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玫瑰》空明解厄

24、Chapter24北地公爵

　　密密麻麻的亡灵潮让人心生畏惧。
　　但对于北地公爵莱菲欧司?科菲米尔而言，这不过是如往日一般无二的一场战斗——魔兽换作亡灵，但只要是敌人那就没什么差别。他的身体再自然不过地运转着，战斗的频率不至于使肌肉疲累不堪，而每一次挥剑都能收割一小片敌军的生命。
　　主宰这座躯体的意志已经将索敌然后杀戮的行为固化成本能，甚至不需要莱菲欧司本人多加思虑。
　　莱菲欧司更在意远方的阿萝拉，他看着她在吟唱。
　　圣光欢快地游荡她身侧，将她周身都晕染出微白的光环，好似一条忠贞不渝的犬类津津不倦地保卫着她，防备着所有觊觎者。
　　那些游魂，亡灵都不能靠近她分毫。
　　她闭着双眼，但是流露出来的神色却是极其平静的，仿佛置身的并非暗元素肆虐的科达林平原，而是再平常不过的教堂，附近都是被她吟咏而感化或者获得一种超脱的安宁的信徒。
　　哪怕莱菲欧司看不见她的眼睛，但他猜想，那双鸢紫色的眼睛中盛满了温情与期待。
　　——平等救赎所有人的圣女。
　　在她合拢的双掌之间，一点闪耀的银星成型了，它像是一颗用着月光灌注的心脏，一呼一吸间周而不停地搏动着。
　　随着时间推移，银星缓慢而坚定地成长着，银白色的光芒给予所有人公正的温暖，驱散了苦战的阴霾与伤病的痛楚，也驱逐了被黑暗侵蚀的夜色。
　　游魂释怀离开，亡灵归于坟茔，生与死之间的界限不再混淆。
　　亡者得到安眠，生灵重获救恩。
　　银星像是地上的月亮，成就一轮纯白的天幕。
　　暗源在抵抗着光明，发出不祥的近似于腐蚀的声响，嘶哑难听却全无用处。西撒?安塞尔特挥动着圣剑狄米修斯，碰撞之间是刺目的白光，使人不由得紧闭双眼。而再张开双眼之时，暗源碎裂，消亡，融化在这光芒中。

　　一切结束了。

　　白色的光幕变得浅淡，像是迷蒙的雾气，温暖的，富有生命力的雾气。

　　莱菲欧司看到教皇那张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出惊诧，随后又是目睹近乎神迹一幕的释然。
　　看到西撒?安塞尔特转身一瞬不瞬地看着阿萝拉，浅棕色眼眸中像是下着一场瓢泼大雨，即是没有一滴泪水流出。
　　看到自己的臣属，那些形貌各异的魔血裔们透露出相似的喜悦，以及对于强大力量的钦佩。
　　周遭尽是挽救灾厄的欣喜。
　　于此时此刻，所有的欢呼是相同的，庆贺胜利是相同的，哀伤于牺牲也是相同的——并不以血脉的差异而有所不同。
　　暗潮是所有生灵共同面对的灾厄，也只有在这种劫难面前，所有生灵才能够携手共战。
　　它也是个所有生灵被迫牵系在一起的纽带。
　　不管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因为生存需要，只得抛却仇恨与分歧，只能够彼此接纳，将信任与生命交付给战友。
　　而这一次，莱菲欧司?科菲米尔开始期待所有生灵能够有一个更好的，更加平等的未来——不在这特殊时刻，既然我们被同样一轮太阳照耀着，被相同的月亮抚慰着，那么所有的公正、公平，公义也该是一样的。
　　因为如此特殊，如此奇迹的阿萝拉存在着。
　　她像是命运的绳索，牵系起所有人的祈愿。

　　莱菲欧司无比庆幸自己曾经一时兴起决定将阿萝拉带到塔西摩尔——
　　若非如此，阿萝拉只会是一株为着西撒?安塞尔特盛放的玫瑰。只有他能在那馥郁的香气中熏染忘我，就像世间所有哀愁一切伤痕都可以被抚平。其他人没可能窥见她半点光辉，但现在，月光温柔平静而又慷慨地照亮每一个人，仿佛传说中最慈悲的救世主降临此世。她赢得向来鄙夷她的教廷承认，因为神明更前认可了她；她的身份，她的所作所为，带给了不曾见到光明的魔血裔的安宁，自然也被认同；过往阿萝拉长久地追随西撒安塞尔特，是他唯独钟情的王后，是被克洛维亚的拥护圣女。

　　他对人类对于魔血裔的爱意向来不报期望。
　　——更确切而言，莱菲欧司对所有“爱”本身都抱有厌憎，他一度认为这是遭致不幸的罪恶之源。
　　科菲米尔本不该存在于塔西摩尔，不应面对每年都会来到的兽潮，作为预警暗潮的前哨而耗尽心血，因为他们本来就并非魔血裔。
　　克莱蒂亚?科菲米尔为她对苏嘉特?安塞尔特盲目而无我的爱，将科菲米尔整个家族放在天平两端，成为向她效忠，效死的祭品。
　　即便各自婚娶，这份执拗的爱意也不曾有丝毫褪色。
　　克莱蒂亚更少人能去抵御更多的兽潮，选择将冰霜巨龙的血脉融入科菲米尔——这无疑是离经叛道的。但对魔兽而言，血脉的压制近乎是绝对的，这也是最有效的方案。
　　克莱蒂亚将这一想法上交给苏嘉特，她对她从来不会有半点隐瞒。女王陛下默许了她的举动。
　　身侧的幕僚们从一开始为这异想天开的计划感到好笑，到后来看到这成真的恐惧。
　　苏嘉特赦免了克莱蒂亚，仍旧无法将她包装成克洛维亚帝国的英雄——哪怕她本就是。
　　教廷的施压与民众间排斥的态度使得这段历史在公众眼中消失，只记载科菲米尔的家族历史中——当然，苏嘉特的传下来的日记中也该有这段历史，她后代的安塞尔特却对科菲米尔没有更多关照，只有警惕和戒备。
　　克莱蒂亚?科菲米尔生命的尽头就是为科菲米尔家族降下血咒，使他们只得驻守在塔西摩尔，成为克洛维亚帝国最忠贞的护盾。

　　现今克洛维亚帝国对怀有魔物血脉的歧视体现在方方面面，不可不谓是件极度嘲讽的事情。又有多少人能够在流言蜚语中仍坚定爱意呢？
　　更不要说，人类本就是善变的物种，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诱使他们放弃本拥有的东西。
　　哪怕那时候阿萝拉和西撒之间的爱情故事流传甚广，莱菲欧司也只恶意地揣测着这不过是西撒树立起来的对于所有族类平等的象征，是一面招摇的旗帜。
　　更不要说她是付出良多的属臣，这其中自然有着爱意，却难知价格几许。
　　莱菲欧司愿意做那块试金石，做戳破假象的反对者，如果不是纯白的爱意，那就不值得祝福。
　　他见过无数对人类与魔血裔的爱情故事以悲剧告终，这最具盛名的一对关系破裂也不值得多加一个眼神。
　　他难免露出凉薄的神情，语带嘲讽，像是问自己又不真的在乎答案：“西撒?安塞尔特会是例外吗？”

　　西撒?安塞尔特本可以，但他没有。
　　莱菲欧司看到他的动摇，但也仅此而已。
　　塔西摩尔向来是克洛维亚帝国眼中的心腹大患。但科菲米尔家族却知道自己是无法反叛的，他们几乎不可能放弃塔西摩尔的驻防，但安塞尔特却并不知晓这一点——苏嘉特?安塞尔特先于克莱蒂亚?科菲米尔一天死亡，那血咒是克莱蒂亚生命缔造，也是最后的“告白”。

　　西撒?安塞尔特更畏惧于塔西摩尔这颗不定时的炸弹的爆炸，从而导致内部争斗，因此放弃了自己的爱情是在合适不过的选择。
　　暗潮当前，一切都需要更加的稳定。
　　何况在他眼中，这说不定也只是“暂别”。
　　莱菲欧司?科菲米尔不无讽刺地想着，哪怕克莱蒂亚的爱将科菲米尔推向深渊，连她自己都在这不幸的深海中浮沉挣扎，但毋庸置疑，克莱蒂亚对苏嘉特的爱是纯粹的。
　　不管克莱蒂亚是人类也好，是魔血裔也好，苏嘉特都是她唯一的选择。

　　——这本该是例外的。

　　前代大西摩尔的领主，科菲米尔们在暗潮来袭前需要三方签订的神圣公约通常是由副官来此的。
　　毕竟科菲米尔无法离开驻地，除非这家族的血脉仅剩下一人。
　　莱菲欧司?科菲米尔来到王都就像是一滴热进入了水中，激起一片哗然，这是两百年来第一次，科菲米尔再度进入王都。
　　似乎是什么不祥的征兆一样。
　　西撒邀请莱菲欧司王宫住下，毕竟这里禁魔，收敛了武器之后科菲米尔并不会比其他人更有威胁力。
　　他们在书房开始洽谈。
　　“我要阿萝拉。”莱菲欧司说着，露出浅笑，“她是魔血裔，理应归属于塔西摩尔。”
　　这也算是一条不成文，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某种意义上，这也的确使帝国更加安定，不过却造成两个群体之前不可治愈的隔阂。
　　“她是我的王妃。”西撒着重强调了“王妃”这个词汇，浅棕色的眼眸中像是燃着一簇冷火，就像是雄狮被侵犯了领地，要发起进攻的前兆。
　　“教廷不会期望如此的。”教廷与塔西摩尔笑话般地达成了共识，教廷歧视所有魔血裔，塔西摩尔不信真情。
　　“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接受威胁？”西撒同样在笑，傲慢的。
　　教廷不可能在暗潮来临之前公然开启内斗，于教义不符，甚至动摇他们在民众心中的形象。
　　“加上塔西摩尔呢？”莱菲欧司回问，塔西摩尔向来被当作克洛维亚帝国的顽疾。用着它，却也不信它。
　　在这种共同的灾厄面前，塔西摩尔选择反戈相向这种两败俱伤的行径似乎是真的可能。
　　于是沉默。

　　你放弃了她，却还想自诩深情。
　　莱菲欧司不受控地发笑，这可真是个——笑话。
　　莱菲欧司?科菲米尔在心中叹息着。每一次，每一次他选择考验，都不知晓他想要什么答案，因为世人从来只给他同一个答案，放弃。
　　以至于他甚至无法想象另一种回答的存在。但也因此，对这种东西也不会再感到失落或者失望。
　　唯有同类不会让人受伤。
　　所以阿萝拉——混血魅魔就是该来到科菲米尔的属地，这里是安全的。
　　他看她失魂落魄，陷入迷茫之中，黯淡无光。
　　又看她温柔而坚定地救援着他人，重放光彩。

　　——现在，莱菲欧司看着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阿萝拉。
　　你信手扔下了一颗种子，却收获了一棵遮天蔽日，供人歇息的大树——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