斩钉截铁：“沈遇仙不是凡人！”
　　无论妖修、仙修、魔修、佛修，金丹以上至少要历一次天道之劫。情劫不罕见，却最磨人。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天才卡死情关，不得寸进。婳娘之情劫，应在沈遇仙身上。若顾青卿所言属实，她与婳娘之间始终差了一个大境界。那么说明这五百年来，婳娘的修为其实也未有进益。
　　楚惜白御器飞在陆雪辰身旁，大风猎猎，几乎盖过他的声音：“也就是说，婳娘仍未突破情劫。”
　　陆雪辰点点头：“但最重要的是‘历练’。修士入红尘历练者很多，但大都在上三界，也不会将自己弄成凡人。只除了两种道统。一种是佛修，佛修以自身入轮回，不求长生但求顿悟。但普音寺的佛修入世，都是有规律的。每隔三百年一次，一次不满百年。五百年前，恰好是佛修入世的空档，沈遇仙不可能是佛修。那么只剩下另一种道统：无情道。”
　　楚惜白轻轻“啊”了一声。
　　无情道是非常特殊的道统。天地万物，生而有情，无情道却要你斩断情丝，方能合道。可七情哪里是能轻易斩断的？昆仑仙宫便发明了一个法子，将七情凝于一缕神魂，号为“情丝”，分出体外。任其游荡三界八荒，夺舍死胎。不知多少世后，情丝消磨殆尽，历练随之结束，修炼无情道便也没了后顾之忧。
　　要想知道化身“沈遇仙”的那根情丝属于谁，又到了哪里，少不得往昆仑仙宫一探了。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凡间与上三界交汇的“界门”，云层与灵气呈旋涡状不停吞吐。陆雪辰极自然地抓住楚惜白小臂，轻喝一声，正准备投入旋涡中心，却见界门处突然出现三个没有表情的灰衣修士。灰衣修士背后，飘浮着一顶法轿，轿门紧闭。
　　陆雪辰乃剑云宗内门大弟子，修行略有小成后，便时常代南华真人往来应酬于各门各派之间。因此，灰衣修士甫一出现，陆雪辰就已认出他们来自昆仑仙宫。
　　这一行目不斜视，气息冰冷，宛如木雕泥偶，翩然远去。似乎陆、楚二人不过是道边的砂砾微尘，不足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