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旅人》白露折扇

33、众庭会议（上）

　　年轻主教结束自己的话之后，便抬起手示意众人坐下。
　　伊莎贝拉与身边的安德列对视了一眼，后者略微皱了皱眉，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卢西娅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意图。以塞缪尔的地位，他固然不太应该出现在这高台之上。但平心而论，阿尔伯特目前的做法也谈不上过于不妥。因此，卢西娅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生事端。
　　“就在不久之前，沃恩地区被吸血鬼攻占。并且，他们还对格列斯特发动了袭击。”阿尔伯特说，随后，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掠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我认为，吸血鬼的行为已经无异于宣战。为了保护教会的子民，也为了驱逐这些我们一直以来的敌人，我想……对吸血鬼全面开战，进行反击。”
　　圣堂大厅中安静了很短的一瞬。下一刻，愈来愈高的议论声便在高台下此起彼伏。人们或震惊地喃喃自语，或与身边的人略显无措地交谈。
　　这座大厅自建成以来，大概也很少有这么嘈杂的时候。几名站在大厅四角的教士高声喊话，试图令人群安静下来，然而无济于事。
　　卢西娅目光微沉——她着实没有想到，阿尔伯特会在会议一开始，就明确提出向吸血鬼全面开战的想法。
　　“什么……？”桑德琳娜身边的同僚愣住，“阁下想要对吸血鬼开战？”
　　桑德琳娜没有说话，只是紧盯着高台之上的几人。
　　阿尔伯特紧抿着唇，双眉微锁。他不自觉地加重了紧握手中权杖的力度。
　　“主教阁下，您想得也太简单了。”人群刚刚平静一些，安德列便开口道，“现在正是冬天，本来白天就短，这样对我们很不利。更何况，一旦真打起来，供给什么的也没法保证啊。”
　　“阿普顿阁下，如果我没记错，霜月战争也发生在秋冬季。”阿尔伯特侧过头注视着他，“十五年前，我们赢下了那场战争。”
　　“难道您不知道，当时教会是因为什么才赢的吗？”安德列向前探了探身，“当年是因为吸血鬼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忽然自乱阵脚，教会才找到反击的时机！难不成我们还能指望，他们再出一次变故吗？”
　　“诸位阁下，我之前发现了一个符咒。利用它，可以在城镇周围制造出不需要人力维持的结界。”塞缪尔自主教身后上前一步，“如果用它，我们就能保证守住尽可能多的地方。这样一来，教会反击时，也并不是毫无优势。”
　　“你怎么保证这个符咒一定好用？”安德列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就算那东西好用，你以为打仗是这么儿戏的事情吗？”
　　“我对战争的了解并不会比您少，阁下。”塞缪尔看向他，语气颇为有礼，“至少我参加过霜月战争。”
　　安德列盯着他冷笑一声，仿佛是想用目光在他身上凿一个洞。
　　“我明白您的心情，主教阁下。”卢西娅平静地说，语气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吸血鬼伤害我们的同族，您感到愤怒理所应当。但开战并非易事，您是否再考虑一下？”
　　“总长，您似乎认为，我只是一时冲动才会提出这个想法。”阿尔伯特沉声说，“在成为主教之前，我学习过人类与吸血鬼间的历史，我们与吸血鬼一直以来都是死敌。”
　　“人类与吸血鬼间的冲突几乎没有中断过。凡是被吸血鬼掳走的人类，都从来没有人再看见过他们。”年轻的主教继续说，“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除了开战，我不认为我们有理由采取其他做法。”
　　高台之上安静了片刻。
　　“阁下，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现在根本没有多少胜算。”安德列说，“您没想过开战之后，要怎么维持其他人的生存吧？”
　　“关于这件事，我询问过卡伦阁下。”阿尔伯特声音平稳地回答。
　　“各位，至少从我看到的情况来说，今年秋季很多地方都获得了丰收，几座主城的钱库也还算充盈。”埃莱诺不疾不徐地开口，“一年半之内，我们应该不必担心粮食的问题。因此……我也同意开战。”
　　卢西娅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随即移开目光。
　　“阁下，我想……或许教会可以考虑议和。”伊莎贝拉轻声说，“这样确实会付出一些代价，但是应该会比开战更有利。毕竟，我们现在处于弱势。”
　　“约克阁下，你的意思是和吸血鬼谈判吗？”埃莱诺将目光投向她。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我们可以提出让给吸血鬼一部分领地，比方说……沃恩地区。这样或许能让他们停战。”
　　“啊，阁下，也许您不太了解吸血鬼。”塞缪尔说，“他们绝对不会仅仅满足于一片领地。就算我们想议和，恐怕他们也不会这么容易收手。”
　　伊莎贝拉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如果他们要我们每隔一段时间送一批人类过去，或者提出其他会削弱教会力量的要求呢？”塞缪尔轻声说，“这些并不是没有可能。而且……一旦我们真的割让沃恩地区，我们与吸血鬼之间就再也没有阻隔。他们如果想进一步残杀人类，就更容易了。”
　　“如果说领地……”他停顿了一下，“诸位忘记了吗，七十年前教会已经让出了格雷和塔蒂亚地区。但是，这个做法并没有真的为我们挡住吸血鬼。”
　　“吸血鬼与人类之间发生的冲突规模已经越来越大。”艾丽萨·德拉斯说，“他们想要的就是消灭我们，议和绝对不会有用。”
　　安德列看她一眼：“怎么，您也这么希望开战？真到了那个时候，杰奈特城的人不是一样要受苦？”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艾丽萨目光微沉，“但是，议和不会让我们得到和平，反而可能毁灭我们。你看不出来么？”
　　“呵，德拉斯阁下……”安德列嗤笑一声，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这把年纪，如果真到了战场上，你还拿得动剑吗？”
　　圣堂大厅内再度陷入一瞬沉寂。与此同时，卢西娅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凝重。
　　艾丽萨缓缓自座椅上站起身，她双眉微锁，目光冷肃仿若剑刃，让塞缪尔回忆起十五年前，她在杰奈特城带领卫队迎敌的神色。
　　有那么一瞬间，伊莎贝拉忽然有些庆幸圣堂大厅内不允许佩戴武器。如果这位杰奈特城领主的身边有一把剑，安德列虽然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一定会为他的话付出代价。
　　安德列不由得向后缩了缩：“你……”
　　艾丽萨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向阿尔伯特。
　　“面对吸血鬼，只有反击才会有效。”她一字一顿地说，“开战之后，我与杰奈特城，都会全力帮助主教阁下与教会。”

　　弗洛拉·冈萨雷斯将膝盖上的书翻过一页。她抬起头，将目光投向房间窗外。
　　窗外没有光亮，一片黑暗，但此刻并不是夜晚——她身处的地方是血族斯托克家的另一处宅邸，这座建筑被施加了隔绝阳光的结界。
　　当弗洛拉决意要与血族站在同一阵营时，她就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回头。并且，在这之后，她将只剩下一个选择。人类视冈萨雷斯的族人为异端与威胁，血族也并不完全接纳她们。从始至终，她们面对的，始终是贫瘠荒原之上一条无人的长路。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什么所谓的神……她自嘲地笑了一笑，那你就把所有的责罚加在我一个人身上，不要再让我的族人受苦。
　　房间的门被人慢慢地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探头进来，她的双眼同弗洛拉一样，是很深的紫色。
　　她看见弗洛拉在房间里，便开心地笑起来：“弗洛拉姐姐！”
　　弗洛拉也笑起来，招手示意她过去：“你是想听我给你念故事了吗？”
　　“姐姐。”女孩走到她身前，“你这次回来，以后就不走了吧？”
　　“我以后可能还要出去。”弗洛拉摇了摇头，她伸出手轻抚女孩的鬓角，“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照顾好自己。”
　　女孩“哦”了一声，显得有些沮丧：“那……姐姐，我还是不能出去吗？待在这里有时候真的很无聊，而且还见不到阳光。”
　　“再等一等。”弗洛拉轻声说，“再过一段时间……我们或许就能离开这里了。”
　　“你要去做的……是很危险的事情吧？”女孩拉过她的手，“虽然你没有告诉过我，但是我知道。”
　　弗洛拉沉默了一瞬，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蓦然间，她的回忆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如果，当年她们被驱逐出沃恩，族人被杀的时候，那个用双手重剑的血猎在那里……她会怎么做呢？她会……帮助我们吗？
　　她将纷乱的思绪抛到脑后，重新向着面前的女孩露出笑容：“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我们会一起好好活下去的。”
　　“姐姐要说话算话！”女孩摇着她的手。
　　弗洛拉站起身。她半跪下来，轻轻拥抱住面前的女孩，揉了揉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