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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秋宫史·前传2 ...

  •   侍女们安慰她:“卞夫人,您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您的孩子一定可以平安出生的。”

      卞夫人满头冷汗,气若游丝地说:“不行了,我生不下他……我想我是要死了。”

      侍女们便不再抱有希望。其中一位侍女小声地哭着说:“姐姐们,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曹孟德大人要是突然知道卞夫人因难产而死这件事,我们该怎么和他交待啊?我们会不会也被牵连致死?”

      另一位侍女慌忙堵住她的嘴说:“不会的,你不要乱说话。不然还不等卞夫人的孩子出生,你就要被头一个拿乱棍打死了。”

      谁都不想死,卞夫人也是。

      众人有那么一刻不再抱有希望了。御医给卞夫人开出了一剂落胎的药方。正当那剂堕胎药被熬好了端到卞夫人面前时,卞夫人腹中的胎儿却突然发动了——看来谁都不想死,卞夫人腹中的孩子也是。伴随着卞夫人痛苦的呼叫声和新生儿带来的喜悦之情,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响彻了风雨凄迷的天空。

      然后便是风停雨歇,晴空万里。众人啧啧称奇。

      汉灵帝东平四年冬,曹操的第二子曹丕在谯县出生,他出生的那一天是一个难得晴好的日子,是风雪喧嚣过后的初绽的黎明。天空中青云密布,一派祥和之气。其中一朵青云的形状,像一个御用的马车的车盖,在天上久久地飘散不去。凡是见到这朵祥云的人都在赞叹造物主的神奇造化,人们认为这是天降祥瑞。

      曹丕就这么出生了。

      曹操亲自给这个孩子取名为“丕”,他的小字叫做“子桓”。

      曹丕三、四岁大的时候,他刚刚脱离了襁褓,正属于一个每天只知道和兄弟们玩蹴鞠的年纪。那时的曹丕身形瘦小,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常服。他的头顶上扎着的两个发髻,随着他动作的摇摆起伏不定,像一头小鹿的两只脚一样打着颤。那时的曹丕天真无邪,是一个心灵纯净的孩子,如同当时所有富贵人家的小孩子一样,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

      八岁那年,曹丕学会了骑马。九岁那年,曹丕学会了射箭。不久之后,曹丕从曹操那里得到了一柄宝剑和一把短刀,作为他的生辰贺礼。从此他学习了一身高明的剑法。长大以后的曹丕不但饱读诗书,而且文武双全。曹丕学会了下棋、击剑和一身经纶治世的本领,也时常游走花丛间,对人世的繁华流连忘返。

      建安二年,年仅十岁的曹丕在战场上跟着曹操一起出生入死。那是一场平叛张绣的战役,也是曹操戎马生涯里的一场浩劫。在混战之中,曹丕的兄长曹昂为了给曹操护驾,而身中流矢战死沙场。曹丕在战场上的混乱中抢到了一匹无主的战马,一个人骑着马死里逃生。战争结束之后,曹操险象环生,曹昂从此成为了曹操心中一抹难以释怀的哀恸。

      曹丕生来就是要与他的兄弟们竞争的,只不过他从来也比不上那些最杰出的孩子,尽管他们都是曹操的儿子。

      曹丕一度以为他人生中的黄金时代结束了,却没想到自那之后才是他人生的开始。

      在曹丕还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的时候,他心中的烦恼很多:曹操的眼里没有他,卞夫人最疼爱的孩子也不是他,那时的卞夫人更偏宠他的幼弟曹植一些。曹丕的弟弟曹植是一个非常喜欢读书的人,年仅十岁就博览群书、学贯古今,在一次又一次的家宴上,给他的父亲和母亲带来无尽的惊喜……曹植的出生就像上天对卞夫人生命里的恩赐一样。

      其实曹丕并不爱他现在的原配夫人任氏。任夫人是曹操在曹丕加冠的那一年,亲自给他求取的姻亲。当时的曹操意在让曹家通过联姻,和当时的门阀士族多有来往。曹丕当然不敢违背父亲的心意,可是任夫人狷急善妒的性格,实非他的心中所期待的良配。

      曹丕的烦恼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胜数……他的烦心事实在是太多了。

      建安五年,官渡之战爆发。袁绍亲率十万大军征讨曹操的统治集团,却被曹操带领八千兵马以少胜多的取胜。袁熙在慌乱之中和弟弟袁尚匆忙出逃,把他的家眷妻子一并抛弃在了邺城。

      直到袁绍统率的邺城被攻破的那一天,曹丕终于迎来了自己人生中最盛放的年华。那是接近夏日的尾声的一天,浑浊的空气里夹杂着黄土灰烟,凉风习习却又暑气逼人。十七岁的曹丕一个人牵着心爱的战马,一个人来到袁绍的府邸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曹丕到新的领地巡视的目的,当然是彰显曹家在邺城独有的绝对的权威。

      刚刚结束了一段兵荒马乱的岁月,曹丕的心里格外的轻松,他终于陪父亲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袁绍府邸中的一草一木,在曹丕的眼中都是臣服的形状,他简直就想当场吟诗作赋一首了。

      *

      世间的相遇不一定全是美好的,有时也伴随着战争、流血、牺牲和死亡。甄甄原本以为那个兵荒马乱的世界离她太遥远,可是战乱与离别转眼间就来到了她的面前。这是甄甄生平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到战争,她的心中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丈夫袁熙经此一去,恐怕就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了。就像当初那个突然来到甄家的府邸,然后又不辞而别的讲故事的老伯一样。

      现在的甄甄浑身上下很累、很饿,她害怕得不得了。她已经忘记自己有多长一段时间没有梳头更衣了。可是平时再熟悉不过的袁氏的府邸,如今到处都被曹家的军队把持着。在场的所有袁氏亲眷,与死亡都只有一墙之隔。

      甄甄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哭了多长时间了,这些眼泪中的一半是为袁熙流的。甄甄哭了,她哭得很伤心。她躲在自己的婆婆刘夫人身后情难自已,不知如何是好。

      曹丕正是在这个时候,听到袁家的大殿里响起的哭声的。一开始曹丕对那压低了声音的哭泣声感到不耐烦,一股怒火烧穿了他的心底。可是渐渐地,曹丕听出了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哀伤而克制,纠缠却压抑。曹丕循声而去,他把牵马的缰绳交给门口看守的侍卫,推开了袁家正殿上紧闭的大门。

      见是曹家的人来了,刘夫人的心头一紧。来人是一位身长玉立的少年,他的腰间陪着一柄金光耀目的宝剑,这是曹丕十一岁的生日宴上,曹操送给他的礼物。

      甄甄还在哭,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在脸上肆意流着。大门被推开的一霎那,她下意识地用几绺散乱的头发盖住自己的脸庞。她屏气收声,尽量做出一副不惹人注意的样子。她的脸很脏,身上也是脏兮兮的。

      曹丕直奔着甄甄走过来。

      曹丕径直走到刘夫人的面前,他把腰间的长剑指向甄甄所在的位置,他对刘夫人身后地女孩子说:“原来就是你一直在哭啊,我在门外都听见你的哭声了。”

      刘夫人说:“官爷,是我的儿媳妇怕死,所以他才哭的。”

      曹丕对甄甄说:“你把头发撩起来,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刘夫人又替甄甄答道:“我们袁府上下的人已有好多天没有洗澡了,好多人身上都爬着跳蚤呢。恐污了官爷的眼睛。”

      曹丕说:“无妨,你让我见她一面便是。”

      甄甄闻言不好再拒绝,只好把额前的碎发拨到了脑后,抬起头来看了曹丕一眼。那时她还不知道她叫曹丕,她只知道眼前的少年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好多岁。

      看到甄甄面容的那一刻,曹丕的心好像被雷电正中靶心地激荡了一刹。他说:“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甄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曹丕问:“你是袁熙的妻子吗?”

      刘夫人答:“正是。”

      曹丕的脸上带着一抹近似于得意地笑容,又问:“姐姐,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啊?”

      甄甄还在哭,刘夫人便说:“她是我儿袁熙的妻子甄氏。”

      曹丕却说:“你们打一盆水来,我要亲自给她梳头。我要用水把她的脸擦干净,让我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刘夫人便对甄甄说:“孩子,别怕,你可以不用死了。”

      刘夫人和她身旁的两位侍女依照曹丕的话做了。不知怎地,在听到自己不用死的对话之后,甄甄渐渐止住了眼泪。甄甄的脸庞被侍女用清水就着铜盆擦干净。曹丕用一把柄很长的木梳梳开甄甄的长发,用簪子和珠钗绑住甄甄的发髻,把她额前飘着的碎发绑到了脑后。甄甄在铜水盆里看到了自己逐渐浮现出的姣好的容颜。

      曹丕脸上带着浅浅的坏笑,凑上去仔细端详一番,发现甄甄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姿色绝伦。

      曹丕对她说:“你就是袁熙的妻子甄氏?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甄甄哭着说:“那你要答应我不杀刘夫人和袁府上下的其他人,不为难我的娘家甄氏一族。你所有的要求我都会答应你的。”

      曹丕连忙点点头说:“好呀,你所有的要求我也都会答应你的。”

      *

      曹丕和甄甄成婚的那一夜来得太仓促。甄甄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一身二嫁,这样做是违背礼法,不忠不贞,足以让天下人对她诟病。可是还没等她想出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一切不该发生的事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了。眼前这个少年的爱情与宠幸来得如此迅猛和突然,甚至带点孩子气的小把戏,让甄甄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无论如何,他们生命中的第一个夜晚是在邺城共度的。

      曹丕遣人烧了好几壶开水,然后把这些水统统倒在一个浴盆里。曹丕请甄甄去洗澡,甄甄听了他的话照做了。

      洗澡前,甄甄问他:“五官中郎将,你有没有给我准备换洗的衣服啊?”

      曹丕说:“我的名字不叫五官中郎将,我叫曹丕。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曹子桓。”

      甄甄说:“曹子桓,你有没有给我准备新衣服啊?”

      曹丕只是说:“我没有找到干净的新衣服,我在袁府上只是抄没了你们女眷们所有的旧衣服,其中当然也包括你的旧衣服。”

      甄甄连忙说:“你那里有旧衣服也好,我可是好几天没有换洗衣服了呢。”

      曹丕却回答她:“你穿不穿换洗衣服都无关紧要,反正一会洗澡的时候,你也会被我看光了的。”

      甄甄说:“曹子桓,你说得对……”片刻,她又说:“但是我还是想洗澡。”

      曹丕为甄甄拉上了浴室的帘子,他自己却没有走出帘外。甄甄瑟缩在浴桶里,不敢抬头看天,只好一意地低头往自己身上撩水。曹丕原本是别过身子的,听到甄甄往自己身上泼水的声音,他的心头一颤。甄甄对着浴盆里的水照见水底的暗影,发现曹丕正把自己的半个身子倚靠在自己的浴盆上,但他的脸庞还是朝外的。

      甄甄的脸颊变得通红,从下巴一路红到自己的耳朵根上。她不再往自己身上泼水了,而是蜷缩在浴盆里抱着一双小腿,谨小慎微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曹丕皱着眉说:“甄甄,你洗澡怎么这么慢?”

      甄甄委屈地说:“还不是因为有你在旁边听着?你在,我怎么才能好好地洗一个澡呢?”

      曹丕听见了,笑着说:“我不光能听你洗澡,我还可以看你洗澡呢。要不这样吧,我给你洗澡行不行?我一定把你身上洗得干干净净的。”

      甄甄惊呼说:“五官中郎将,你不要瞎胡闹……”

      她说:“你不要过来!”

      然而已经晚了。

      ……

      甄甄洗完了澡,她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甄甄已经忘记自己有多少天没有吃一顿正经的饭菜了,加上一天的“舟车劳顿”,以及刚洗完澡,她才发现自己的胃里是空的。甄甄想要吃一顿饱饭,只能向曹丕曹子桓开口。然而她又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想了半天,终于还是甄甄开口说话了。她问:“五官中郎将,你那里有什么吃的吗?”

      曹丕想了想,说:“你们府库里的粮食已经全部被我们充公了。可是官渡之战这一仗打了太久,你们贮备的谷子米粮这些东西,早就已经全都发霉了。现下你们府里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只有俘虏的饭和一些饮用水。甄甄,你要是真的想吃东西的话,我们那里还有一些军粮,你要吗?你要的话我可以亲手煮给你吃。”

      甄甄微弱地呼唤道:“你快给我煮一些军粮过来吧,我已经饿得手抖,饿到心里发慌了。”

      曹丕果然去给甄甄做饭去了。

      等到午夜的时候,曹丕果真端了一个装食物的盘子进来。那时甄甄已经躺到床上歇息去了。

      甄甄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双臂,看到曹丕端着一盘黍米进来了,她一怔。

      曹丕推开门,他说:“你的饭我已经给你煮好了,我给你选的是军队里最好的米粮。你是要自己吃,还是我喂你吃?”

      还不等甄甄来得及回答,曹丕便说:“算了,你还是在床上坐着,我亲手喂你吃吧。”

      曹丕把盘子端到甄甄的床头。曹丕亲手做的饭,又亲手把饭喂到了甄甄嘴里。甄甄饿了有太长时间了,面对食物,她再也顾不上礼节和荣辱,而是忙不迭地饱餐了一顿。

      曹丕把最后一粒米喂到了甄甄的嘴里,然后他把盘子往一张桌子上一放,就势也跳到了甄甄的床上。

      甄甄流泪了。曹丕问她:“甄甄,你为什么哭了?难道我就这么讨人厌吗?”

      甄甄忙摇头,说:“不是的,子桓,这是我这么多天来吃到的第一顿饱饭。我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曹丕却说:“因为袁绍一家人的本领不强,所以才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

      甄甄哭着说:“难道跟着你我就能过得更好一些吗?我不想再跟随任何一个男人了。我想回家。我的家在中山陵无极县,那里是一个天高路远的地方,却比我之前到过的所有地方都美丽……”

      曹丕把甄甄的一只手拉入自己的怀里,他说:“甄甄,你不要再说了。我注定是你的第二任丈夫,而且只有你活下去,才能保全甄氏一族满门都能活得好好的。”

      甄甄哭肿了眼睛。

      多么熟悉的一刻场景。

      甄甄的左眼留下一滴泪来,曹丕用手指拂去了甄甄脸上的泪痕。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曹丕索性吻上了甄甄的脸颊。他的吻触碰到了甄甄脸上所有的泪痕,以至于甄甄不会再流泪了。他的吻再往下一点,那是甄甄的脖颈,她的脖颈处莹洁如玉……

      那是一个漫长而气氛有些微妙的寒夜。夏日得暑气渐消,秋初渐近。罗帐床帏里,少年郎的终身大事解决了。过后,他手持一柄燃烧的蜡烛,凑上前照亮甄甄的脸庞。他在长明的烛火下仔细端详女孩的样貌,却又小心着害怕烛台上爆出来的火花会不会烫到甄甄。

      曹丕笑着说:“从前我在曹家的时候,早就听说袁熙的妻子甄氏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甄甄,你长得真好看。说来也奇怪,我更喜欢你白天哭起来的样子,我觉得那才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应有的样子。”

      甄甄在颤动的烛光里,注视着少年的脸庞,她的眼角以西有泪光闪烁。甄甄听到少年的话,她沉默了许久,才嗫嚅着嘴唇,揣度着问:“你就是曹操的儿子?你是他的第几个孩子?”

      “你猜猜我在家中排第几?”

      “这我怎么能猜到呢?”

      曹丕问:“以前你在袁家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的父亲曹操有几个儿子,他们分别都排行第几位吗?你之前从未听说过我们曹家的名声吗?”

      “可是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啊。”甄甄思忖着说:“从前我在袁家的时候,倒是听说过曹家有几个特别出色的儿子。大儿子曹昂忠勇,可惜早早地死在了战场上。曹操的小儿子叫曹植,字子建,他聪明善良,是卞夫人最喜欢的幺儿。至于你……我实在是没有听说过曹丕曹子桓是谁。”

      曹丕不甘心地问了一句:“当真?”

      甄甄点点头:“是真的。”

      曹丕说:“甄甄,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好久了。我在和你见面之前就喜欢上你了。”

      他说:“我是曹家的第二个儿子,父亲不疼母亲不爱。以后你不要再叫我五官中郎将了,你叫我曹子桓就行。”

      曹丕将烛火摆放在床头,顺势吹熄了蜡烛,屋子里一时浸满了浓浓的夜色。窗外的月色明亮,屋里却是一片沉寂。甄甄透过窗子,望见夜幕里一片澄明的月光,一道深长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到唇边。她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不想让更多汹涌的泪水从眼眶掉落。

      曹丕听见了她那隐约啜泣的声音,问道:“甄甄,你又哭了?”

      甄甄吸着鼻子说:“没有,我只是着凉了,今天晚上的夜风有点儿冷。子桓,我帮你再披上一件衣服吧。不然一会儿你也要着凉了。”

      “好。”

      ……

      *

      甄甄其实是有自己的名字的,可史书从未记载过她真实的姓名。她姓“甄”,曹丕就一天到晚地喊她“甄甄”,从来都不在意她真正的名字。事实上,谁都不太在意甄甄真正的名字。

      时间久了,甄甄早已淡忘了自己的名讳。她是谁,对于曹家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于她而言也是无足轻重的。

      那是属于曹丕的青涩年华。在他最想爱又最敢癌的年纪,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大了四岁的女人,而且她还是来自于敌军的战俘。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他的父亲曹操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女人。

      曹丕和甄甄在邺城生活了几天之后,他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好像闯了一个弥天大祸。他轻易带走的这个女人,也是父亲曹操在战争开始前就中意的女子。日后曹操要是问责起来,曹丕只能百口莫辩。

      曹丕把甄甄抱着坐在他的腿上,他平视着她的双眼。少年的一双眼睛柔情似水。曹丕的语气颇为复杂,他说:“甄甄,我想我犯了一个错误。我没有经过我父亲的同意,就把你从战场上带走了。日后父亲要是追问其这件事情,她一定会怪罪于我的。”

      甄甄的双臂环绕着曹丕的脖颈,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把自己的一张小脸埋进他的臂弯里。自从曹丕和甄甄在邺城的那一晚发生过关系之后,甄甄就爱上了曹丕,情根深种。

      她说:“子桓,你不要害怕好吗?”

      曹丕把甄甄从战场上救下来,她对他感激不尽。比起侍奉曹操,甄甄当然更愿意服侍曹丕。甄甄如果真的去侍奉曹操了,她在他的眼里无非就是一件从战场上讨回来的战利品。她会是曹操身边的一位不知名的妃妾,等他的新鲜感过后,她就会伴随着曹操凉薄的恩情被后人永远地忘记,她会被湮没在历史的洪流里失去一切踪迹,起死不能回生。

      曹丕抱怨着说:“甄甄,要怪就怪你长得太好看了。你真是让我无可奈何。”

      甄甄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曹操在不久之后抵达邺城,他下的第一道指令,就是把袁熙的妻子甄氏带来见他。可是守城的侍卫却说:“甄氏已经被五官中郎将带走了。”

      曹操只吩咐道:“那你们就把五官中郎将带来见我。”

      邺城皇宫里,曹魏的旌旗随风飘摇。曹操站在其中一座宫殿里,等着那不孝的逆子前来给他一个交代。曹丕被传召而来,他的脸上一副摊牌了、无所谓的表情,他的腿肚子却微微发抖,连走路都在打颤,他的内心里还是不敢抗拒父亲的威严的。

      曹操见了他,忙说:“子桓,我听守城的将士们说,是你把袁熙的妻子甄氏从战场上带走了?你事先可曾问过我的意见没有?”

      曹丕只好跪在地上,说:“父亲,是孩儿一时冲动,才把甄氏给带走的。我事先并没有经过您的同意,就擅自做主,轻易地带走了一位战场上的俘虏。是我大意了,是孩儿一时糊涂,无意间酿成大祸。父亲,您惩罚我吧,孩儿愿承受您的一切责罚。”

      曹操问他:“子桓,你自作主张地把甄氏带走,可曾担忧过袁氏一族重振旗鼓,带着兵马重新杀回到邺城来报仇吗?”

      曹丕便说:“父亲,我从来都没有担忧过这种事。袁贼已然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我们又何须把他们放在眼里?况且有父亲您的神威在上,袁家的那些反贼是断然不敢再来造次的。父亲,我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的过失吧,算我求您了。”

      曹操问他:“五官中郎将,我第一次看你这么地喜欢一个女人。你喜欢上了甄氏,是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是。”

      “你就不怕我追责你的过失?”

      曹丕给曹操磕了一个头,说:“父亲,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他说:“父亲,我在袁府见到甄氏的第一眼,我就已经爱上她了。是我错了,我不该把持不住自己的,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曹操看向曹丕的眼睛,曹丕的一双眼睛含情脉脉,波光涌动,分外地真诚,分明是一个少年人动情的样子。曹丕的眼睛里有爱,是曹操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曹操只能万般无奈地感叹道:“我今日攻破这座城池,就是为了你小子啊。”

      *

      秋天还没有过完的时候,甄甄就怀上了他和曹丕的第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比所有人的预料当中来得都要快。冬天最冷的时候,甄甄开始食欲不振,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后来,甄甄的小腹微微隆起,她便开始喜欢用手掌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和肚子里的孩子呢喃细语地说话。她对孩子的倾诉,有时欢喜调皮,有时又带点忧伤,

      又是一年春来夏至,烈日炎炎。盛暑的一天,甄甄在邺城的皇宫里生下了一个眉眼俊俏的男婴。曹操大喜过望。他把婴儿接到身边亲自抚养,给他赐名“叡”字,小字“元仲”。

      甄甄给曹丕生下了他的第一个孩子,那是他的嫡长子,也是曹家的嫡长子,那是曹丕生命中唯一的孩子。甄甄成了一整座邺魏皇宫备受瞩目的红人。但是,后宫嫔妃们诞育子嗣,并非所有人都是喜出望外的。甄甄有多受宠爱,任氏就有多记恨她。在任氏的心中,似乎所有人都早已淡忘了她才是曹丕的正妻,好像连曹丕自己都淡忘了。结发夫妻一场,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妻子。

      私下里,任夫人时常对着身边的宫人抱怨:“甄氏的手段精明,她一向惯会勾引人的,像她的母亲张氏一样工于心计。她一上来就把子桓拿捏得死死的,只把他的魂儿都给勾了去。依我看,甄氏就一个张牙舞爪的妖精,迟早有一天要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随着曹丕对甄甄的日渐宠幸,任氏对甄甄的积怨与日剧增,这其中当然也包含任氏对曹丕的不满。她对宫人们所说的很多话终于传到了曹丕的耳朵里。曹丕一向最不喜欢嫉妒心强的女人。几番思忖之下,曹丕想要把任氏遣返回家,正好也了却了心头的一桩烦心事。

      得知任氏要被遣返的消息,甄甄当然是第一个反对的人。在百般央求无果后,甄甄只好流着泪对曹丕说:“任夫人出身于名门望族,论起德行和姿色,我和宫中其他的妃妾们根本就比不上她,你又为什么把她给赶走呢?”

      曹丕回答她:“任氏的性格狷急狂躁,不婉转顺从于我。她在人前人后根本不是一个样子。她不止一次诋毁你和我的清誉了。这回我再也容不下她,我一定要把她遣返回家。”

      甄甄请求道:“子桓,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受到你的厚待和恩宠。任夫人被放逐,宫里的人们一定会说是由于我的缘故。我会被人在背地里排挤诋毁的,而我要承担你的专宠的罪名。希望你慎重考虑一番,子桓,你还是把任夫人给留下来吧!”

      曹丕冷哼一声,说:“甄甄,你倒是大方,可是我已经看不惯任氏很久了。打从她一嫁入我们曹家来,她就一直无端招惹是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可是……”

      “我心意已决,没有可是了。”

      “那你在卞夫人面前怎么交代呢?”

      “我不会给她任何交代的。”

      曹丕没有听从甄甄的劝说,他执意把任氏给放走了。

      甄甄产子的喜讯传遍了整个邺城,无极县的甄家收到了宫里的使者传来的喜报,张夫人的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

      甄家不只有一个人感叹道,甄甄能给曹家诞育子嗣,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只有这样亲上加亲,曹家才不会因为当初他们与袁绍的那一场战役,而迁怒于甄家了。

      甄家的人这几年可真是提心吊胆地活着,他们受够了。

      甄家有人感叹道:“甄甄能给曹家诞育子嗣,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只有这样亲上加亲,曹家才不会因为当初他们与袁绍的那一场战役,而迁怒于我们甄家了。我这几年可真是提心吊胆地活了太久了,我要受够了。”

      可是甄甄的姐姐们却流着泪反驳道:“你们这些男人懂什么?!甄甄嫁给曹家是去吃苦的,你们以为她的日子有多好过吗?你们身为一群男人,从来都不懂甄甄经历了什么,和要经历什么。因为你们只关心你们自己的生死!”

      生完曹叡之后不久,曹操就把曹叡接到自己的身边亲自养育了。甄甄自请去服侍卞夫人。有时,甄甄对曹叡的思念一度无以复加,她多么希望能亲手抚养自己在这世上的第一个孩子。邺城皇宫的规矩森严不讲人情,甄甄明白了什么叫做舐犊情深。

      *

      其实,甄甄对邺城的生活再熟悉不过了。有时,她喜欢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向天仰望。举目四望,眼中满满当当的全是昔日的风景。

      那些盘旋在古道旁的老树的分岔,回廊尽头重叠着的楼台殿宇,甚至天空上随处可以望见的低回的群鸟的影子,时不时地会让甄甄产生一种她依然在袁家生活的错觉。

      甄甄怀念自己那天真烂漫的少女岁月,她想念家人,有时甚至会思念她和袁熙最初结婚的日子。甄甄想到了她和袁熙婚礼的当天,他们在冀州大地的袁府上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婚宴,袁熙在周围人的欢呼雀跃声里,把甄甄拥入怀中高高地举起来,双脚离地打转一圈儿……

      秋风萧瑟、鸿雁高飞,天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甄甄记忆中的欢声笑语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如此清晰却又那么的不真实……

      她多希望袁熙能顺利地出逃,逃得离邺城远远的,生生世世都不要再回到这是非之地。

      “甄甄,你站在院子里看什么呢?刚才我在寝殿里找你找了好半天,都没有见到你的影子。我还以为你看望叡儿去了。”

      甄甄的思绪被打断。她蓦然回首,看到曹丕正站在不远处召唤自己。于是甄甄略一低头,避开曹丕直直地投射来的目光,喃喃地说道:“我?我一直就站在院子里,我在看天空上飞着的几只大雁呢。我看到他们在天上自由自在地翱翔的样子,我就有些想家了……子桓,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单纯有些想家罢了。”

      曹丕微微一笑,他的眼睛深处看不见什么情绪,平静地说:“我就知道,秋天又到了,你一定会想家的。去年这个时候,我们才刚在一起,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怀上叡儿呢。今天天气这么凉,你不应该在风口上站着,要是受了风寒,那可就不好办了。甄甄,我们回家吧,你陪我回寝殿吧。”

      甄甄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曹丕走上前几步,去拉甄甄蜷缩在怀里的一只手,甄甄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她的那只手被冷风冻得冰凉,手心却渗出一层薄汗,和曹丕的一只消瘦的手掌交叠在一起,隐隐地发热。

      甄甄又怀孕了,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把一双手瑟缩在袖口里。伴随着孕吐的疼痛和期待新生命的喜悦,这真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转过年来,甄甄给曹丕生下了一个女孩。那是一个粉雕玉砌、面容可爱的女婴,她刚一出生,就被甄甄带在身边亲自抚养。伴随着小公主的到来,曹丕与甄甄的感情益发缱绻缠绵、如胶似漆。

      那是一段美好的让人难忘的日子,像是从生命里偷来的时光。曹叡刚刚学会走路,尽管他走得歪歪扭扭、磕磕绊绊,却还是给人带来一种茁壮的欢喜。曹叡正处在牙牙学语的年级,他已经会说“耶耶”、“家家”这样简单的字眼,很快就可以开口说话了。曹叡在一天一天地长大,曹操对这个曹家的嫡长孙倾注了异样的溺爱。

      有时天色晴好,曹丕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会陪甄甄到宫里的湖畔散步,两个人一同在湖面上泛舟划船。

      甄甄站在行船上的时候,衣裙总是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她跑到船只的甲板上,低着头重新整饬自己的衣摆,笑着说道:“子桓,你快来看啊,湖面的风要把我的衣裙吹落到水里了。我的这一身裙子很快就要被水打湿了。”

      曹丕坐在不远处,召唤她道:“甄甄,别闹了,你快回来坐好吧,坐到我的身边来。我看你的身子一晃一晃的,好像很快就要跌落到水里去似的。你再不回来坐着,我就过去抱你了。”

      “子桓,我就来。哎呀——我这一身裙子怎么不听使唤啊,被风吹得越来越乱,我怎么都打理不好。”

      “那就不要再理它了,反正你回去也是要换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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