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凡录》袖里白药

2、重生

　　“师弟？师弟？快醒醒，玄景师叔快下早课了……被他看见你又在这里偷懒，又要挨罚了……”

　　睡梦中，廖梦凡感到有个人大力拽着她的手臂，一直左右摇晃，晃得她脑仁疼，一边摇晃还一边在她耳边唧唧喳喳着什么。她努力地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直到传来一声沉闷深远的钟声，她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那人听见钟声后，把她手臂晃得更厉害了，“快醒醒！早课结束了！”

　　她手指一动，慢慢睁开眼，四周天蒙蒙亮。

　　视线下移，入眼是一只短小肥壮的小手，手的主人是个穿着灰色短打的小和尚，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神情一派焦急。

　　小和尚看到廖梦凡睁眼，松了口气，快速说道：“你总算醒了！快，早课结束了！慧空师叔要来了，你那块还有一大片落叶还没扫，抓点紧吧！”说完又把一把竹制笤帚往她怀里一扔,自己则转身往连廊深处跑去。

　　廖梦凡一头雾水。

　　她……不是死了么……死在一棵树下……

　　看了会怀里的笤帚，她从门前的台阶上坐起，起身走到落叶旁，边扫边开始头脑风暴，眼神没有焦点。

　　笤帚带起一阵阵飞扬的尘土和落叶，一会儿，就积起了一堆堆红色的落叶堆。

　　她死的时候，身旁也是有一堆燃烧的枫叶堆。

　　廖梦凡抬起头，望向那不断落叶的大树，错综盘绕的根茎，粗壮的枝干，甚至那火红的树冠，都与她死前见到的那棵树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双手无意识地抱着笤帚轻扫着，没一会儿，门廊和大门间的前厅空地就干干净净了。

　　耳边传来稳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在距她一米处停住。

　　她抬眼想和人对视，这时才发觉自己的身量变得十分矮小，视线竟然只到那人的腰处。

　　来人说道：“今日倒是没有偷懒，扫得很是干净。”语气带了一丝欣慰。

　　廖梦凡想到此人应当是小和尚反复提起的“玄景师叔”，便试探性地回了句：“师叔过奖，这是弟子应该做的……”

　　小丫头今日如此乖巧懂事，倒是让玄景有些意外，“好了，扫完了就去吃饭吧。”说完他便径自转身，沿着连廊往东侧门厅里侧走去。

　　天边渐渐亮了起来，四周环境也清晰可见起来。

　　抬手是一双细弱的陌生柔软小手，自己原本中指上的茧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来没出现过，廖梦凡低头向自己看去，只见自己人变得只有孩童大小，身世穿着和小和尚一样的灰色短打。

　　抬头望向四周，前厅约莫十米宽，左前方是之前见到的大枫树，高耸入云，前方是一扇红漆铁艺环形大门，左右两侧各有一扇大理石雕花的圆形小窗，上方是精美的彩绘装饰，很是气派，左右两侧是高大的绿瓦白墙，以及一些蜿蜒曲折的连廊，连向后方错落的门厅和厢房。

　　倒是很像个寺庙。

　　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廖梦凡往大门外走去。

　　门口立着两座两人高的石狮像，庄严威武，守护着这座建筑，大门顶部正中间横着摆放着一块牌匾，黑底金字，方方正正写着“相国寺”三个大字，与在九溪见到的一般无二。

　　那金色的字磅礴大气，此刻在廖梦凡的眼中竟然有些刺眼。

　　果然，她重生了。

　　重生在几百年前，重生在相国寺，重生在同一棵枫树下。

　　“你傻呼呼地在看啥呢？”话音未落，小和尚的小胖手便拍在了她的肩膀上，这具孩童身体过于瘦弱，她右肩被拍得一沉。

　　“没什么……”

　　“那我们去吃朝食，晚了就没有了！”小和尚毫不在意廖梦凡的走神，自顾自地扯着她的袖子就走。

　　*

　　到了斋堂时，已经有些晚了，只剩稀稀疏疏的一些人。

　　小和尚带着廖梦凡在门边架子上取了个两个木碗，分给她一个。

　　这木碗有些老旧，还算干净，只碗底有一丝浮灰。想到刚才才扫过地，廖梦凡忍住了想拿袖子去擦一遍的冲动，从桌上茶壶里倒了些水进去，晃洗一番，再倒掉，算是给自己一些心理安慰。

　　旁边小和尚看她举动，哼了声“真讲究~”随即又转向打饭的师兄，笑眯眯地说道：“师兄，我要三大勺。”

　　师兄依他所说，给了满满三大勺粥，把木碗装得满满当当，温声回道：“好，给我们梦尘多多的。”

　　轮到廖梦凡打饭，她刚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此时兴致不高，对着这稀薄白粥和寡淡小菜也实在没什么胃口，便礼貌地只问师兄要了一勺，以免浪费。

　　那边梦尘打量梦凡碗底，眉头一皱，语重心长地拍着梦凡说道：“不是师兄说你，你吃这么点能吃饱吗？难怪你就这么细一条。”

　　说着又夹了一个自己的豆腐丸子到廖梦凡碗中，嘀咕道“而且今天居然还有豆腐丸子，我可得多吃两碗饭。”

　　廖梦凡不习惯不熟悉的人给自己夹菜，但也没拒绝梦尘的好意，毕竟这是她重生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显然可见对原主很好，虽不想承认，但她对梦尘确实有些依赖。

　　慢吞吞地吃完自己的饭，旁边的梦尘已经添了第二碗，眼看着快见底了。

　　廖梦凡看着梦尘用饭，心里还有一堆问题想问。

　　“师兄，我们吃完饭后可还要做些什么事？”

　　梦尘边扒饭边回道：“无事，你可以回房间去休息或者浆洗衣物。不着急嘛，到辰时二刻才去玄光师叔那上课嘞。”说完又不放心地盯着梦凡补充道“你可别迟到。”

　　廖梦凡应了声“哦”。

　　不禁疑惑自己这具身体到底是个什么不省心的角色，怎得一会睡觉偷懒，一会又上课迟到的。

　　她自己从小到大就是老师家长眼中稳重妥帖的好学生，从不叫人操心的，即使在工作中，也算是一个负责任又靠谱、随叫随到的优秀打工人吧。

　　怎重生到这，竟成了个还要六岁孩童操心的淘气蛋。

　　梦尘打了个嗝，心满意足地摸摸滚圆的肚子，领着廖梦凡走出斋堂。

　　他前行于梦凡半步，绕过弯弯绕绕的连廊，走到了弟子堂的门口处。

　　*

　　相国寺的弟子堂现在是梦字辈的弟子居住，不同于正殿的精美磅礴，这里只有青砖白墙绿瓦，无多余的雕花彩绘装饰，南北联排长屋，被门窗分成一间间大大小小的格子屋。两排长屋中间有一个水井，平时弟子们可以在此处浆洗衣物，旁边还有些桌椅，供弟子们平日下棋论法。

　　弟子堂南边是个小花园名为春晓亭，虽面积不如云水堂边的仙踪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小溪亭子一样不落，很是秀气可爱。

　　奇怪的是，在春晓亭的东南侧有一处小房子，面朝花园，背对着职事堂，东侧是红色的相国寺围墙。远离住了二三十人的弟子堂，此处倒是十分清净。

　　“师兄，不知春晓亭边上的小房子是做什么用的？”廖梦凡好奇地问。

　　梦尘听了这话有些懵，疑惑地盯着廖梦凡说道：“你不知道？”

　　廖梦凡生怕被人察觉到她这身体换了个芯子，幸好梦尘年纪小，找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

　　“我今日早晨不知是不是睡着的时候从台阶上摔下去了，好些事突然想不起来了，可能休息一下明日就好了。”她挠了挠头，作懵懂状。

　　梦尘听了一惊，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他急急说道：“那是茗月轩，你的住处，你毕竟是个女孩，不能跟我们一块住在弟子堂，玄景师叔便安排你单独住在茗月轩。你真摔着脑子啦？”他还是有些不信。

　　梦凡连忙诚恳地点点头。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过一会我来叫你上课。”说着梦尘又急急补充道，“若明日头还是痛，记不起事，那可得去医馆看看了。”

　　骗了一个天真孩童，廖梦凡有些心虚，又暗喜自己没有露出马脚，先在这里混下去最重要。

　　她道了声谢，就和梦尘在连廊拐角处别过，沿着职事堂后方的碎石小路走到了茗月轩。

　　茗月轩不大，占地约莫三四十平吧，分为东西两屋。东屋占地较大，东屋旁还有个小水井，不用跟师兄师弟公用弟子堂的水井洗漱浣衣，让廖梦凡颇为欣喜。

　　西屋门开着，廖梦凡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一些杂物，还有一张简易的床，但房间里空无一人。

　　想着这么简陋应该不是原主的屋子吧，廖梦凡轻手轻脚打开了东屋的门。

　　打开檀木门，正中是一张香木桌，旁边还有四只雕刻简单的木凳，右侧墙壁挂着一幅猫咪戏蝶图，角落里摆放着一个泥罐子，插着些春晓亭里折下的桂花枝，清香扑鼻。木桌左侧是一盏木制屏风，绕过屏风，便是原主的卧室了。家具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一张小巧的木架床，一套靠窗的书桌椅，在桌上还摆着一面掉了漆的黄铜镜子。

　　这镜子当真是意外之喜了。

　　廖梦凡快步走到镜子前，泛旧的黄铜镜子照不真切，但看个大概轮廓眉眼绰绰有余。只见镜子映射出一个五六岁女童模样，女童的头发梳起绑作了一个圆形发髻，脸庞圆圆，眉毛弯弯，眼睛圆且亮，鼻梁秀气挺拔，小巧的嘴唇饱满樱红，笑起来憨态可掬，很是惹人喜爱。

　　这副模样，和廖梦凡小时候有些相似，但比之更温顺可爱，像只懵懂又好奇的小兽。

　　廖梦凡又在房间四处翻了翻，没有翻到原主留下的什么可用信息。

　　她叹口气，脱鞋爬上了原主的木架床，睁眼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往下垂着挂着毛毡球的细绳，应当是原主挂上去哄自己玩的玩具。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这孩子很懂事，小小年纪来寺庙修行，把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可怜见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去了，让自己这个异世来的人白白占了身子。

　　但自己既然占了她的身子，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这具身体，也会好好待原主的亲朋、好友，让她安稳顺利地长大，幸福地过好这一生。

　　“放心吧。”她轻声对空气承诺。

　　理清了缠绕心头的心事，廖梦凡突然涌上来一丝疲惫。

　　从重生醒来到现在，脑中一直紧紧绷着一根弦，再加上这具身体还是孩童身体，又早起扫了许久地，属实是有些累了。

　　反正一会梦尘师兄会来叫她上课，那就眯一会吧……

　　阳光微微倾斜，透过糊了纱纸的窗户，照到了书桌上，屋子变得静谧安宁起来。床上女童呼吸慢慢变缓，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