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乙酉纪事

23、倾诉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崔延迫不及待就赶到尹宅来了，反而尹恒说不回来就真的没回来。
　　下午尹恬哭了一场，眼睛红得像只兔子，根本瞒不过崔延。自答应嫁给崔延后，无论是尹恬，还是梁肃，两人谁也没有再主动提起梁肃。
　　尹恪回来的时候也特意叮嘱了尹恬，未免多生事端，不要跟崔延提起梁肃来过的事，尹恪也会再去一次梁家，跟梁肃把事情都说清楚，尹恬只需要安心出嫁就好。
　　夜里的集市难得这般热闹，各式各样的灯笼挂了一条街，尹恬一一看过去，也会说些称赞手艺巧的话，却实在提不起更多的兴致了。
　　“恬儿若是不喜欢，我送你回去吧。”崔延在旁提议道。
　　尹恬沉默着点了头。回去的路上积了一些雪，积雪的路不好走，手上灯笼的光亮也略显微弱了，尹恬走得很慢。崔延也放慢了步子，走了几步才温声道：“你可以扶着我。”
　　尹恬在梦中梦到过无数次这句话，这固然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尹恬此刻听到全身先似定住了一般，手微微颤抖着扶住了崔延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果然，如尹恬所料，崔延开玩笑道：“都把我抓疼了。”
　　尹恬没有像梦中那样立刻松开抓着的手，而是抓得更紧了。
　　“崔公子，他很像那位先生，是不是？”
　　重明的话仿佛就在耳边，尹恬这时在真正意识到崔延和那位先生的确很相像，但年龄对不上。
　　崔延绝不可能是那位先生。
　　“恬儿，你怎么哭了？”崔延眼睁睁看尹恬的眼里骤然积满了泪水，看向崔延的目光也与往常截然不同。崔延帮尹恬擦去了眼眶的泪水，不管是因为什么，崔延都不愿意看到尹恬流泪。
　　尹恬依然沉浸在难以置信中，不敢相信但又忍不住那么想——眼前人就是当年人。
　　否则怎么就那么巧，崔延本没有必要留下来。
　　尹恬走近一步，在黑夜里主动搂住了崔延。“你是为了我留下来的，对吗？从那时起就是。”
　　“是。”崔延抚了抚尹恬乌黑的发丝，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头上的紫玉簪。当日崔延只觉得簪子眼熟，加之未看明白，又因表露了心迹而被尹恬拒绝，崔延伤心之余并未细想，现下却将这支簪子看得再明白不过了，脱口答道：“这支簪子……我见过。”
　　“你确实见过的……这是……”尹恬的解释尚未说完，崔延又道：“我是在书上见到的，这支簪子你之前说是那位先生送的，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恬儿，你随我回去一趟，我找给你看。”
　　“这不妥。”尹恬自知尚未出嫁，大晚上孤身去崔延家中，若被旁人瞧见，羞都要羞死了，念及此处，又立马挣脱开了崔延。“我们……我们还未成亲。”
　　崔延这才意识到不妥，尴尬地笑了笑，“都等了很久了，居然还有十来天才能娶恬儿，寻个黄道吉日真够麻烦的……对了，便是在当年那本书上，书的最后一页刊印了一幅画，画上是程先生和明先生，明先生头上戴的簪子和你这支一模一样。”
　　“会不会是城里时兴的款式？”尹恬想着若非特意着人打造，簪子的样式一样也不是稀奇事。
　　“不太可能。”崔延言之凿凿，“紫玉贵重，通常不会用来做发簪之类的物件。明先生是家中独女，备受疼爱，簪子是专门为她所造。不过，恬儿这支应该是特意仿制的。”
　　尹恬完全没有听明白，问道：“为何要仿制明先生的发簪呢？”
　　“恬儿说这是赠给你的出嫁之物，也许隐藏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如明先生那般，精研学问，并且……”崔延笑而不语，把簪子扶正了些，“恬儿戴上很美。”
　　“并且什么？难道先生也希望我能做女先生？那恐怕水平差很远的……”尹恬不觉得是这样。
　　崔延目光灼灼，道：“明先生夫妻俩是有名的恩爱夫妻。”
　　“真是的……怎么没来由说这样不怕羞的话……”尹恬顿时臊出了一身汗，连额头也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崔延往前走了一步，弓下身子，道：“路不好走，我背恬儿回去。
　　“我扶着你就好了……”尹恬并不往前挪步。
　　“我背恬儿是名正言顺，不惧人言，快上来！”崔延催促道。
　　尹恬妥协了，小心翼翼地伏在崔延背上，崔延走得并不快，但是很稳当。
　　“我也想和恬儿长长久久，永不分离。”崔延突然说起了自己的心事，“虽说总有这样那样的事，但我想，恬儿也许会担心，会害怕，我宁愿所有的事都是我们一起经历……”
　　“你知道他回来了，是吗？”尹恬一整晚的不对劲崔延都没有问过，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知道导致这些的人是谁，他不知该如何问起，最终不过是在此刻表明心迹罢了。
　　“我……我也许也有一点自私。恬儿未曾答应我的时候，我想着无论如何我都愿意照顾恬儿一辈子。知道他回来了，我……我也会怕，也会嫉妒他……”崔延也怕说多了吓着尹恬，便立刻闭了嘴。
　　尹恬也沉默了很久，耳边只有崔延深深浅浅的脚步声。梁肃的事的确搅乱了尹恬的心神，尹恬控制不了自己被牵动的感情，也控制不了自己仍会想起他便会心头涌起一阵阵酸楚，但那些都改变不了，尹恬决定放弃梁肃，放弃对梁肃的感情。
　　“等我们成婚后，你去哪儿，恬儿都会随你去的，永远不会跟你分开……”尹恬的声音就紧贴着崔延的耳廓。“我在除夕夜同你说的话，并非是哄你。阿肃哥哥他下午来找过我，我也跟他说清楚了，我喜欢上了你，我想嫁的人只有你。不管他怎么想，我跟他缘分已尽。余生，我想要的是和你做一对恩爱夫妻。”
　　崔延本就不平静的心彻底掀起了巨浪。诚然，崔延这阵子能感觉到尹恬的情谊，但这短暂的情谊，该如何与尹恬和梁肃十几年的情谊相比呢？崔延没有足够的信心相信尹恬会坚定地选自己，甚至已经开始害怕，尹恬反悔的话，崔延真不知该如何做才好。直到此刻，尹恬的所思所想和崔延别无二致，尹恬的期盼与崔延全然契合，崔延完完全全感受到了自己在尹恬心中的地位是毫无疑问地超过了梁肃，尹恬认可的夫君唯有崔延。
　　“我必不会负了恬儿，此生绝不会再有旁人。”崔延说出口的都是自己的决心。
　　尹恬见已经走过了上坡，接下来的路好走多了，便让崔延把自己放下来了。两人一起缓缓往前走，尹恬也不再担心开口提梁肃会让崔延不舒服了。
　　“我以前说过有一个秘密，恬儿记得吗？”崔延终于等到了能坦然说出的时候。
　　尹恬点点头，“记得。侯爷和你说了什么？”
　　崔延道：“侯爷说此地文风不盛，留在此处，学问难以精进，便是往前，那也不过是一小步加上一小步，到达某一处后，再难前行……”
　　“侯爷看来是想劝你去更好的地方求学。”尹恬听到此处猜测道。
　　崔延扣住尹恬的手，含笑道：“并非如此。侯爷说他这一生同样有无法弥补的遗憾，当时看重的，事后未必觉得有多么重要。当时以为可以暂且放放的，错过了便再无弥补的机会。那个时候我年纪也确实还小，侯爷也认为离开父母未必是个很好的决定，我不愿意，侯爷也没有勉强我。”
　　尹恬仍然感到惋惜，只道：“侯爷的确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侯爷还告诉我，恬儿是个想读书却寻不着法子的姑娘，报答些银两对恬儿没什么用，恬儿也不会收，所以建议我得空便指点一二，如此是最合适的。这也算是我对侯爷的报答。”崔延预料不到那时草率答应的事会对后来的自己有那样大的影响，“和恬儿相识后，我便知道了恬儿是多么好的姑娘，你肯为我冒险向侯爷讨回书，我照顾你家生意本是应该的，你也会在意我的心情，不想我勉强自己。我那时候说要娶你真的不是冲动，能让你没有半点顾虑念书便只有这个法子，况且认识你的时日越久，我就越想常常见到你。你和梁肃………我虽然一早知道，但我真怕你就算嫁给他，也不会多么开心的，他并不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
　　临北从来都没有女子读书的风气，梁肃回避了这件事，尹恬能理解梁肃的难处。也许某种意义上，的确可以说明梁肃不够了解尹恬。尹恬半倚着崔延，轻声道：“你明白就好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嗯。”如果可以，崔延当然也不愿意再提起梁肃。
　　把尹恬送回宅院后，到出嫁前，崔延都见不到尹恬了。明明都要准备告别了，崔延厚着脸皮又凑近了，“成婚前我们就不能再见了，我必要日夜思念恬儿，真是难受至极。恬儿会不会也念着我？”
　　放在往日，尹恬怎么也不会答如此叫人脸红的话，今日不由自主答道：“自然是会念着你的。”
　　“等我们成亲了，说什么我都不要和你分开……”崔延牵过尹恬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但愿这十日能过得快些。”
　　尹恬低头莞尔，复又抬起眼眸注视崔延，随后贴近了崔延。崔延迅速反应过来，扣住尹恬的腰身，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