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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青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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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生坐落群山环抱中,纵然没什么人气,却也别有一番林间意趣所在。再加上这地方由道观改建,时不时有种宝相庄严的感觉。找晏清不过是托词,好叫他们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卫珵百无聊赖的四处闲逛,忽然闻到了淡淡酒香,一朵腊梅朝卫珵激射而来,卫珵双指捏着嫩黄花朵慢悠悠的转身,看见张瓷人儿般的熟悉面孔。这回他真惊讶了,“叶知秋?你怎么在这儿?”
叶知秋站在神像下冷淡的抬眼,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一时美得雌雄莫辨。纵使卫珵自认不是什么耽于美色的人,这一眼扫来也忍不住有些面热。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你就是晏兄的四师弟?那个小剑仙?”
叶知秋应了声,问到:“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有些事情要做,奈何客栈住满了,晏兄就邀请我来此小住段时日,之前的事多谢你。”卫珵又好奇到:“话说,我见过的每个剑客都对自己的剑宝贝得紧,恨不能吃饭睡觉都随身携带,可为何从未见过你的佩剑?”
话音刚落,卫珵就收到了叶知秋谴责的目光,他无端有些心虚,莫不是此人还在恼怒没获得心爱之剑的事?
“我的剑,在你身上。”
“这剑分明是我的小青梅……”卫珵张着嘴巴顿住,悚然想起初见时那似有似无的熟悉感,他愣愣的看向叶知秋的脸,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卫珵去国子监前,卫岷给他找来个老神仙,据说能把他的病治好。那老道乌发长须,见到卫珵时颇为嫌弃,直言:“根骨尚可,但体质太差,若不能把身子调养好,此生绝无可能进入顶流高手之列。”
老道费了大力气给他打根基,虽没有教卫珵什么高深剑术,却给了一本心法,说虽不能彻底改变体质,好歹能让他开始习武,不至于随便练两招就要嗝屁。那时老道身旁常跟着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气质冷淡,模样精致得不似凡人。老道是个忙人,时不时消失段时间,便让小姑娘替他督促卫珵。
与卫珵不同,小姑娘是正儿八经的天纵奇才,对剑术极其痴迷,无论酷暑还是严寒从不懈怠。卫珵闲来无事时最爱看小姑娘在纷飞的大雪里练剑,身姿挺拔,皎若游龙,配上那副天生的冷淡面孔,颇有种仙人临世的超脱感。相处几年后,卫珵好不容易咂摸出小姑娘对他那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来。
要知道,那老道可不怵权倾朝野的卫相,发现卫珵课业没做完时绝不手软。头几回被罚时,卫珵顶着风雪在院里扎马步,小姑娘在他旁边心无旁骛的练剑,临了似乎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人,淡淡扫一眼便走了。卫珵对此表示理解,神仙嘛,眼里怎么会有芸芸众生呢。再往后被罚,卫珵身旁却没人练剑了,一回头总能发现小姑娘站在廊下蹙着眉头看他。从此小姑娘在他身边学起了心法,对她而言这种东西不过如饮水一般简单,有时对卫珵指点一二,最后竟也让他过了老道那关。
等他到了去国子监的年纪,小姑娘也要随老道离开了。卫珵红着脸问小姑娘:“你还会回来吗?”
她望进卫珵的眼睛,声音比最初相遇时低沉了些,郑重到:“会的。”说罢,她露出少有的纠结神色,终还是利落的把腰间佩剑解了下来,“雪霁,送你。”
虽然这些年小姑娘并没有按照约定回来,但能让这剑痴把自己的剑送给卫珵,足以说明当时确有深厚情谊。卫珵只觉得小姑娘被什么事耽搁了,全然没考虑过小姑娘忘了约定的可能。他偶尔会想象小姑娘现在的模样,毕竟当年就是个惹眼的美人胚子,现在恐怕更是要叫无数少年郎魂牵梦萦了。
然而此时的卫珵有些崩溃,我的小青梅呢?我那么大一个青梅呢?!
叶知秋生了副美人脸,眉如远山,朱唇皓齿,一双丹凤眼长而微挑,正不善的盯着他。卫珵有些心酸,小时候的叶知秋还没有长开,虽然总冷着脸,奈何美得足够动人心魄,身量又较常人高些,好似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山神女。卫珵为此甚至找了些江湖郎中,生怕叶知秋会嫌弃他男子气概不足。如今一想,叶知秋的男儿身却也并非无迹可寻。他绝望的捂脸,忽然想起了扬言要娶叶知秋时娘亲促狭的笑。
“什么青梅?”叶知秋眯起好看的眸子,“你以为我是女子?”
卫珵自知理亏,丧气到:“是我眼拙,要打要骂随你。”
叶知秋眼神玩味的在卫珵脸上转了圈,忽然展颜道:“我只是气你忘了我,却没想过你有这样的误解,没认出也算情有可原。无论如何,我们终归还是朋友。”
卫珵不可能说出自己的那点少年爱慕,他怕叶知秋直接提剑把他剁了,含泪应到:“对,朋友。所以你去卫府是为了找我?”
“嗯,当时说好会回来看你,但后来有事耽搁了许久。你去将军府查到什么了?”
卫珵摇头:“一无所获。本打算找我爹的朋友帮忙,结果阴差阳错的来到这里,遇到小时候带我玩闹的哥哥,过几日便和他一起动身南下了。”
“这倒认得出来是哥哥了。”叶知秋哼笑一声,颔首到:“二师兄不仅精通药理,暗器也是一绝,路上有他照应甚好。师姐知道了吗?”
回想起院内那两人的微妙气氛,卫珵答到:“应该是知道了。”
叶知秋默然。自那日朝生遇难后,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却默契的从不问起。如今闻弦意要走,想必李鹤知也不会再留下了,这一别便是踏上各自将行的路,前路万难,也不知终点在哪儿。叶知秋倏地握住卫珵手腕:“来,请你喝酒!”
酒过三巡后,相逢时那点拘束早已没了,卫珵面色微醺,抱着酒坛倚在墙上看漫天细雨,问到:“从前便知道你很有天分,怎么还没混到天下第一?”
“曾经我以为我是的。”叶知秋仰头喝了口酒,看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巍峨山顶,道:“那时我觉得世间劫难都可一剑破之,十人百人可杀,千人可战,纵然是百万人,我要走谁也拦不住!后来……哪怕剑下尸首成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同门被屠戮。手中有剑,却救不了相救的人。我开始质疑自己的剑道,境界再也不得寸进。卫珵,我知道你放不下,我不会劝你,有时仇恨才是支撑人活着的火焰,可我希望你能找到仇恨之外的意义。”
叶知秋转过头去,却发现卫珵面染红霞,早已酣睡过去。他走到卫珵身边径直坐下,拿过他怀里的酒坛猛灌一口,垂眼喃喃到:“活着回来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