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旅人》白露折扇

4、往事

　　“我原先是人类。我的父母虽然不是血猎，但他们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吸血鬼。亚尔曼·西尔弗因此憎恨我的父母，为了报复他们，在五十年前他把我变成了吸血鬼。”黑衣吸血鬼的声音很平静，但她的目光里带着隐隐的怒意，“当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我的名字是安柏，安柏·斯科塔。”
　　“为了报仇，我假装听从他的命令。过了很多年，我才勉强得到了他的信任。”安柏继续说，“西尔弗厌恶人类，想要全面消灭他们，只留下少数人类来为他们提供鲜血。因此他一直放纵自己的血裔袭击人类，并在最终引发了那场被你们的教会称作‘霜月战争’的战争。”
　　“西泽尔，在这场战争的最后，你父亲和其他一些高阶的猎人终于成功潜入了西尔弗的城堡，希望能够刺杀他。我发现他们潜入后，就启动了我在城堡地下室设下的一个符咒，封锁了西尔弗身上的一半力量，希望能帮助那些猎人刺杀他。”
　　“当时我的那个符咒没有完全设置完成，所以它只封住了西尔弗的一半力量。但如果我当时不这么做，让西尔弗逃脱了，再想杀他也会更难。”安柏缓缓地说，西泽尔似乎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声叹息，“当我从地下室回到城堡内的时候，西泽尔，你的父亲已经……牺牲了。但在他牺牲前，他重创了西尔弗。所以我才能在最后成功杀死他。”
　　西泽尔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一切，随后抬起手握住了胸前悬挂着的那枚银色十字架。
　　“西尔弗死后，当时血族的主战一派就失去了核心成员，战争的形势由此才转向对人类有利的方向。”安柏注视着西泽尔，“你的父亲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也是因为他，我才能摆脱亚尔曼·西尔弗的控制。”
　　“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在西泽尔身上打下那个烙印？”艾德里安疑惑道。
　　“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所在，然后告诉他关于他父亲的事情。”安柏缓缓地说，“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敌人，他的父亲是唯一一个没有丝毫退却的人，我无法忘记这件事。”
　　“谎话连篇。”倚靠在石柱上的黑发青年冷笑一声，“你和这个人就见过一面，怎么知道他就是当年那个血猎的儿子？”
　　安柏将目光转而投向他：“我是血族，我能通过血液的气息分辨出两个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等等。”西泽尔忽然想起了什么，“那座山上的那两个吸血鬼，该不会是你——”
　　“我偶然发现他们和村民被掳走的事情有关，所以我杀了他们。”安柏说，“在此之前，我问过他们那些村民的去向。但那些人是被另一名吸血鬼带走的，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人被送去了哪里。”
　　教堂内再度陷入沉默。安柏刚才所有的话固然不像是一个为了迷惑敌人而现编出来的故事，但是这一切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一名吸血鬼，竟然在不久之前刚刚杀了自己的同类，并且还一直记得曾经只有一面之缘的一名血猎。
　　片刻之后，西泽尔打破了沉默。
　　“你毕竟是吸血鬼。”他说，“你也杀过很多人类吧。”
　　“血族可以喝动物的血，虽然几乎不会有吸血鬼这么做。”安柏平静地说，“或许你们不会相信……但我几乎没有喝过人类的血，除了有其他吸血鬼在场，我必须这么做的时候。”
　　“……”艾德里安的神情明显表明目前发生的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为什么。”安柏轻声说，“我曾经也是人类，就这么简单。血族夺走了我所有的东西，所以我绝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吸血鬼。”
　　“你们说完了吧？”一旁的黑发青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说完了就别磨蹭了。”
　　他拿起手斧走上前，但西泽尔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能请阁下暂时放过她吗？算我欠阁下一个人情。”他说。
　　黑发青年侧过头看他：“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能告诉我们有关吸血鬼的情报。之前人类在与吸血鬼的战斗中之所以有时会落于下风，就是因为我们对血族了解得太少了。”西泽尔说，“有现成的情报来源，我们为什么不用呢？她的实力阁下也看见了，如果她真有心想杀我们，也用不着在之前和我们周旋那么长时间。”
　　“你真想这么做？”黑发青年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是教会的人，要是被教会知道你护着一个吸血鬼，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阁下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她活着对人类更有用。”西泽尔微微笑了一笑，他的目光并没有什么躲闪或者游移，“如果阁下能同意，日后您有什么需要，我也会尽力帮忙。”
　　“这情况还挺有意思的……我觉得你说的对，兄弟。”艾德里安从地面上站起身，走到西泽尔的身边，“这样的事情大概一百年也遇不上一回吧。要是就这么杀了她，未免有点太可惜了，更何况她确实对我们有用。这位同僚，你觉得呢？”
　　有那么一阵子，他们都没有说话，黑发青年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停留了一会。
　　西泽尔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按在腰间短剑的剑柄上。他的直觉告诉他，在人类对吸血鬼的抗争之中，安柏会是一个关键的存在。
　　虽然在此之前，西泽尔已然意识到这名黑发青年的实力不低。但如果他执意要杀掉安柏……西泽尔暗想，自己也只能向他出手了。
　　他们在沉默中僵持了片刻。最终，似乎是不想和他们多作纠缠，黑发青年将手斧插回了腰间。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西泽尔与艾德之后，随即转过身向废弃教堂的大门走去。
　　“我能知道阁下的名字吗？”西泽尔在黑发青年身后开口，“今晚您帮了我和艾德，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还您这个人情。”
　　“……杰拉尔德。”黑发青年没有停下步子，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姓，“杰拉尔德·布兰特。”

　　一直到杰拉尔德的身影彻底消失，艾德里安才松了口气。
　　“我刚才还真有点担心他会和我们动手。”他说，“兄弟，你觉得他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吗？”
　　“说实话，我觉得他这个人并不在意那些道德和规训。更何况，告发我们对他并没有好处，他手上也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西泽尔说，“弄不好，教会或许还会因为他是知情者而同时怀疑他。”
　　“有道理。”艾德里安点了点头，“希望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西泽尔转向一旁的安柏，后者此刻仍旧被束缚在银色的法阵内。他一挥手，解除了那个束缚着安柏的法阵。
　　“安柏，”他说，“如果你愿意……我想请你和人类一同对抗吸血鬼。”
　　安柏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后她轻声笑起来：“就算我知道你的父亲，你愿意相信一个吸血鬼吗？”
　　“你曾经也是人类，不是吗？”西泽尔说，“我见过很多由人类变成的吸血鬼，他们很多时候其实并没有完全丧失人性，只是……无论如何，被转化不是你的错。”
　　他顿了顿：“我相信你，我也相信我做的是正确的选择。”
　　安柏注视着面前青年的蓝色双眼，发觉这双眼睛和他的父亲实在是很相像。
　　这些年她独自一人在世间行走，已经有些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血族拥有漫长的生命，但这对她而言，却从不是什么幸运的事。
　　“我离开血族已经十五年了，但我还从没见到过你这样的人类。”她轻声说，“我答应你。”
　　西泽尔和艾德里安惊讶地对视了一眼。说实话，他们一开始对安柏会同意这件事并没抱什么太大希望。毕竟，单纯地远离血族是一回事，而对抗血族又是另一回事了。
　　“老天，我觉得那些吟游诗人都想不出这样的故事。”艾德里安十分笃定地说。
　　西泽尔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我和艾德天亮之后要回教会分会的据点，要走比较长的一段路。”他说，“你如果暂时不打算去其他地方……就先和我们一起吧？”
　　“好。”安柏说。
　　“天亮之后你怎么办？”艾德里安问，西泽尔感到他对安柏的态度似乎已经从一开始的怀疑和忌惮向略带好奇转变了，“你们不是不能接触太阳光吗？”
　　“本体不接触阳光就可以，我可以变成渡鸦跟着你们。”安柏微抬了一下右手，“像这样。”
　　她的身形忽然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黑色的渡鸦。渡鸦扇动翅膀飞起，落在西泽尔的右侧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