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旅人》白露折扇

3、鏖战

　　黑衣吸血鬼带着无所谓的神情慢慢施力，拔出了嵌在骨中的斧头。
　　血猎们的所有武器几乎都在圣水里浸泡过，对黑暗生物的身体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吸血鬼的右手甫一接触斧子，深黑的灼痕便在皮肤上蔓延开来，暗红的鲜血沿斧柄滴下，伴随着滋滋腐蚀声冒出丝缕黑气。
　　然而，黑衣吸血鬼的神情依旧淡漠，对深可见骨的伤口看都不看一眼，仿佛那双血肉模糊、正遭灼烧的手不属于自己一样。
　　叮啷一声，斧子从她手中随意地滑落，在地上砸出火星。黑衣吸血鬼无视贯穿整个手掌的缓缓愈合的狰狞伤口，降落在地面，目光在异瞳血猎的身上逡巡。
　　“你有一只被恶魔诅咒的眼睛。”她轻声说，双眼闪着奇异的光亮，“原来如此。如果是普通的人类出手，这一击我本可以挡下。”
　　黑发的血猎冷漠地回以目光，倾身捡回手斧。
　　黑衣吸血鬼叹息一声。“你很有潜力，但还太年轻，”不知是不是错觉，西泽尔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无奈，以及几分长辈般的责备。“如果刚才那根横梁让整个穹顶塌下来，让我逃到镇上，屠戮人类，你将怎么办？”
　　她停顿片刻，语气变得低沉严肃，“血猎，离开你身旁的猎人。我知道他加入了教会的猎人协会，也看得出是他为你覆了隐藏气息的咒语。我向你承诺，不会伤害他，也不会对镇上的人类出手。我只为向他告解[1]而来。”
　　“少对我指手画脚，血族。”黑发血猎冷冷地说，“我，为了他和镇上的人类出手？你真可笑。我只为赏金猎杀。”
　　黑衣吸血鬼静默了一秒。随即，她抬起头，一双漆黑而危险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异瞳的血猎。“是吗，”她嘶声说，“你作牧人，却只知喂养自己[2]？ ”
　　黑发血猎不发一言。伴随着迅捷的破空声，手斧再一次向黑衣吸血鬼的头侧斩去，这一次被她闪身避开。
　　“人类，你沾染的诅咒使你拥有比普通人类强悍的自我痊愈能力，足以支撑你承受痛苦。”黑衣吸血鬼低吼，她的身形有些歪斜，却仍以不可思议的轻盈动作一次次地闪避手斧的斩击，周身逐渐散发出慑人的压迫感。
　　她一挥手，空气中瞬间出现数枚由黑色烟雾化成的薄刃，它们向着黑发血猎刺去，生生逼退了他，“但如果脖子被砍到一半，或者内脏被掏出来慢慢扯断，你也能活吗？我最后说一次，闪开！”
　　吸血鬼的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锐器掠过空气的声响，数枚箭矢自教堂另一侧破空而来，向她疾射而去。那些箭矢的箭头均以秘银制成，是猎人们对付吸血鬼时最常用的武器。
　　黑衣吸血鬼瞳孔一紧。她双脚用力一踏地，跃向空中。与人类相比，她的动作要敏捷数倍。几个翻身之间，她已将那些箭矢悉数躲过。
　　在她落回地面的一瞬间，站在教堂另一侧的艾德里安将手中的弓弩抛下，拔出了腰间的秘银短剑——他身上的箭矢已经在刚刚那一轮攻击中用完了。
　　红发的血猎疾步奔至黑衣吸血鬼面前，举起手中短剑向她的心脏处刺去。
　　吸血鬼以极快的速度闪身避过，同时伸手抓向他的肩膀。艾德里安向后退了一步，将手中短剑斜刺上去。
　　“艾德！”西泽尔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快躲开——”
　　与此同时，黑衣吸血鬼不退反进，她猛地攥住艾德里安的右臂向旁边一甩，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手臂因为这个动作被艾德里安的短剑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艾德里安被她甩开几步远，他的后背险些撞上了教堂中的一根石柱。与此同时，黑衣吸血鬼抬手再次挥出一道黑色烟雾，阻挡住了正要冲上前的西泽尔与黑发血猎。
　　“停手吧。”她扫视了一遍教堂内的三人，缓缓地说。她的声音平稳清晰，显然刚才的打斗根本没有耗费她多少体力，“你们还不明白吗？我并不想对你们动手。”
　　教堂里出现了一瞬间的静默。片刻之后，黑发的猎人第一个做出行动。
　　他向侧方迈了一步，迅速抓住西泽尔的右臂将他拖到自己面前，同时举起手中的手斧横在他颈间。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手斧边缘折射出一道亮光。
　　“你很在意这个人吧，血族。”黑发青年冷冷地说，“让我们带你的头回去领赏金，我就不动他。否则……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你疯了？你算哪门子猎人？”艾德里安怒视着他，“为了那点钱，你用西泽尔当人质？”
　　黑发青年并不看他，只紧盯着黑衣吸血鬼：“你考虑清楚。”
　　“你竟然用自己的同伴当人质？”黑衣吸血鬼略微沉下声音，“你可真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我早就说过我只为悬赏而来。”黑发青年说，语气平静得接近冷漠，“除了这个，我不关心任何其他的事情。”
　　“既然这样，那我答应你。”短暂的沉默过后，黑衣吸血鬼开口道，“但是你不能伤害这个人。”
　　黑发青年与她对视了片刻。似乎是接受了她的回答，他将手斧略微放下了一些。然而就在此时，黑衣吸血鬼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她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黑发青年身旁。她伸出一只手紧攥住黑发青年的手斧，另一只手将西泽尔用力从黑发青年的身边拽开。
　　黑发青年双眉一锁，他刚要试图做出反击，这名吸血鬼已经单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她缓缓抬起目光，那双黑色的眼瞳在一瞬间变成猩红色，一道月光洒在她的脸上。
　　她用另一只手从黑发青年的手中夺下手斧，将它随意丢在一旁的地面上。手斧与地面相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你不应该这么做。”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冰冷。
　　几乎是与此同时，西泽尔抬起右手，在空中猛地一划。
　　以黑衣吸血鬼为中心，废弃教堂的地面上骤然亮起一个六芒星形状的法阵，法阵中的线条呈现出炫目的银色。
　　六道银光自六芒星的六个顶点飞出，瞬间绑缚住黑衣吸血鬼的四肢，将她牢牢地固定在了地面上，黑发的猎人也因此脱离了她的桎梏。
　　西泽尔收回手，注视着法阵中央的血族。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这名吸血鬼的力量十分强大。为了确保法阵能成功控制住她，直到她走到了法阵正中——也就是刚刚，他才启动了这个他不久之前借踱步在教堂中布下的法阵。
　　“你怎么……你是为了引她走到法阵中间才用西泽尔当人质？”艾德里安睁大眼睛。
　　“当然，我的确是为了报酬而来，但我还不至于为了一点钱让自己背上挟持同僚的罪名。”黑发青年瞥了艾德里安一眼。
　　他走到一旁，捡起了那把手斧，随即转向被困在法阵当中的黑衣吸血鬼。
　　然而就在此时，西泽尔走上前去，恰好挡在他与黑衣吸血鬼之间。
　　“请阁下等一等。”褐发蓝眼的青年说，“我有一些事情想要问她。”
　　黑发青年侧过头看着他，语气略显嘲讽：“怎么，你心软了？”
　　“当然不会。”西泽尔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是隶属教会的吸血鬼猎人，不会忘记我自己的职责。但是她似乎知道一些关于我父亲的事情。”
　　“我父亲也是血猎，在我五岁的时候死于人类与吸血鬼的战争。”他继续说，“当年和他一起参战的猎人都不愿意提起那场战争中的事情，但是我想知道当年他经历了什么，以及他牺牲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黑发青年皱眉：“你相信吸血鬼的话？”
　　“至少现在只有她可能告诉我我父亲的事情。”西泽尔说，他走到另一边，伸出手去扶住艾德里安，“我不会袒护她，我只是想知道这些事。”
　　“好吧。”黑发青年最终选择了让步。他往后退了一步，靠在身后的一根石柱上稍作休息，“别拖太久。”
　　西泽尔点了点头。他扶着艾德里安慢慢坐下，随即将目光投向法阵内那名黑衣的吸血鬼。
　　“你知道我父亲？”他问。
　　“我知道。”黑衣吸血鬼说，“在十五年前的那场战争里，正是因为有你父亲，我们才成功刺杀了当时血族的十二领主之一亚尔曼·西尔弗。”
　　“你说‘我们’？”西泽尔略微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1]宗教术语，指向神职人员忏悔罪行。许多教堂都设有专门用于让信众向神父忏悔罪恶的告解室。
　　[2]选自《圣经新约：犹大书》：“他们作牧人，只知喂养自己，无所惧怕。是没有雨的云彩被风飘荡。是秋天没有果子的树，死而又死，连根被拔出来。是海里的狂浪，涌出自己可耻的沫子来。是流荡的星，有墨黑的幽暗为他们永远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