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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转圜 ...

  •   “外面情况如何了?”叶钦看着刚冒雪回来的斥候,蹙着眉头问。

      “将军,前方三十里处驻扎有守城卫士。”此处还在泸州地界。

      如今西戎和北狄已经占据了泸州,凉州与雍州三州,十万大军也损失大半,剩下的三万将士还被围困于凉州。凉州“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西北重要的军事基地,如今三万大军依然驻扎于河西走廊东段,更准确一点说,是被围困于此。

      叶钦想,若此时能与大军里应外合,尚存一线生机。事不宜迟,叶钦下令,全军急速向凉州行进。

      这三个月以来,助叶钦杀出重围的三千铁骑已经所剩无几,既无粮草补给,又无御寒棉衣,千里奔波之下早就人困马乏,饥寒交迫之际,叶钦只得下令斩马果腹,才堪堪坚持到今日。

      皇帝,宋贼!君不君,臣不臣,竟要无辜的边关战士尸骨高筑,护他酒肉林池,该死!真该死!他祖父年迈,还忠君爱国,以命守疆,结果呢,如今马革裹尸,无人问津!他恨极,恨不得吞其肉,噬其骨!总有一日他定要他们血债血偿……叶钦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面目狰狞,他警告自己切勿操之过急。

      叶钦带着三千兵士连夜行军,来到泸州城外,仔细观察一番,发现此处守卫士兵人数极少。叶钦疑恐有诈,下令部下不要轻举妄动。

      寅时,叶钦带着十名兵士前往营中打探。奇怪的是,这帐中确实并无多少驻兵,这是怎么回事?

      叶钦手脚麻利,吩咐余下将士来此汇合,一举将帐中数十守兵通通擒拿。

      一番拷问才知道,这泸州城早已是座空城了!人去城空!

      两月前,泸州刺史听闻西北败兵,自知泸州首当其冲,便提前陆续安排城中百姓撤离,刺史协同守城将士大关城门,以身守城,可惜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最终死在西戎义渠乱兵之下。

      当今北狄以匈奴,鲜卑部落最盛,西戎八国以义渠、乌氏、大荔三部为强。西戎北狄两夷,两面夹击,我朝腹背受敌,形势严峻。可笑皇帝昏庸,奸臣当道,竟然只顾享乐,投降迁都割城求和!荒唐!荒唐至极!

      如今泸州已是空城,城内百姓将士尽数被杀,所到之处,皆血流成河,无人生还,惨不忍睹。

      叶钦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先驻扎于泸州,先安顿兵马,稍作修整,再伺机而动。

      西戎义渠趁势一举进攻凉州,也被困于凉州,若是此时能有外援相助,与凉州三万大军里应外合,两面夹击,将西戎义渠尽数斩杀,亦可解西北门户燃眉之急。

      叶钦当即下令,派出五百将士稍作休整后策马回京,寻褚祁求援。褚祁虽是女子,但身为一国皇女,谋略胆识俱备,又心怀天下,是可信之人。叶钦拟好书信,将此处情形告知,便速速命人出发。此事紧急,只争朝夕,士兵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出了城。

      *

      烽火连三月,现下已是初夏,但周遭却冷若寒冰,如临地狱。到处都是四处逃命的百姓,他们也不知道要往哪里逃,到处都在打仗,人人都是亡命之徒。他们只知道要逃,不逃就现在就会死,就算是逃了,过几天也还是死……没有一条活路啊。

      宋徵梧和封忱一路上见识了太多。此处是泸州与凉州交界之地,许多百姓都乞求逃到凉州城内便可躲避战火,求得庇护,但百姓不知,凉州也早已沦陷。

      百姓分不清哪些是我军将士,哪些是敌军将士,也分不清什么匈奴,鲜卑……他们只看到遍地尸骸,血流成河。四处都是烧杀抢虐,不是被人杀死,就是被饿死冻死。死于饥寒交迫,也总好过死于蛮夷□□掳虐,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即便有侥幸逃过蛮夷绞杀的,也抵不住饥寒,已经出现‘易子而食’这般骇人听闻之事,数量还不少。

      ……

      封忱看不下去了。他也是一族领袖,若有一日他的子民际遇也如这人间炼狱一般,而他却无动于衷,他又有何德何能被子民拥为领袖,拥立为王。魔界确实以强者为尊,因为强者有能力保护弱小,庇佑魔界子民不受各界虐杀。

      封忱唤出相柳,要他守护好宋徵梧。自己则迈出脚步,他意已决,不会退缩。

      宋徵梧出声唤他,封忱脚步一顿。“凡间因果,不可沾染。”纵然此处为人间炼狱,但是天命自有定数,修士不可干预。因为宋徵梧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人间有疾苦,但是却与她无干。

      “阿珩,我是魔,不受因果。”魔头行事随心所欲,不受天道束缚。

      宋徵梧没有再说话,她不会阻拦他。“不可用术法。”封忱是魔,凡人不可战胜之魔,确实不受因果。

      “嗯。”封忱祭出一柄黑色长剑,此剑花纹繁复,厚重深沉,洗尽铅华。

      宋徵梧立在原地,身侧立在相柳。

      相柳在民间寓意‘凶’,为不详之意。可他的契约者——一只魔,却在为凡人杀戮。佛戒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杀人一命呢?杀戮会招致杀业,罪业深重会遭受业果报应,有违天地道法,天道当诛。

      一村,一镇,一城,一州。封忱所到一处,尽是杀伐,他仿佛不知疲惫倦怠,成了一个只知杀戮的工具。

      ……

      封忱的剑沾满了鲜血,这是凡人的血,血渍已经凝固,发红发紫发黑,斑驳缠绕于剑身,隐隐被黑气裹挟。一眼望去尽是尸骸,他能分得清哪些是百姓,哪些是蛮夷么?

      “封忱。”宋徵梧唤他。

      封忱很清醒,他只是有些累了。虽然他是魔,即便不靠术法体力也很好,但是无休止的杀伐造成的怨念,戾气,煞气也在慢慢侵蚀他的神魂。封忱望着宋徵梧,蓦地执剑撑在地上,他有些累了,有些站立不稳。

      封忱满身鲜血,一脸冷酷,宛若杀神。其实周围隔得远远地还有些百姓,只不过他们也被封忱这般模样吓到了,这真是活生生的大杀器!是杀神!

      时间仿佛一瞬间定格了,凉州仍是一座杀戮之城,只是这一次,死的是蛮夷。

      佛说‘众生平等’,可众生真的平等吗?百姓是人,蛮夷是人,人和人究竟有何处不同?

      四海八荒,除我之外,皆为蛮夷。西戎与北狄毗邻□□,逐水草而居,大雪连年,他们无粮无草,人都活不下去了,更何况牲畜,许多人尽数冻死饿死,为了生计,蛮夷也不得不向外掠夺,以求生机。□□地大物博,物产丰富,皆是因占据天时地利,如今便将中原之地尽数夺来,便可庇佑部落,维系长足发展。如此,一场资源的争夺之战不可避免。

      蛮夷侵占□□西北门户,大肆掠夺生存资源,见城攻城,见人杀人……百姓为谋生机,也不得不拼死反抗,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无关对错,立场不同罢了。

      封忱缓了许久,才渐渐起身。宋徵梧想伸手扶他,被避开了。“别碰我,脏。”大概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封忱声音十分沙哑,还透着疲惫。

      宋徵梧不顾男人闪躲,执意握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男人的手很大,很暖,即使沾满鲜血,也令人安心。封忱想挣脱,又舍不得放开。

      宋徵梧拉着男人,一步步向前走。相柳落后几步,跟在身后。

      两边街道上偶尔能看见瑟瑟发抖庇匿于窗前屋后的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活下来了。城内很萧条,原本的繁华已经被战争破坏殆尽,四处都弥漫着寂寥。

      宋徵梧感受到体内莫名滚烫,封忱的魔丹涌入一丝淡淡的金黄色的‘炁’,这是——功德之力?!

      “阿忱。”宋徵梧叫住他,男人回首。

      他被吻住了。元炁裹着魔丹自宋徵梧体内而出,回归封忱丹田。

      唇一触即分,男人看起来傻傻的,呆呆的。“以后若是再敢将此物拿出,我就再也不理你了。”魔丹何等贵重,竟将其送于他人,如此行径,实在是不可理喻。

      封忱没说话,只是握着宋徵梧的手又收紧了不少。

      *

      这头褚祁接到叶钦的求助已经是半月之后,八百里加急,人困马乏下,这已经是极限了。接到求援后,褚祁立刻奏请皇帝出兵,不管是收复失地,一雪前耻,还是解救凉州围困的三万大军,都势在必行。

      可惜她高估了皇帝。皇帝只贪图享乐,哪里会管百姓生死。若是今日有人逼宫,恐怕他还能清醒片刻,立刻召集兵士下令诛杀乱臣贼子的吧。

      褚祁对皇帝彻底失望了。

      古语有言: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如今之祸,皆由国贼而起,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硕鼠之大,直达天听,皇帝实乃真真窃国之国贼!

      此一去,往后只有君臣之礼,再无父子之情。

      既然京中无人出兵,那她便只身前去相助。能杀一人,便杀一人,能救一人,便救一人。

      费城刺史郑聆招募的军士训练一二也勉强能用,褚祁便率领五千将士自冀州赶往凉州,先令斥候前去探路,并附上书信报于叶钦。

      一路上褚祁又打探了许多消息,并州刺史举全城之力合力抵抗北狄匈奴,又得云州相助,已经将匈奴逼退至凉州东北一角。而凉州城内不知是出了什么杀神,竟然凭借一己之力与匈奴厮杀,斩杀了不少蛮夷,匈奴为最,义渠次之……

      褚祁心头一凛,连驻地刺史都知道举全城力反击蛮夷,而皇帝却只顾逃命,弃置百姓不顾,孬种。

      又连夜奔波了数日,褚祁终于到了凉州。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万粮草,是荆州,扬州,幽州三州刺史合力筹措的。大灾之下,颗粒无收,三州刺史还能筹措粮草供以供军需,也算微尽绵薄之力了。

      “先生……”褚祁看到宋徵梧,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烽火相见,竟然倍感亲切。怪不得,传闻中的‘杀神’定然是宋徵梧旁边的这位男子,初见时便见此人深不可测,她早应该猜到的。

      褚祁驻扎下来后,立刻唤叶钦前来汇合,商讨御敌之策。

      叶钦手中还有两千兵马,加上褚祁率领的三千兵马,堪堪五千。不过若是能得宋徵梧相助,仅凭她身侧的男人,以一当十,定能成事。何况他们之前就一直与匈奴厮杀,未必会拒绝。

      褚祁向宋徵梧说明来意,希望得到她的支持。

      宋徵梧拒绝了。

      “如今殿下既已率兵亲征,多一人少一人又有何妨?”宋徵梧看着褚祁:“何不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凉州匈奴如今已经是黔驴技穷,能够围困三万大军是因为大军无粮,只能守城不出,并非其他。

      况且先前封忱所为,尚可称其‘救百姓于生死之际’,算是‘救人一命’,已经干扰了天道法则,扰乱了凡间命数,业障缠身,现下她更不可能再让他沾染杀业。

      褚祁听她这么一解释,心中大定,也不再纠结其他,此时五千兵马尚且人困马乏,便决定暂时修整一夜。

      果然不出所料,凉州城内所余匈奴皆作困兽之斗,因为冀州与云州合力抵御,加上先前封忱单方面的绞杀,已经心生退意,士兵战力不足,掠来的粮草也所剩无几。真乃天时地利人和!

      褚祁与叶钦决定背水一战,趁着半夜偷袭匈奴营帐。丑时,匈奴兵士虽浅眠但战力削减,勉强与之鏖战。被困的大军似是察觉到动静,许久之后,也有一队人马开城出兵,两方里应外合,历经四个时辰,终于在次日辰巳鸣金收兵。

      匈奴骁勇善战,不可小觑。褚祁所带兵马竟然损失过半,才堪堪取胜。蛮夷,实乃心腹大患。

      叶钦见到三万大军,潸然泪下,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褚祁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宋三小姐。

      宋三带着三万粮草不知所踪之事举国震惊,没想到她居然在凉州。也幸好她筹集的粮草,仅存的三万兵马才能熬过这半年。正常情况下,三万粮草只够一万大军吃一个月的,没想到他们竟然存活了半年之久,这其中艰险,又是何等艰辛。

      听闻褚祁帅兵解救了三万大军,冀州和云州也派人陆续送来粮草和人马,一是接手凉州和泸州,二是趁机一举夺回雍州,收复失地。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宋徵梧知道褚祁此战已经深得民心,凡间诸事,他们也不便干涉,便悄然离去。

      *

      宋徵梧和封忱乘车一道去往扬州,相柳认命扮作马夫驾车。

      自凉州一事,封忱变得十分阴郁,周身肃杀之气。不过在宋徵梧面前还稍有收敛,若是他一人独处,那暴虐之气便不受压制窜出来,吞噬神魂一般阴魂不散。

      宋徵梧让封忱带她去芥子空间的温泉。流水之下,封忱周遭暴虐之气似乎被冲淡抚平了一些,人也温和起来,温泉水雾氤氲,兀自散着一股邪魅缱绻。

      宋徵梧细细地感受着他,他身体紧绷,呼吸都乱了,还没等她抵住他,他就想溜。“不准动。”宋徵梧强势的命令他,封忱难受地愣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委屈极了。

      他堂堂魔界至尊,人人都说他是大魔头,可如今他却觉得她的所作所为比大魔头还可恶。宋徵梧一点一点地含住他,让他无路可逃。封忱穷途末路,退无可退,只得图穷匕见,狭路相逢勇者胜,顿时也顾不得许多,决意整装待发,只身对敌。

      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破釜沉舟,势必要让敌人知难而退。而敌人狡猾非常,竟然想引他孤身入账,来个瓮中捉鳖,他将计就计,一路追到敌军老巢,果然,敌人见他入了圈套,便立即封锁甬道,关闭城门,势必要将他围困于此。他乃战无不胜之常胜将军,哪会被这小小甬道禁锢,当下便与敌人交战,你来我往,不分胜负。

      莫约几十个来回,他隐隐觉得有诈,猜测敌人是想耗尽他体力,再活捉他。于是他心生一计,瞬间败下阵来,顷刻间丢盔弃甲,敌人见此,以为他已是强弩之末,便松懈下来,却不知这是他的诈降之计。等敌首亲自受降,他瞅准时机,一举反杀。可等攻破城门,他这才知中了敌人的计中计——竟是座空城。

      只道敌人奸诈狡猾,又卷土重来围困住他。敌众我寡,他只得缴械投降。敌首已然战胜,却未对他冷嘲热讽,反而打开城门,放他离去,还道此战酣畅淋漓,称赞他英勇非凡,约定来日再战。

      封忱轻轻搂着宋徵梧,敌首已然放他归去,可她却不放。小将军重整旗鼓,势如破竹,趁敌不备,立刻攻占甬道,严防死守,正等着敌军出战,好与其一决胜负。

      小将军还是没等到敌军出城迎战,最后只得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不过依然霸着甬道,神情警觉,时不时还要深入探查一番,刺探敌情。

      封忱诘问他的小将军为何败兵,将军手握重权,操练百万大军,闻讯只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他日必定凯旋……诸如此类。封忱也无可奈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得随他去了。

      宋徵梧醒来时发现他们还在去往扬州的路上,从凉州到扬州,需穿过冀州,再转道豫州,借徐州道乘水路到扬州。如今耽搁数日,差不多是五月了,‘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情景她恐怕是见不到了,预计最快能在七八月到达。

      马车中,宋徵梧躺在榻上,还被封忱圈在怀里。男人身上暖乎乎的,似是没醒,她稍稍动了动。

      封忱察觉到她醒来,也微微转醒,专心看了怀里人一会儿,才起身下榻,待收拾好自己,才又伺候她穿衣洗漱。宋徵梧不禁感慨,如今封忱这伺候人的活计做的是越来越顺手了,堪比贴身‘大丫鬟’。

      宋徵梧靠在一侧,慢慢眯起眼睛,外头日光正烈,车内有些闷热,她歪着头昏昏欲睡,封忱持着一扇,为她纳凉。

      蓦地,封忱瞅见了她脖颈上的红痕,移开眼去。

      一路上陆续有西北的战况传来,褚祁和叶钦夺回了雍州,蛮夷吞占的三州如今尽数收回,举国欢庆。皇帝大喜,召人回京大肆封赏。想必此刻褚祁也在回京的路上了吧。

      至于那位宋三小姐,她倒是还没有来得及会上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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