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乙酉纪事

24、主导

　　次日，一切又归于了平静，尹恬照旧在房里教尹澄刺绣。大约中午的时候，尹恒匆匆赶回来了，一开口就是一句“我要去曲阳，立刻就动身”。
　　一桌子吃饭的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尹母着急道：“哪里就这么着急了？你书念得好好的，为何又要去曲阳？”
　　与尹母的担心截然相反的是尹恒一览无余的喜悦。尹恒乐呵呵道：“娘别担心，是大大的好事。院长要推荐我去明将军府上，陪他家公子念书。”
　　尹母听了愈加焦心：“这算哪门子的好事，你以为富贵人家的公子是好伺候的吗？何况你自己要参加科举……”
　　尹恬怎么看尹恒的喜悦都是因为乐得离心上人更近，至于前途，他如今哪有功夫想这回事？
　　“娘多虑了，人家公子多的是人伺候，我就是跟人家一起上私塾，闲时讨论讨论学问，再无别的事了。明家的私塾可不是想去就去的。”尹恒着意强调了最后一句，以体现自己是为了前途选择去的。
　　尹恒的几句话不足以说服尹母。尹母知晓的有限，但到底去明家是怎么一回事，以尹恒的身份，指望人家客客气气也属实是异想天开，因此尹母不肯答允，坚持要等尹父和尹恪回来再说。尹恒只得暂时在家乖乖等着。
　　尹恬坐在一边始终未发一言，尹澄悄悄凑到身边咬耳朵道：“叔叔去明将军府上是给人家公子做书童吗？”
　　“不是。”尹恬把手里的绣绷放下，到院子里活动活动身子。午后的日头还是晒得很，尹恬低着头来回走了几步。
　　齐大非偶这个道理，尹恒从前或许以为自己想得再明白不过了，待真的有机会见到那位明姑娘之后，他竟然不顾一切要回到曲阳去。明眼人都不会觉得平民去陪将军家的公子读书会是什么大喜事，自己的学业恐怕会耽误不说，万一一个不慎得罪了人，前途尽毁也未可知。
　　“妹妹，昨日院长也让阿延留下的，但他说要陪你，所以就没有见明家的人……”尹恒走到院子里来跟尹恬说着昨日的经过。
　　“我不明白三哥的意思……”尹恬有所猜想，但不愿意接受。
　　“倘若他选择去明府，难道妹妹能跟着一块儿过去吗？”尹恒反问道，“听说侯爷特意提起了他，因此明将军对此事是很上心的，他要是愿意去，不说视同养子，起码也会客客气气地招待他。”
　　“他怎么能又一次放弃了呢……”尹恬失神了一瞬，“所以最后选中了三哥吗？”
　　尹恒摆摆手，“那倒不是，人家府里住几个人还是住得下的，若是看得中，三个四个都没事，看不中，那就一个都不需要。妹妹为什么说他是又一次放弃了？”
　　尹恬抛下尹恒，小跑着出去了。有萧凌风作保，明将军定会善待崔延，好几年了，萧凌风始终记得聪慧的崔延，他自己却如此不以为意。人这一生也许只能遇到一次伯乐，崔延便是任性也任性过头了。
　　早春的寒气虽重，尹恬赶过来还是出了一身汗，站在崔延家院墙外微微喘气。
　　里头隐约有争执的声音，尹恬心里一紧，朝门口走去。
　　“若去官府，你讨不到便宜，还要背上一个夺人妻室的罪名……”
　　这个声音尹恬永远都不可能忘，是梁肃的声音。
　　梁肃的话很容易就点燃了崔延的怒火。“你这混账！你负了恬儿，还敢在此说这样的话！”
　　尹恬按捺住紧张听了一会儿，有些不明白他们二人的争执。当日梁家主动过来提出要取消婚约，婚约应该早就撕毁了才对，为什么梁肃似是手上仍有那纸婚约？
　　梁肃在里面堂堂正正地重申道：“婚约并未撕毁，恬恬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尹恬心知崔延是冲动的性子，万一真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谁也救不了崔延。尹恬推门闯了进去，梁肃脸上有很明显的伤痕，崔延倒是没受伤，见到尹恬，慌张地冲了过来，“恬儿，你怎么会来这儿？”
　　尹恬轻轻摇头，转而质问梁肃：“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你有办法逼走他，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梁肃已有功名在身，动了手，若他要追究，崔延毫无反抗之力。
　　“我不可能放你走。”梁肃的目光异常坚定且十分陌生，“我们之间是有误会，这些误会解开了就好了。我只会娶恬恬一人……”
　　“但我不要嫁给你！”尹恬含泪喊道，“阿肃哥哥，我们一起长大，我一直敬你，你是知道的，我们的婚约在你娘来过我家之后就不复存在了。更重要的是，我的心不在你这里了，一个不爱你的恬恬，对你没有任何意义……”
　　“恬恬不是我，怎会知道对我没有意义？”梁肃痛苦至极，咬紧了牙，“你怨我、恨我，我都不能放走你。在苏州、凌城，和你分离每一个日子，我没有哪一天不想你。你只是一时，一时被他安慰了，才会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他。”
　　崔延将尹恬护在身后，警告梁肃：“你要告尽管去告，休想抢走恬儿。你们有婚约在前又如何，你有什么资格娶恬儿？恬儿事事为你着想，你为恬儿想过分毫吗？她被人取笑的时候你在哪儿，她被你母亲羞辱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别再惺惺作态了！”
　　“你以为我要告你，你能有什么办法留住恬恬？”梁肃对崔延的话、崔延的举动都极其不屑。
　　“阿肃哥哥，这是你真正的想法吗？”尹恬难以相信眼前人是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梁肃。
　　现在的他和强抢民女的恶霸有什么区别？
　　有了功名，他终于掌握了权力，于是首先把权力用在了得到尹恬上。
　　“是，我不能没有恬恬。”梁肃的声音在颤抖。
　　尹恬侧过头抹了抹泪，崔延转过身安慰尹恬，“恬儿，你别担心，我会想到办法的……”
　　尹恬的两只手握住崔延的一只手，心里唯有内疚，“三哥说你又放弃了，现下他们应该还没有回曲阳，你去追上他们……”
　　“不……”崔延毫不犹豫拒绝了，“我不走，我答应过你的……”
　　“我不想你有事，如果你有什么，我宁愿我们从来没有相识过，我宁愿你在那个时候就选择回徽州去……”尹恬尚未说完，整个人都被崔延揽了过去。
　　“梁肃，你的三言两语吓不着我，你也该脑子清楚些，就算我被你算计致死又如何？你以为你就能和恬儿重修旧好吗？别做梦了，恬儿心地善良，你这般行事只会让她恶心！她绝不会嫁给你这种伪君子。”崔延安慰地抚着尹恬的发丝，低语道，“恬儿不要想着诓我走，自己再做什么无法挽回之事，我会保护好恬儿，也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尹恒原是怕被尹恬被人笑话，犹豫了半天，才选择不识趣地跑来瞧瞧，不想正撞见这一出。梁肃的反常，出于旋涡中间的尹恬想不通其中的缘由，站在外面的尹恒却看得明明白白。
　　“阿肃，你这样做，妹妹可能真的会恨你的。”尹恒忍不住上前提醒梁肃。
　　“恨我也比不在意我要好……”梁肃苦笑了一声，脱力地扔下了那纸婚约，走到尹恬面前，见尹恬被好好地护在崔延怀中，一时百感交集，“恬恬，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你为何会这样爱他？”
　　尹恬直视着满目疮痍的梁肃，“这不关时间的长短。”
　　“走吧，阿肃，你当初在妹妹和恩科之间选择了恩科，不要怪妹妹没有选你，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尹恒拽了拽梁肃的胳膊。
　　这一出闹剧总算由尹恒拉走梁肃为结束。尹恬心有余悸，仍靠着崔延，“我方才不是在诓你，我是不想你误了自己的前途。曲阳离这儿并不算远，我们还是可以相见的……”
　　崔延自始至终都没看出梁肃是在演戏，毕竟梁肃是真的喜欢尹恬，假戏真做也未必不可能。听得尹恬如此说，崔延还倍感委屈。“我不愿意，恬儿为什么就不明白呢？旁人格外看重的，于我而言却未必就那么重要。恬儿之前还跟我说，待我们成婚后，我去哪儿，恬儿便去哪儿，永远都不会跟我分开，现在立马变了说法，让我独自去曲阳，焉有此理？”
　　“但是……”尹恬向来把自己的不舍放在最后。
　　“没有但是，我若孤身在曲阳，日夜思念恬儿，还读什么书？恬儿不要为难我。”崔延拍拍尹恬的头，“别再说宁愿我们从未相识的话了，我不愿意。”
　　尹恬便不再强求，软语道：“我……我也很舍不得你的。”

　　崔宅上空驾云的土地眯起眼睛对重明道：“虽是金童玉女，到底非礼勿视啊！”
　　重明移开了目光，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红喜神，问道：“这一世红绳断了，下一世呢？”
　　红喜神一边叹息一边摇头，“回不了头了，因为少微这一闹，这俩人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有缘分了。”
　　“这么夸张？”重明很惊讶，“之前神君不是说这梁肃是个痴情人，正是他前世修了功德，所求仅仅是与心上人做一世恩爱夫妻，神君大发慈悲赏了他三世情缘，不是吗？”
　　“起初是如此。但……”红喜神欲言又止。
　　重明追问道：“神君有话不妨直言。”
　　“我反复查过了，主导这桩姻缘的从来都是这位姑娘。”红喜神眼角略有笑意，“早在上一世，她积下的福泽就足以让地府所有神灵庇佑她了。咱们想让少微看破凡尘，因此拼命劝他放下凡间诸事，而地府诸神不同，他们从未挽留过他们看中的人，反倒尽力让她感受凡情。”
　　红喜神拿出手中断成两截的红绳，“我一己之力，如何对抗地府诸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