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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星星之火(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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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
把情感的交互以打水漂作比,他者投入的情感是石片,要越过防备,飞至对岸敲开最后的心之障壁,才算真正地走入一个人的心。
当然,不同人的防备是不同的:可能是小小的水沟、浅浅的小溪,最远不过宽阔的湖面——不管怎样,看起来总有情感交互成功的可能。
但小罚不一样,他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冻土,每一次的试探要么被冻风化成齑粉,要么像口腔中翻涌的白气消失了踪迹。
虽然火稚鸡已经暗暗下了决心要一直喜欢小罚,可一直得不到适当的回应,反而一直被嫌弃还真让它感到煎熬。
“怎么一点肉都没养起来,这样怎么吃?要不要换一点增肥速度快一点的鸡饲料呢?”
“……取出内脏,洗干净内部,并填放香料,表皮涂抹脆皮水后放入烤箱,210℃烘烤 15 分钟翻面一次,继续烤制 15 分钟,将将!烤鸡就这么做好了。”
小罚依旧是那种恶劣的性子,平板着腔调在火稚鸡身边恶魔低语,只可惜小鸡忍受度直线上升,它只是听着,什么都不说,嘴角甚至还带着点不屑的笑。
隔了半晌没看到想要效果的小罚兴致缺缺,嘟囔着“长大了没意思”,一晃一晃地离开。
火稚鸡看着离去训练家的背影,虚伪翘起的嘴角落下,心里想着,还好走了,小罚再多待几秒它就要掉小珍珠了——小罚言语重创养成的抗打击力上,火稚鸡有进步,但不多。
他真的很擅长在别人最害怕最脆弱的点上乱蹦跶。如果在电视里,这样说话的人晚上出门高低得给套上麻袋,来上一套小罚游戏操纵红发男人的“里百八式·八酒杯”。
火稚鸡一屁股坐在地上,软乎乎的脸颊鼓起一个让人怜惜的弧度,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小鸡,此时惆怅地想给自己点一支烟。
即使已经对小罚的糟糕个性已经稍有准备,但心思敏锐的火稚鸡还是隐隐感到最近小罚的路子好像越走越歪。
怎会如此。
聪明的小鸡为自己的训练家下定论:首先,小罚的情感问题,自火稚鸡出生就是这个臭德行,这需要漫长的时间去纠正。
再者,小罚身上的某些特质意味着他根本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只需要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就好。比如富裕到让人咋舌的家世背景,这让小罚不用迁就他人;再比如覆盖在刘海下的漂亮脸蛋,大家总是会为美丽的存在多一点宽容;还有妈妈一直都很喜欢小罚——
等等,火稚鸡好像发现了重点!
小罚的妈妈,好像一直都很惯着小罚诶……
它还记得,上一次小罚的弟弟小郁不知怎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罚妈妈闻声而动,急匆匆赶来,轻拍自家孩子的后背,温声安抚。
和小罚截然相反的黑发红眸的孩子,蜷缩在轮椅里哭得好不伤心,又因为妈妈的到来强装出一副让妈妈宽心的无所谓模样:
“母亲,我没什么事的,只是今天风有些大,我的眼睛受了点刺激。”
封闭性良好的大屋子里,才不会有那么剧烈的风。小郁哭红的双眼和故作无所谓的神色,反倒更惹人怜惜。心下了然的妈妈没有戳破孩子拙劣的谎言,只是愈加贴近她瘦弱又坚强的孩子,任由价格高昂的衣料被孩子脸上残留的眼泪蹭得一塌糊涂:
“嗯,今天的风还是太大了点,我们等会儿让女仆姐姐把窗户关好,接着一起去吃小点心怎么样啊?”
“这是我的荣幸,母亲。”
即使是坐轮椅的状态,小郁依旧做了一个弯腰邀请的动作。名为梦的母亲,爱怜地用轻盈的语调劝慰自己自尊心强到过分的孩子。没料想,沉默围观许久的小罚一个俯身从梦的臂弯下钻进,直接霸占了亲爱妈妈大半个怀抱。紧接着,他对上小郁紧绷的神色,轻拍自家弟弟的肩膀:
“哭吧,不用勉强自己,放声哭出来也没关系的。”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了,在小郁倏然青黑的面色中,梦女士惊喜到掩住微微张开的嘴巴,眼睛“kirakira”简直要发射超兴奋的小星星!
“罚,你做得很棒哦。”
温和的贵妇人摸摸孩子毛茸茸的脑袋,心下感叹自家小罚好像终于学会了一点点温柔……
“啊,毕竟郁是我揍哭的嘛。”
沉默,狠狠沉默。
就当时梦妈妈一片空白的神色,火稚鸡敢打包票,梦女士的大脑一定是宇宙动荡,行星爆裂坠毁,只剩下“我是谁,我在哪”。
趁着妈妈失神的片刻,小罚连珠炮弹地问自家坐在轮椅上的弟弟:“哭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哭?你哭也不会哭出金子,也不会像美人鱼哭出珍珠,所以为什么哭呢?”
那语气,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要多好奇,就有多好奇。
“小罚,不可以这么问弟弟哦,这样的说法很过分的……”
梦女士颤巍巍地劝说,对上仰着脖子分外纯真的自家孩子,想要进行严厉教育的心理建设疯狂坍塌。
名为郁的小孩状如其名,陷入深沉的忧郁,看着本来还在教育纠正小罚的梦女士逐渐跑偏话题,抱着自家孩子疯狂蹭蹭说着:“呜呜小罚好可爱。”
在一旁围观的火稚鸡亲眼看见小郁眼中紧随而上的杀戮红光,但很可惜,小郁本人不论是语言还是武力值,都莽不过自家混球哥哥,只能咬牙切齿地掰着轮椅扶手,头冒青筋看和妈妈贴贴的小罚。
那一刻,火稚鸡难得和更加乖戾阴沉的小郁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所以说,那些看起来很糟糕的举动,果然是被一点点惯出来的吧。如果小罚的妈妈稍微严格一点,小罚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只可惜现实残酷,妈妈可热衷于惯着自家的漂亮孩子了……
答案近在眼前,但是单靠火稚鸡,几乎没有改变现状的可能。
火稚鸡沉痛低头,好想阴暗地爬行,鬼哭狼嚎,扭曲地爬行,翻白眼。
别问,问就是发疯文学!
妈妈——!你太惯着小罚了啊呜呜呜!
也就是说,如果监护人不多做出改变,火稚鸡再怎么努力都是白干。想明白一切的火稚鸡忧愁地陷入摆烂状态。
并没有责怪梦妈妈的意思,善良的小鸡如此想着。
小罚和小郁像摔碎的两块玉,一半少的是充盈的情感,另一半少的是健康的体魄,他们都是生来残缺的孩子。
有多少人能坦然接纳缺憾呢?于是在这种情况下,火稚鸡以几近敬畏的态度凝视着这位温柔的母亲,倾倒着源源不竭的爱意。
或许梦妈妈也想和火稚鸡一样,用同等柔软的方式去挽回小罚飘荡的情感,缝补小郁故作坚强的神色。
火稚鸡想着,将视线从小罚移到梦妈妈的身上,像是在敬拜自己的一个目标,而后被鼓舞着再度爬起,黏答答地贴近小罚。
梦妈妈,像梦一样美好的妈妈,为微妙的家庭蒙上一层甜蜜的薄纱;梦妈妈,像梦一样易碎的妈妈,轻而易举地离开了他们。
谁都无法预料,意外会来得如此突然,小罚和小郁好像只长大了一点点,梦妈妈还有很多的睡前故事还未讲完,还有很多新款式的小茶点还未品尝,却已陷入永不清醒的梦境。
梦妈妈的离开,是意外还是病痛,火稚鸡并不清楚。只记得斯内克爸爸冷静拒绝了火化的要求,在梦妈妈下葬的那个雨天疯一样扒拉着棺木,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同亡妻一同坠入永眠。
有人拦住疯魔的大人,小郁陷进轮椅的软垫再无法维持母亲面前特有的可靠神色,嘴咧得老大,哭得震天撼地,仿佛是要把魂吐出来。
小罚只是看着棺木,安静地看着,吝啬到眼泪都不曾流淌。
火稚鸡看着有人铲起第一抔土倾倒在墓穴,坑洞逐渐填满,小罚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张望着被雨浸润的渺茫天地,在长久等待的驱使下打了一个软软的哈欠——
他还是没有哭。
“你为什么不哭——?!那是,你的母亲——!!”
斯内克看着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的,亡妻的孩子,愤怒得眼眸充血,火稚鸡正欲阻拦,却被一脚踢开。
“怪物!你就是梦带来的怪物!如果没有你,她会很幸福的!”
“等,父亲!”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病秧子!”
没有抵抗力道的小郁连人带椅被掀翻进泥水,斯内克揪住小罚的衣领,声音抖得不像样:“她本来会很幸福的……”
“对啊,像我这种比臭泥还要腐烂的存在,怎么会让妈妈幸福呢?”
这是小罚在葬礼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紧接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火稚鸡从前从未听过的更加糟糕的话淤泥一样倒出来:
“啊,像我这样糟糕透顶的人,妈妈一定是忍受不了了才会离开。”
“她一定讨厌我们的故事书茶点和玩具,因为是我的啊,应该代替妈妈死掉的我啊……”
斯内克攥紧衣领的手不知何时松开,站在人群中陌生的白发男人发出不合时宜的一声嗤笑,撑着雨伞转身离去,而斯内克瞳孔紧缩,凶猛地朝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冲去。
被人扶起的小郁放心不下父亲,独自推着轮椅跟上。
从泥水里挣扎而起的火稚鸡看着小罚盯住埋有他母亲的坟冢。它听见小罚的声音,平板依旧,多了一点梦妈妈念故事的轻柔:
“像我这么糟糕透顶的人。”
小罚这么说着,反反复复,恍如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