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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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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阳光的暑热沉闷的无法透吸,半远的空中飘来团团黑云,潜身向滨城的上空而来。海容穿着一身无菌服走进母亲纪海心的加护病房内。罩着氧的纪海心面无血色,床前的心电图显示令人知晓躺在病床上的她还尚存一息。
病房外忽起一阵狂乱的风,震的病房的窗户发出声响来。海容带着无菌手套的双手抬起纪海心的右手握住,泪水再也止不住的落下:妈,你再不醒过来,爸爸就要被别的坏女人抢走了……
海容回忆着自己第一次见林方菲时的情景,她温柔的模样令自己都十分喜爱。她即便不愿意承认,心里也十分明白就是这般看似要强,却温柔似水的模样令她跟父亲海子桓一一被所她所收服。海容握母亲纪海心的手不自觉一紧:妈,我知道爸爸只是一时糊涂,他还是爱你的。
窗外哔答的雨点随着狂风的加入,更是肆无忌惮。海容握紧母亲纪海心的手回忆道:小时候我最爱喝妈妈炖的鸡汤了,爸爸也是。海容用带着无菌的手套将纪海心额前的发丝拨弄开:妈,你一躺就是十年,十年前爸爸不会做饭,更不会做家务,现在的爸爸做饭是把好手,家里里外外都收拾的井井有条。爸爸无怨无悔照顾妈妈十年,所以这次爸爸犯了错,我真的狠不下心去责怪他。
窗外一片大黑,雨势凶猛的无法看清。海容注视着母亲纪海心干瘦苍白的面颊,有股瘦骨嶙峋八十岁老太的灾难。这样的母亲有别于小时候记忆当中那个年轻貌美的模样,但那氧气罩下又实实在在镶着她万分熟悉的面庞:妈,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们一家人就能再在一起了。海容趴在床侧,小心的靠着母亲那只白皙无血色的手:我只要妈妈能醒过来。
老天爷像是与某人闹了很大的情绪,以至于忘记了关上他的‘水龙头’,又或者天界的雨神正与敌人交兵,用他最得意的法宝‘水战’搅得天地一片混沌。这天界的骚动来到凡间,看似是一场大自然的给予,使得世人都已习以为常。这白似黑的阴雨天气令滨城的人习惯的如同他们吃饭睡觉一般熟悉。只是偶尔夹杂的通天雷会令一部分人有所警醒,戴着耳机的林亦奇在通天雷的吵杂声中睁开了睡眼惺忪的眼,拿起身侧的手机望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多钟。他揉着蓬松的头发下床拉开面前的窗帘,滂沱大雨遮住了他的视线,也令他片刻间清醒过来。望着窗外毫无止息的暴雨,林亦奇挣扎了许久,转身出了房间,耳畔却听见母亲不冷不热的声音:醒了正好,妈妈刚炖的银耳莲子羹,趁热喝。
昏暗的屋内已亮起了灯,屋内的装饰老旧的停留在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即便一切熟悉的令林亦奇闭上眼都能回忆起各自所在的位置,却也在这将观将听的客厅,仍是小心翼翼睃着目光搜索客厅的每个角落,最后在阳台前发现了自己父亲林立坤的身影。父亲的背很窄很细,在他的记忆中,父亲的身形未曾变化过,就好像《鹿鼎记》中的胖坨坨那般干瘦精细,这样外形的父亲竟从未令他有过安全感。昨夜父母的‘大战’,自己再次被摒弃在外,跟街道上行走的路人甲路人乙一般,或许连他们都不如,至少在街道上发生突发情况,路人甲路人乙可以变成好心人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在父母面前,他从来都跟空气般,仿佛是跟孙悟空借来了他的金箍棒给自己画地为牢,然后将自己锁在里面,世事与他也毫无干系。他习惯了将自己锁在房内,用耳机堵上双耳,沉湎于游戏当中。等他再醒来时,外面风雨交加,但他判断不了自己所待的屋内是否也仍沉浸在风雨当中。
傻站着干嘛,快过来喝羹呀。母亲方丽华脸上竟难得的绽放出比牡丹还要惊艳的笑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他一时未能适应,正僵的身体却已被身后的那双柔软的掌心推去了餐桌前:今天炖多了,一会儿你和你爸喝完了之后,你把剩下的给你姐送去。
林亦奇的目光不自觉转向了窗外的风雨,再又转回到屋内望了眼阳台前父亲的身影,再又望了眼面前的母亲,他的鼻子能闻到的都是银耳莲子羹的香味,屋内弥漫的也都是莲子羹的香味。这么看来,他这一夜的担心显然又是一场多余的举动。在他这些年的记忆当中,他总在扮演这种看似很重要却似乎又不太被重视的小丑模样。这样丑陋不堪的模样有时令他自己都很反感。这也是他与姐姐林方菲唯一不同的地方。姐姐林方菲从小就比他干净利落,该恨便恨,该爱便爱。这点他学了很多年,仍是没能学会。发呆的他被母亲轻轻的敲了记脑袋后,才回过神笑道:妈,今天外面下那么大雨,即便你儿子我有心想给你女儿送点好吃的,天公也不作美呀。他习惯隐藏最真实的自己,即便是在父母面前,他也早已习惯戴上一副满不在乎的面具应对。
阳台前拾掇完花草的林立坤手里握着那双沾满黏土的皮手套走了过来,望了眼餐桌前的林亦奇,而后向盥洗间的方向走去:这羹喝不喝的倒是其次,一会儿你呀记得给你姐打个电话,叮嘱她一人在外照顾好自己。林立坤的声音从盥洗间传了过来:让你姐有空就回家住吧。
父亲的转变令林亦奇更是大吃一惊。在他的记忆当中,父亲林立坤更多的像是家中的客人,对自己和姐姐林方菲的关心跟他们吃昂贵的大餐一样稀少。即便如此,在他看来,父亲对姐姐的那份关爱是要比自己多许多的。他看似玩世不恭的面目下正是因为过多的渴望,又过多的失望才会任由自己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去对待父母。
他自认为足够懂父母,很多时候却又对他们所做的决定无力招架。在听到父亲林立坤主动提出让姐姐林方菲回家住的那瞬间,林亦奇是嫉妒的。可姐姐终究是最疼自己的亲人,他舍不得跟小时候就对自己特别爱护的姐姐露出不满,滞愣的神情与身侧的母亲方丽华对视了一眼后,艰难的扯动了嘴角说道:妈,今天你跟我爸什么情况,偶尔关心我也就罢了,怎么还突然这么主动去关心起我姐来了?
方丽华目光深动的望了林亦奇一眼后,走进厨房从里面端出一盘油炸饼,顺势塞进了林亦奇嘴里:听你爸爸的,给你姐打个电话问问。
母亲方丽华在提到姐姐林方菲时,脸上一闪而过紧绷的神情,很快便消失成一副看似高兴的笑容。姐姐林方菲很多年前就与母亲方丽华水火难容的状态,这些年他试图调和她们俩一触即发的紧张,却仍是一筹莫展。林亦奇很多时候是偏向姐姐林方菲的。在他心里那个曾经温柔善良的母亲早在很多年前就被眼前这个年老色衰的母亲给杀死了。一股痛楚从眼角泛出,林亦奇怕自己在母亲面前出丑,手中抓起一块油炸饼吃的满嘴噎出泪来,却苦撑出笑来:妈,你和爸没事吧?
方丽华一怔,随即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来:我和你爸能有什么事。她在林亦奇对面坐了下来,为他重新盛了一碗莲子羹:这些年你……方丽华犹豫了片刻,到嘴的话还是给咽了回去:没什么,先吃饭吧。她其实想问儿子林亦奇这些年对自己的看法,话到了嘴边却因自己的面子上过不去,终是没能问出口。
林亦奇从小便习惯了父母这种吵吵合合,没当回事道:你跟爸没事就好。林亦奇喝了一大口莲子羹后缓过劲来笑道:回头有空我碰见我姐的话,一定将你二老的话给带到。林亦奇嘴上虽这么说,但怕姐姐和母亲一碰就爆炸的场面,所以十次当中可能会有两到三次为他们传话,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他也轻易不去打搅姐姐林方菲。
亦奇,妈妈问你个事。方丽华目光和蔼的注视着儿子林亦奇问道。
滂沱之势的暴雨仍继续洗涤着整个滨城。结束完工作的林方菲抬起头时才发现外面下着暴雨,雨势太猛,自己这时开车也不太安全,站在窗前的她失神地望着窗外不肯停歇的雨势,回想起渎县的那晚雨势也这般凶猛,而她和海子桓也就是在这样的夜晚交出了彼此的真心。想起那晚,林方菲心中江涛翻浪。
菲儿,德胜公司的企划书下班前送去我办公室。既是上司又是追求者的任浩习惯了进她办公室不敲门的坏习惯。任浩的出现打断了林方菲的思绪,她重新戴上工作中的面具状态转过身从桌前拿起那份企划书:任总,我正打算给你送过去。
任浩接过企划书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他绕过办公桌来到林方菲身前,将她圈在落地窗前,外面凶猛的暴雨模糊了街道上的灯光,也迷乱了任浩的目光:菲儿,我们约定好的,对于我的追求,该给我一个正面的回复了。
两人靠的太近,林方菲不太喜欢他这般强迫的方式,但又不太愿意此时得罪他,遂转移话题道:任总,德胜公司的企划案米总很重视,咱们能不能先把这案子做好再说其他的。
任浩附在她耳侧轻声低语道:林总,如果我不同意德胜公司的方案,你会怎么做?
你在威胁我。林方菲被他禁锢在窗前,不好动弹,目光却恼怒起来。
全公司上下都知道我任浩喜欢你,对你势在必得。任浩将企划案搁回桌前,目光更加逼近林方菲:若你还想继续留在公司,留在米总身边的话,就好好想想该如何答复我。
林方菲的手机突然响起,将她从任浩的咄咄逼人中拯救了出来。她急忙接起电话:海飒……林方菲的视线与任浩相对,海飒的话令她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林方菲脚下一软,身旁的任浩一把托住她:怎么了?
她离开了。林方菲目光涣散的望向任浩,透着他看向了更远处。今早之前,她还想过无数种可能会令自己从海子桓身侧转身离去。而今,当自己唯一的劲敌消失了,她却突然有股自己与海子桓之间除了是平行线外,再无其他可能的紧张。
你在说什么?任浩在她耳侧嗡嗡响语,她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她勉强自己站起身,坐到座椅上,目光却紧紧贴着窗外凶猛的雨势,竟映出无数个海子桓的身影来。
雨势仍很凶猛。海子桓站在妻子纪海心的病床前,望着护士摘除她身上的仪器,不能自已。
身后的海容掩住哭泣的面庞,靠在海飒怀里痛哭道:爸爸,一定是你的背叛让妈妈难过了,一定是这样……
海容的控诉令海子桓目光黯然一震,他连回身反驳女儿的勇气都没有了。海容说的对,他是断送妻子海心继续活下去的刽子手。海子桓的视线不敢从妻子纪海心那苍白的面颊上离去,因为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可以这般凝视她了。
海飒后颈不自觉一紧,将怀中的海容搂得更紧。在小叔海子桓和妹妹海容之间,海飒无形中破坏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和谐。当初她不曾带闺蜜林方菲出现的话,或许小婶纪海心还有一线生还之机。此时面对着小婶纪海心的死,更是加深了海飒的愧疚感:海容,对不起,这并不是小叔一人的错……
姐姐海飒倒是提醒了自己,若不是姐姐带着那个女人出现在父亲海子桓面前,或许她的母亲不会这么快离开她和父亲。对于无形中成了帮凶的姐姐,海容失控地推开她:姐,当初要不是你带那个女人进我们家门,我妈或许还能继续坚持下去。
面对海容的指责,海飒没有回避道:对不起,这样的指责能令你好过些的话,姐姐接受你的指责。
姐,为何你和我爸都这么残忍对待我和我妈。海容望了眼父亲憔悴的背影,再又看向海飒:只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让我原本幸福的家再也无法回来了。海容扑到母亲纪海心的遗体前:妈,你为何要放弃自己,为何不能为了我努力活下去……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也伤透了她的心。
滨城的雨持续了一个星期,直到纪海心出殡那天,仍旧漫天大雨。林方菲撑着一把黑色的布伞悄悄跟在下葬的队伍身后,一个人远远的站在无法靠近的位置,目光中透着不忍和悲伤。
纪海心的墓碑前,海容撑着雨伞抱着母亲纪海心剩下的一坛骨灰蹲在墓碑前,脸上浸满泪水的她怀里紧紧抱住母亲纪海心留给自己的唯一的存在。海容身后的海子桓注视着墓碑前妻子的遗照,那时他们刚有海容,为了庆祝这难忘的时刻,他们一家三口特意去到照相馆拍的全家福。她说她要拍一张最美的照片,等到自己老去时,就用这张照片作为自己的遗照。海子桓举着黑色的雨伞站在墓碑前,一动不动凝视着那张最美的妻子的照片,耳畔却传来海容冷如冰霜的声音:爸,我这一辈子只有纪海心一个母亲,而你也只有纪海心这一个妻子。我希望你能在我妈墓前发誓你这辈子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更不会娶别的女人为妻。海容如冰刀般无情的声音尖锐的插进海子桓心口,沉重的令他窒息。
海飒在听到妹妹海容对小叔海子桓如此苛刻的要求时,冷吸了一口气劝慰道:海容,不要这么为难小叔。
海容却冷漠的打断了她:姐,这是我们家的家事。海容怀里紧紧抱住母亲纪海心的骨灰站起身转脸凝视着父亲海子桓:这辈子你都不可以再去见她,如果你违背了我们俩的约定,我会恨你一辈子的。海容抱住母亲纪海心的骨灰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陵园。
小叔……海飒担忧的唤了一声,却听见海子桓颓废的声音:小飒,帮我看好海容。
拐角中藏着的林方菲在看到海容和海飒一前一后跑出了陵园,挣扎了片刻,捧着那束百合向纪海心的墓碑走来。海子桓颓然的目光仍一动不动盯着墓碑上那张年轻模样的纪海心,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与墓碑。
林方菲放下百合后,余光深深凝视了他一眼,没有问候没有安慰的转身离开。当她的身子已走出数十米远时,身后却传来了海子桓沧桑无尽的声音:刚刚海容让我在海心墓前发誓,这辈子只能有纪海心一个妻子。他的声音变得更加艰难无力,终于从喉咙间挤出一句:对不起……
黑伞柄下那只握柄的手在听见海子桓沧桑无尽的声音时,蓦然一颤,她没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眼眶中的泪水却已模糊了她的双眼。她输了,从此这个男人再与她无所关联。她输了,输给了他们心里的有所顾忌。她输了,输给了他的家庭和责任。即便她输了,却从未后悔与他的这份注定没有结果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