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主沧溟》夙野千殇

20、扬州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扬州下辖苏杭，是江南“鱼米之乡”，素有‘天下粮仓’之美誉，又因其水陆交通发达，商铺群罗，车水马龙，是名副其实的繁华之地。

　　尽管□□刚经历了西北门户蛮夷战乱，北方雪灾招致流民四窜，可这些对扬州半分影响也无，这也难怪西北败兵时皇帝第一想法不是御敌，而是南下迁都，定都扬州。

　　呵。

　　法镜寺，扬州八大名剎之首，香火最盛，宋徵梧此行专为此而来。

　　大雄宝殿内，正中的佛坛上供奉着三尊造像，居中的为释迦摩尼佛，两旁供奉着十八罗汉，古朴幻彩，法相庄严。

　　宋徵梧敬拜过后，小沙弥带着她去了后堂禅房。法镜寺依山面水，后堂之西有一园，园中古木参天，怪石嶙峋，池水潋滟。园中挖有一泉，有莲覆坐其上。

　　宋徵梧的玉镯空间内，灵泉中一只小乌龟卧于荷上，那浮于水面的荷叶叶片变得圆润舒展，周边被小乌龟压得浸在水下。经过生命之泉的蕴养，小乌龟恢复的极快，原先淡淡的青色幻影已经变为实体，颜色也更加深沉富有光泽。

　　宋徵梧将小乌龟带出来，扔进西园泉水中。小乌龟被扔到水里，不见‘扑通’声，仔细一瞧，它居然悠哉悠哉地卧在一枚高耸的荷叶上，压得荷叶要掉不掉的，边缘的叶片偶尔触碰到平静的水面，泛起一圈涟漪。

　　莫约一炷香的功夫，方才离去的小沙弥前来传话说静莲大师有请。

　　宋徵梧随着小沙弥来到后堂禅院，小沙弥立在门口，请宋徵梧独自入内。封忱觉得此处有些不对劲，拉着宋徵梧的手腕，不让她进去。宋徵梧安抚了下封忱，让他不必担忧，在门口等候。

　　刚推开院门，就见满池塘的莲花随风摇曳，宛若神仙妃子，翩翩起舞，姿态迤逦，美不胜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荷香，其中仿佛蕴含灵力，洗涤心灵，让人神清气爽。

　　这静莲大师倒是个妙人。看起来莲池设置了阵法，不可乱闯，而她一介凡人，该如何进去呢？

　　眨眼之间，宋徵梧就发现自己异地而立，已经到了莲池正中的小亭子里。对面坐着一位……嗯，虬髯大汉，怒目而视，凶神恶煞。“静莲……大师？”

　　并非宋徵梧以貌取人，实在是此道号与本相相差甚甚甚甚远。怕不是道号为压制此人煞气才唤作‘静莲’二字？

　　宋徵梧尽量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哼。”对面人似是知道宋徵梧在心中憋笑，面上不显，也未搭理她，只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时，蜿蜒曲折的廊道上出来一男子，持着一枚莲花，缓步向他们走来。

　　“这位施主，在下便是静莲。”男子倒是和蔼可亲，清和平允，颇有几分‘佛相’。

　　宋徵梧端正态度：“不知大师传唤，所为何事？”

　　“施主与我有缘，静莲受施主恩惠，便以此物聊表谢意。”宋徵梧看着静莲大师递过来的一枚莲花，并未收下。“多谢大师，只是此物于我无用。”

　　千年九品金莲，可惜了。

　　静莲大师定眼瞧了她一眼，微微颔首，默默收回金莲，复又拿出一串佛珠送与宋徵梧，言辞恳切，请她收下。

　　宋徵梧知道出家人最讲究‘因果’，若是她不收下的话，恐怕因果难全。

　　“多谢静莲大师。”宋徵梧接过佛珠，收下了。既然已经了却了因果，宋徵梧也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走到院门口时，宋徵梧瞅见荷叶上的小乌龟，还探出头瞅她。没想到这小乌龟还挺有良心的，宋徵梧勾唇，轻轻瞟了它一眼，旋即转身离开。

　　当年宋徵梧救下玄龟一缕神魂，一直温养于玉镯空间。此番也是与小乌龟达成交易，来人间寻它故人。当然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自然是需要它付出代价的。

　　镇守天河的玄龟居然是玄武分身，这可真是有趣啊。

　　玄武神兽乃龟身蛇相，为双生兄弟，缺一不可，如今本体却被分开。弟弟玄龟镇守天河却擅离职守，为蓬莱仙岛镇压万载，莫不是其中有何内情？它的双生哥哥呢？

　　当年天道忽然降下的雷劫，还有那道‘诛杀玄龟’的旨意，处处都透露着怪异，黑斗篷既然是神界之人，当初诛杀玄龟时为何不出手？

　　还有，小乌龟的位‘旧友’，静莲大师，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她和小乌龟的出现，欣然接受，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

　　看来，这其中的水很深啊。

　　事到如今，宋徵梧经历的种种早已经超出了原书的内容。从封忱开始，她的生命轨迹就已经发生了偏离。

　　不论是创世青莲的莲种，还是乾坤鼎，抑或是生命之泉和小玄龟，甚至那神秘的神族之人，都不像是能在普通修仙界中出现的。

　　即便是下到人间，遇到的这位与她面容一模一样的宋三小姐，都决计不能用‘巧合’二字形容。仿佛一切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走，而她，就是那具牵线的傀儡。

　　但这些最好与她无关，否则……

　　＊

　　如今了却一桩心事，宋徵梧便与封忱好好逛了一番扬州城。

　　扬州为富庶之地，亦有许多皇亲国戚，朝中官员在江南置房购产，虽然江南鱼米之乡，但是大多数良田都尽数掌握在达官贵人，商贾地主手中，平民多是佃户，租田农作，事后还与地主三七分成，真可谓是‘千里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宋徵梧还没有来得及去听‘商女唱曲□□花’，就被宋家‘请’去做客了。

　　没行到宋家的本家居然在江南扬州。宋徵梧记得褚祁说过，宋家的势力盘踞在青州，幽州，徐州，没想扬州才是其大本营，如此看来，宋家的势力确实是盘根错节，牵扯极广，岂不是同□□‘瓜分天下’？

　　宋徵梧见到了声名远扬的宋三小姐，确实与她长相别无二致。不过这位宋三小姐看到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主事的是宋韬，四十左右的模样。这位宋家主是宋相的长子，并没有随着父亲入京为官，而是一直呆在江南宋家处理族中庶务。

　　这次，他也是接到父亲的命令，才来见宋徵梧。宋相的意思是，若是宋徵梧愿意，宋家愿意给她嫡女的名分，在外就称是宋三胞姐，小时候走丢了，如今认祖归宗，以后宋家的一切她皆有份。

　　宋徵梧觉得有点好笑，只是因为与宋三一模一样的面容，就可以享受宋家的一切？是否过于蹊跷？

　　听到宋徵梧拒绝，宋韬也没什么反应，随便打发了几句就将宋徵梧请了出去。

　　宋三小姐倒是出人意料地跟了出来，宋徵梧觉得宋家上上下下都挺奇怪的：“不知三小姐有何指教？”

　　“你叫什么名字？”宋三追出来问她，这人令她好生熟悉。

　　“宋徵梧。”

　　“我单名一个琬字，你也可以叫我卿芜。”宋琬对着宋徵梧微微一笑：“我初见你就觉得十分亲切，若是以后有机会，没准我们可以一起多说说话。”

　　宋琬，宋卿芜。宋徵梧莞尔一笑，点点头。

　　“陛下赐下婚约，冬天我就要成婚了。”宋琬笑着告诉宋徵梧，可是眼神中却无一丝喜色。

　　“恭喜你。”宋徵梧不太会与人寒暄，只能干巴巴地说句‘恭喜’。

　　“再过两日就是中元节，你若闲来无事，可与我游湖小聚片刻。”宋琬盛情相邀，宋徵梧不好推辞，只得先应下。

　　这个宋卿芜好生奇怪，令人费解。

　　宋徵梧越想越乱，觉得有些头疼，似乎什么东西越来越复杂了。

　　封忱看着宋徵梧难受的样子，将人搂到怀里，伸手摁住她的脑袋，“莫再想了。”宋徵梧趴在男人怀里，没吭声。

　　时间过得很快，两日之期一过，宋琬便请人接宋徵梧过府小聚。

　　一切如常，并无不妥。

　　宋徵梧觉得或许是自己过于多虑，可是这几日她总是精神恍惚，有种不好的预感。

　　又过了一月，京都传来消息，褚祁协同叶钦带兵逼宫，皇帝大惊，命令禁军将乱臣贼子就地正法。

　　经过三个月的僵持，皇帝被逼无奈，禅位于褚祁。

　　新帝登基，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后又传来皇帝暴毙的消息，举国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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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发突然，如今叶钦身份水涨船高，又恰逢先帝暴毙，没有人敢再提先帝赐婚之事，宋琬的婚事就这么一直被耽搁了。

　　宋琬本人对此无动于衷，不甚在意。

　　宋徵梧听着陆续从京都传来的消息，觉得很奇怪，褚祁并不像是做事如此狠绝之人，怎会带兵逼宫？

　　新帝手段凛冽，大肆整顿朝堂，一时间人心惶惶，朝臣人人自危，宋相一脉首当其冲，新帝随便寻了个由头便将其贬黜，宋相借势告老还乡，新帝允了。

　　没有了宋相把持朝政，国家也并没有快速好转，朝野上下沆瀣一气，政令不通，诸事不顺。

　　新帝气极，杀，都杀，通通杀光。

　　违逆者斩，不臣者斩，无用者斩。

　　朝堂内外一番腥风血雨，新帝手段强硬，异类通通被铲除了，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朝堂上瞬间就空了一半，暂无官员替补，很多政令依然无法下达实施落地，新帝无人可用，无可奈何。

　　新帝想到了宋徵梧，下令四处搜寻宋徵梧的下落。

　　宋徵梧被宣召入宫觐见。

　　宋徵梧再次见到褚祁的时候，看她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觉得十分陌生。

　　她不再是皇女褚祁，而是新帝褚祁。

　　新帝一番铁血手腕，让人心惊胆战，但是也仅此而已。

　　宋徵梧突然想起，凡间命数既定，不可妄动。先帝昏庸无道，朝野奸佞当道，又恰逢敌袭，是否朝堂本就命数该绝，需要改朝换代，重新来过呢？

　　如今新帝登基，意图挽救国家于垂暮，可一切其实无甚改变，大厦将倾，无力回天。

　　可是宦海沉浮，王朝更迭，受苦受难的终究都是百姓。百姓也许不知道皇帝是谁，新帝是谁，对他们来说，无非就是换了一个人而已，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不同，不说变好，只期望别比这更差就好了。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没有人可以改变。但是既然做出了选择，无论如何，还是要尽力一试，全力一搏。

　　新帝敕封宋徵梧为当朝大祭司，授予协统百官之权，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番下凡尘是为了封忱，让他体验世间的七情六欲，如此正好，让他切身体会一番，感同身受。

　　封忱虽为魔尊，但其实并不懂如何统治魔族，一切由大护法自行决断。但是经历过人皇一事，封忱看出此般行事确有不妥，当然大护法劳苦功高，并无错处。只是如今他也明白了许多，他既身为魔尊，便应当承担起魔尊应尽的责任，不能只享受权利，不履行义务。

　　同时，相柳既为他的契约兽，理应为主分忧，也被封忱唤来供宋徵梧差使。

　　看起来封忱是天生的统治者，无师自通，一众大臣在封忱面前都乖的不得了，“政通人和”似乎并不是遥不可及。

　　相柳素有凶名，如今在刑部混的如鱼得水。

　　宋徵梧空有大祭司之名，却有名无实，一切自有封忱打理，美其名曰“历练”。

　　过了冬，叶钦向新帝禀奏先帝赐婚一事，以守孝之名请新帝赐下旨意，作废婚约，新帝应允。

　　似乎一切都在慢慢好转，如今封忱在朝中说一不二，俨然第二个宋相。不过新帝对这位大人似是非常信任，几乎言听计从。

　　有传闻说大祭司“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位大人就是大祭司放出来的眼睛。还有人说，那位大人是大祭司的入幕之宾，不过以色侍人之人罢了。不过在共事了一年后，没有人敢再这么说了。

　　于是朝臣一致称封忱为“那位大人”，以示尊敬。

　　因为宋徵梧的“历练”，封忱已经忙的四脚朝天，政务缠身，他有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新帝为表尊敬，将宋徵梧直接安置在宫内，彰显荣宠。不过更她像是一个人质，有宋徵梧在，封忱就会乖乖卖命，何尝不是另一种“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天，封忱难得清闲，早早去了宋徵梧所在的栖梧殿，便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窝在榻上看话本，好不悠闲自在。

　　封忱大步流星，几步就立在她跟前，一脸肃然。宋徵梧朝他一笑，招手唤人过来。

　　封忱心里憋着气，也发了狠，强硬地把人抵在身下，不管不顾地一通乱啃，没了往日的温柔，自顾自的横冲乱撞。

　　神情越稳，动作越狠。

　　宋徵梧摸了摸他的头，顺着发丝滑落，手摩挲着他的颈，时不时地捏一捏。男人感受到了她的小动作，察觉到她分心，十分不满，腾出两只手一手抓一个，摁在两侧，不容她放肆。眼瞧着她还要口头反抗，干脆以吻封唇，叫她动动不了，说说不出。

　　这一次，封忱和他的小将军配合默契，里应外合，攻城略池，所向披靡，让敌人闻风丧胆，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小将军打了一场胜仗，雄赳赳气昂昂，招摇过市，无人可挡。

　　现在只等敌首跪地求饶。可笑敌首还妄图反抗，竟想以美人计诱之，小将军识破她的奸计，再不给她喘息之机，索性如她所愿，叫她尝尝他的厉害。

　　宋徵梧：“……”

　　将军自导自演，自以为瞒天过海，天衣无缝，实则早被敌首识破诡计。敌人兵不厌诈，再施以美人计，便叫小将军弹尽粮绝，悔之晚矣。

　　小将军战败，封忱却毫不在意，他已钳制住敌首。敌首假寐，封忱却没有丝毫松懈，他深知这敌首狡猾，万不可大意。

　　他已经将敌首严刑拷打，身上伤痕累累，触目惊心，可敌首却毫不就范，正待他一筹莫展之际，将军又满血复活，如此正合他意，他下令将军直接攻城，许胜不许败。

　　战争持续了一天一夜，最后敌首主动投降，愿将城池奉上，只希望将军能鸣金收兵。可将军哪肯，战胜已成定局，此时求饶，呵，将军笑敌首毫无风骨。封忱大获全胜，犒赏三军，允许将军再逍遥一日。

　　宋徵梧任凭小将军兴风作浪，未加阻拦，将军荒淫无度，封忱助纣为虐，将好好的城池又糟蹋了一番，敌我双方将士都苦不堪言。

　　“气消了？”宋徵梧靠在封忱怀里，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

　　“嗯。”封忱闷闷地应了一声。

　　宋徵梧觉得好笑，她如此筹谋不都是为了他么，他怎么还气起来了？

　　宋徵梧问他，忙了这么些许，总有收获吧。“朝中如何？可有感悟？”

　　“不如何，阿珩，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三年，他们在人间呆了三年了。

　　其实于封忱而言，这些都无甚重要，体验人间的七情六欲不过是大护法的借口罢了。对他来说，有她一人足以。

　　“快了。”还有最后一件事，处理完，他们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