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乙酉纪事

4、机缘

　　知道来了贵客，尹恬错愕但不至于失态，萧凌风和和气气的，又没有怎么样，连个仆人也没带，应该也是不想张扬，何以把尹父吓成这样？
　　“知道啦！女儿没有失言，那……那萧侯爷也很和善……给了这么多呢！”尹恬炫耀了一下手里的银子，偶尔来点大人物倒是有意外收获，而且收获颇丰。
　　遇到冷清的月份，一整月都挣不了这么多。
　　“真是祖宗保佑，没得罪侯爷就好。但愿他别再来了，怪吓人的。”尹父惊魂未定，冷静了片刻，胆子也大了，抱怨道，“侯爷不是个武将吗？跑书坊里寻什么书……”
　　尹恬在书上读过些萧凌风的事迹，按理说尹父知晓得更多，估摸着尹父是慌了神，说起话来不讲条理了。
　　“萧氏从来都是文武兼修的，更何况这位侯爷出身不一般……”
　　尹父的脑子肯好好转动了，拍了一下脑门道：“我真是老糊涂，竟忘了侯爷的父母都是出名的教书先生，难怪他前几日格外关心咱们这儿的学生，可惜都是群呆头呆脑的家伙……”
　　“爹爹！”尹恬必须得放大点声音提醒尹父莫要失言了。
　　尹父鬼鬼祟祟地左右看看，随即道，“这些日子有大人物在，你就在家待着吧，你哥哥在这儿就好。今日侯爷是没问什么，万一明日他又来，你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那就不好办了。”
　　要比谁更机灵些，尹恬自认是不输给尹恪的，尹恪算账还行，书坊里有哪些书，他压根就是稀里糊涂的。
　　“爹爹怪会看不起人的，我又没有在侯爷面前失礼……”尹恬别过头去，目光一下落到了那个角落。
　　到底为什么会藏着一本书呢？
　　尹父还要劝说几句，书坊里又进来了两个人，看衣着，应该是主仆二人。主人不过是个孩童，仆人是个高个子，年纪似乎跟尹恪差不多。
　　高个子早有准备，直奔自己的目的地，伸手在最高处的书架上翻找。
　　“怎么没有了……”高个子的语气甚是疑惑，手仍在不断翻找。
　　“您这是在找什么呢？需要什么书？也许换了位置……”尹父礼貌地询问客人，眼神示意了一下尹恬。
　　尹恬站在原地没动，心中有了不妙的猜想。
　　“没有了……真的没有……”高个子无奈地冲自家公子耸耸肩，然后才对尹父道，“老伯，前几日我家公子看中了一本书，当时没带银两，担心书被旁人买走了，便把书藏在那个角落了，结果……哎，不知是不是您收拾的时候给挪了地方？”
　　尹恬上前道：“抱歉，确实是被人买走了。”
　　那小公子气恼又无奈，高个子耐着性子安慰道，“要不买别的吧，也不是只有那一本书能看……”
　　小公子恼火道：“你知道什么？！我早说我不要来临北，没一件好事！”
　　小公子气呼呼地抛下高个子离开了，高个子赶紧追了上去。
　　待二人走远了，尹父问道：“他们要买的是什么书？不会就是侯爷买走的吧？”
　　尹恬点头称是，尹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就没办法了……”
　　话未说完，高个子又闯了进来，应该没有听到尹父和尹恬的对话，客客气气问道：“请问是哪位贵客买走了呢？咱们也不是要跟谁抢，不过公子刚来临北，本就水土不服，身子不舒服了多日，请的先生与公子也不大合得来，原本那日见到那本书，公子是很高兴的，谁成想竟刚好忘了带银两，只得冒昧请教，到底是哪位贵客买走了，我们愿意出三倍的价……”
　　尹父摆摆手，满脸忧愁地劝道。“的确是贵客，全临北也寻不出比那位更尊贵的贵客了，您还是作罢吧。”
　　高个子面露尴尬，不肯轻易离去。
　　尹恬便道：“是位大人，我们得罪不起，不敢把贵人的身份随意告知您。”
　　话说到这个份上，高个子只能失落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雨不下了，但客人变得更少了。
　　尹恬常常独自坐在一边看书，读到不甚明白之处，仍会仔细记录起来，记完后又想起梁肃不在这里了，没有人给自己解答，尹恬倍感失落，握着书的手也松了些。
　　“爹爹，我就不能不念书吗……”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出现在了书坊里。
　　尹恬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进来了人，匆忙把手边的书放好，便站起身迎接。
　　是萧凌风，旁边梳妆格外精致的小女孩肯定是他的女儿了。萧凌风依旧没有带仆人。
　　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两只手抓着萧凌风的一只手，尽显委屈之情。
　　萧凌风并未苛责，温声道：“不是说府里的书都太艰难晦涩，读不懂吗？在书坊里看看，说不定有喜欢的，读得懂的书呢？”
　　小女孩松开了手，转过身子闹别扭，“我不想读，哪一本都不想读。爹爹说带我出来玩儿，这根本不是玩儿呀！”
　　萧凌风脾气极好地安慰女儿，“你的功课写不完，娘不是要罚你吗？你挑本你愿意读的书回去，娘见到你愿意读书了，就不会罚你的。”
　　“娘就会凶我……她肯定嫌我笨……”小女孩诉说着在家中不便诉说的委屈。
　　尹恬听着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羡慕。尹恬小时候读书都得跟尹母说无数句好话，再同自己能读书的三哥想点诡计，才能偷溜到书坊看看书。
　　小女孩不一样，萧凌风会耐心哄着她念书，她的母亲是在书院长大的，满腹才学，也日日在督促她。不过是严厉了些，小女孩便委屈至极，撒娇耍赖不肯念书。
　　莫要说哄，父母那时能坦然同意就能让尹恬幸福之至了。
　　小女孩最终还是在萧凌风的劝说下拿了一本很普通的话本小说，问了尹恬价钱后，在尹恬面前的小桌上放了几个铜板。
　　尹恬的手刚碰到铜板，听见萧凌风问，“姑娘念过书？”
　　尹恬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自己未曾好好藏起来的《左传》，应道：“不过认得几个字而已，看得也不太明白。”
　　“这本书本就有些艰深，的确是要反复思索。”萧凌风客气了一句便牵起女儿准备走。
　　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尹恬突然对着萧凌风的背影喊道：“您请留步。”
　　尹恬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萧凌风深邃的眼眸，便迅速低下了头，“能不能……能不能请您……把那本书再卖给我……”
　　萧凌风失笑道：“怎么？姑娘是卖错了？”
　　“不……不是，”尹恬费劲地组织好得体的语句，“是……是一位小友，他初来乍到，有许多不适应，本来那本书可宽慰一二，但他一时忘了带银两，就把书藏在架子后面了，没想到……没想到被侯爷瞧见了……”
　　“你既知晓我的身份，还敢找我要东西？”萧凌风的语气很是轻飘飘，却每字每句都让尹恬不寒而栗。
　　尹恬一介庶民，的确不能跟侯爷讨要什么，万一被侯爷迁怒家人，尹恬承担不起。
　　尹恬仓皇地想要跪下道歉，被萧凌风的折扇拦下了，“你不必如此。”
　　小女孩站在萧凌风身后，天真烂漫地看着尹恬，似乎并不知道方才萧凌风的一句话是如何让尹恬担惊受怕的。
　　“你让想要书的人到我府里去一趟，既是找我要东西，我总得见见到底是谁吧？”萧凌风凌厉的目光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尹恬悔不该因为萧凌风对女儿和颜悦色，便觉得他是个和善之人，可以请他把书还回来，此刻骑虎难下，尹恬不愿牵连旁人，遂道，“我与那位小友只有一面之缘，那位小友并不知道书是被侯爷买走了，也不知道我会请侯爷交还那本书。是民女冒犯了侯爷，请侯爷恕罪，不要怪罪旁人。”
　　小女孩拉着萧凌风的衣角，问道，“爹爹，咱们府里有很多书，便是没有的，也能托人寻，能不能帮帮这位姐姐？”
　　萧凌风一只手安抚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对尹恬道，“我得知道是谁。现今学识渊博者少，半瓢水的骗子多。若是不值得的人，我何以要割爱？姑娘既然说只有一面之缘，那便先搞清楚，到底是哪户人家吧。”
　　一面之缘的人，尹恬没有神通能弄清楚到底是哪户人家的小公子。
　　除非人家再来书坊，只不过听那小公子那日气恼的言语，定是再也不想来了。
　　果然，过了十数日，尹恬都没有见过那主仆二人，听尹父说，再过几日，萧凌风就要离开临北，到那时，想寻回书就彻底不可能了。
　　尹恬盼着梁肃能在这儿，梁肃认识的人多，去学堂打听一番，也许就能打听到。在尹恬对此事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那主仆二人又出现了。
　　尹恬赶忙上前想将事情告诉小公子，小公子却先开了口。 “为什么……帮我……”小公子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本程先生所著的书。
　　尹恬欣喜若狂，“侯爷真的给你了！我还担心公子再不会来书院，没办法告诉你侯爷愿意把书给你……”
　　小公子并没有心思听尹恬说什么，自顾自道，“我姓崔，单名一个延。姑娘的恩情，来日，我会报答的。”
　　尹恬赶忙推拒道：“没有那么严重，侯爷没有为难我……”
　　尹恬无意向一个孩子讨什么恩情，除了当面和萧凌风说话的时候忐忑不安了一会儿，说起来，尹恬也没有付出什么。
　　小公子很坚持，“我知道你付出了什么，我不会把这件事当成举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