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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星星之火(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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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了,美梦也不在了。
装饰华美的房屋,厚重繁复的衣物,悠扬婉转的舞曲失去全部的存在意义。在某个平凡的早晨,小罚和小郁看着父亲头也不回地提着轻飘飘的手提箱离开了家。再接着是管家、园丁、厨师,还有女仆姐姐,熟悉的人都离开了。唯一来往的,是一位鲜少进行交流的钟点工。
小罚和小郁被丢下了。
火稚鸡小小一只缩在小罚身边,陷进轮椅的小郁紧紧揪住小罚的衣物声嘶力竭:
“你哭啊!你倒是……哭啊!!”
小罚老神在在,看着眼圈泛红的弟弟,无所谓地把钟点工留下的食物塞到小郁的怀里:
“为什么要哭呢?哭可以解决什么问题吗?哭了之后你的愿望会实现吗?明明哭了不会有任何的改变的,之前妈妈的安慰不也是这样吗?”
逝去之人的往事再度提起,理所当然的问句换来短暂的沉默,一直在小罚面前隐忍的小郁双臂用力,却只让小罚微微摇晃一下身躯:
“不准你提母亲!是你!是你把父亲逼走了,所以我们都被丢下了!混蛋!”
“嗯,所以你和父亲为什么要生气呢?生气会长皱纹,脸会皱起来,能够改变什么?”
愤怒和哭泣能改变什么?
空荡荡的房间像在尖叫,穿行而过的风都在冷然漠视。
愤怒和哭泣能改变什么?
最会安抚的妈妈已经不在,两个孩子只能用“什么都无法改变”来解答这个问题。
郁能不知道这个答案吗?
他嘶吼着提问,请求一个宽抚,而兄长的漠然衬得他如跳梁小丑。于是此刻,连情感的释放都显得是罚高高在上的施舍。
沉默拴紧咽喉,理智在无言的窒息中崩坏,小郁终于是不用顾虑着做一个乖巧的孩子,发了疯地砸烂家里昂贵的器具。宣泄的行为震耳欲聋,而小罚照旧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沉浸在光怪陆离的游戏世界。
火稚鸡似乎把握了依偎的权利,它听着器具破碎的声音,一整个瑟缩在小罚的身边,几乎是胆战心惊地看着自己的训练家不分白天黑夜地紧盯发光的屏幕,累了就抱着枕头一咕嘟睡过去——
小罚不吃饭吗?
按时跑到就餐点吃饭的火稚鸡想着,帮小罚叼回的面包被丢到角落,灰尘和霉斑遍布其上,火稚鸡不得已只能再次把坏掉的面包给叼到垃圾桶。
其实也有试着劝阻的,火稚鸡忍着惶恐,眼含泪水扯着小郁的裤脚让他劝劝小罚。
面对弟弟别扭的劝说,小罚甚至连脑袋都不愿偏转:
“所以呢?吃饱了有什么意义吗?会需要上厕所,游戏还需要存档,是很浪费时间的举动。”
“你为什么要劝我这种还是死掉比较好的人活下去?你不是很生气吗?之前还揪着我的领子说‘是你逼走了父亲’,如果我就这么离开的话,你不是应该很开心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映照在游戏机冷光之下的孩子累极,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游戏机里放弃挣扎的勇者被血线压低的 boss 完成了反杀,火稚鸡看着眼前瘦弱到快要消失的训练家瞪大眼睛。
小罚?
黄色的短短鸟喙拼命啄着昏迷的孩子,小郁的呼喊全都听不见了。
不要,不要丢下它和小郁,那么寂寞和无情地离开,你明明欠了它那么多那么多喜欢啊!
瘦小的身躯不能托起训练家的身躯,退化的翅膀毫无用处,在忧心与焦虑中,阿尔宙斯聆听到宝可梦的心愿。白光泛起,钢爪与臂膀赋予火稚鸡守护的力量,崭新的,站立于世的力壮鸡抱起轻飘飘的训练家,在小郁的帮助下匆匆赶往最近的医院。
小罚的家人在医疗保障上向来做得很好,医院护士眼见病恹恹的兄弟两人赶来,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治疗器械。
好在兄弟两人问题都不大,小郁是惊吓过度,小罚是单纯的营养不良。
力壮鸡听完医生和小郁的交流后安静地返回小罚的病房。
小罚依旧在昏迷,葡萄糖吊水高高悬挂,水滴有节奏地落下。
回家之后,得盯紧点小罚吃饭。
刚刚进化的宝可梦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而力壮鸡很快意识到,它的愿望没有任何的执行效力:眼前的孩子素来是我行我素,除了亲近之人再无听话懂事的可能。
小罚说“如果他离开会是最好的结果”。
力壮鸡想起新修的坟冢,掩藏梦妈妈躯体的地方,冷硬到连花草都还未长出,小罚想去的地方也是那里吗?
最能宽抚人心的回答早就随着梦妈妈的离去而消失,几近每日沉浸在情感亏欠的力壮鸡偶尔也会不合时宜地想“如果它的训练家不是小罚该多好”。
那小罚该属于谁呢?又有谁会这么不讲道理地依附于他?夜以继日地伴随,不仅是小罚明面上的单方向辜负,也是火稚鸡暗地里堆砌的职责拥护。
于是,除却冰冷的坟墓与尖锐的言语,力壮鸡还想起晚归时从不暗下的玄关灯光,永远不会空荡的食盆,还有小罚行走时刻从来不会落在它身上的脚掌——
温柔是廉价又珍贵的存在,那些本该外显的温柔被骄纵和冷漠按下,偶尔的挣扎显露总是看来微不足道。
所以,小罚一直归在坏孩子的门类,可是他总有一天会变好的,变成比大家想象中还要美好的孩子、大人和老人。
如同黑色的眼眸会寻到光明,不论是梦妈妈,还是现在的力壮鸡,都如此觉得。
漫长的思索消磨时间,睡饱的小罚终于清醒,他仰躺在床上轻声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要留下来?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找到更合适的训练家,而不是我。”
一身洁白的、透明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的孩子,安静地躺在床上,向着沉默摇头的力壮鸡偏头,等待一个理由。
力壮鸡用脚趾都能想到,只要它在此刻认真回复,自家训练家保不准会很不客气地说上一句“你在鬼叫什么?”
那就不要解释了。
对小罚来说,语言本来就是带着倒刺的武器,说得越多,越苍白无力。
进化赋予力壮鸡护佑的职责,还有触碰和拥抱的权利。
力壮鸡沉默托起训练家垂落在床单外晃荡的手掌,继而收拢在自己的怀里——贯穿整个火稚鸡时期,都没有等来的带着爱意的抚摸,成为此刻力壮鸡的自主馈赠。
就当它糊里糊涂,情感泛滥,不撞南墙不回头吧。
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未解之谜都可以用科学和逻辑来得出答案,小罚渴望得到的,只有力壮鸡能给出的回复,是如此不讲道理:
“从来没有为什么,因为是你,我第一眼见到的家人就是你。尽管你本身糟糕透顶,我依旧在期盼你变得更加温柔和幸福的那一天。”
肉麻又不可思议,这样的话,果真还是不能被小罚知道吧,鬼知道他还会说出什么让宝可梦倒胃口的话。力壮鸡悄悄叹气,继而收紧拥抱,环住臂膀中训练家冰凉的手——
拜托了,如果可以的话,成为一个幸福的孩子吧。
小罚。
小罚审视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宝可梦,仿佛如此就能直击宝可梦的心灵。只可惜现在的力壮鸡太过坚定,而且瘦弱的他也没有挣开宝可梦的充足力气。
以后应该会有很多麻烦吧。
很快恢复健康的小罚淡然地想着,在小郁克制的惊声尖叫中,和力壮鸡一起蹬着小郁的轮椅回了家。
而力壮鸡有在好好执行自己心中定下的承诺:三餐、睡眠,至少人类生存最基本的要素它都帮着小罚好好监督。小时候遭受的冷言冷语和进化后的强健身躯给了力壮鸡“霸权统治”的权威,精神和物理攻击双双失效的小罚难得体验到一点和弟弟微妙相似的吃瘪感悟,只能乖乖地依照宝可梦的计划行事。
虽然挑食、沉迷游戏、嘴臭磨人等一系列坏习惯尚未完全修正,但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力壮鸡看着被小罚遗留在碗底的蔬菜默默感叹,帮着钟点工收拾好碗筷后,它自然而然地跟着小罚一同参与了道馆战——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小罚和小郁的身份其实是道馆主,只不过地址偏僻,鲜少有人来到这里。
力壮鸡很喜欢对战,在它第一次被小罚派上对战场地时它就感悟到这一点。
战斗的酣畅淋漓里或许有完成小罚施令的满足,但更多的是博弈与力量碰撞,微末之间就裁决胜负的未知。
不管结果是获胜还是战败,战斗的感觉都令力壮鸡着迷。
这一次的挑战者打败了小罚却输给了小郁,正在处理力壮鸡伤口的小罚看着得胜后隐隐露出微笑的小郁,没控制住打了个哈欠。
不是困了,而是小罚又一次感觉到无聊,至于原因,力壮鸡没有深入思考的打算,毕竟自家的训练家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
“要不要出发去旅行?在道馆待着很无聊,”却是小罚先开口了,“我是肯定要离开的。”
你待在道馆里,不也只是躺着玩游戏吗?也没见你无聊。而且就你这种生活废物,在外面哪天是饿死的哪天是因为被套麻袋暴尸荒野的都不知道吧?!
力壮鸡瞳孔地震在心中默默诽谤,正准备率先应下,却看见训练家垂落的手臂举起,小罚的手掌平放于它的眼前,随时都会抽走的模样,却是它过往从未触碰过的别扭邀请。
都这样了,该怎么回绝呢?
力壮鸡如此想着,自小罚的腰际向上凝望,而后毫不犹豫,牵住训练家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