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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翌日清晨,许言之在闹钟响起前先醒了。
      他昨晚睡在沙发,戴上眼镜扭头一看,果不其然,床上又拱起一个饱满圆润的被团子。不由想到昨天齐母收拾行李时的碎碎念。

      实在看不出来齐桑有认床的习惯。
      还是说,这就是他认床的一种表现?

      略作思索,许言之来到床边。被团子一动不动,俯身靠近能听见少年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他抓住被团子的边缘,心知这是不礼貌且不尊重的行为,可疑窦太多,他必须要验证。在心里轻声道歉,许言之抬手一掀,感到一股阻力。像是里头的人压着被角,拒绝被人打扰。

      从掀起来的一角往里看,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外力。
      少年侧身而躺,弓身蜷缩着,双手抵在脸颊边,恬静可爱的模样让人想到尚在母体内的婴儿。明明没有任何的支撑点,他身上的被子仍往上拱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空间,成为他安眠的舒适巢穴。

      一股凉意拂面。
      许言之感觉手腕像被某种冰凉的物体拂过。

      他想到了蛇。
      刚刚的触感,就好像有蛇爬过,蛇尾还在他手腕上缠绕了一下。

      同时,在寂静的凌晨五点,他听见了朦胧隐约的,爬行动物的声音——声源来自齐桑的被子里,窸窸窣窣,仿佛许多条小蛇在被子里轻轻蠕动造成的摩擦声响。
      这声响又奇异的很是空灵,空灵得像幻觉。

      幻觉里还有别的声音。
      低低喃喃,无法辨别的语言,在被他捕捉到的一瞬间骤然充斥大脑,挤占了所有的感官。像极了遥远而古老的咒语,要将人的意识拽入某个漂浮的深渊……比如宇宙中某个不知名的黑洞。那是人类至今未能探索明白的,神秘而危险的地带。
      不可踏入,不可踏入。

      许言之凝神听着这声响,一种认知蓦地闯进脑海里:这不是人类能承受的话语。
      他隐隐觉得听见这声音的人会渐渐疯魔。这不是猜想,而是既定的事实,但他拿不出依据来证明。

      ——昨天在陈启音的实验室,这样的声音也出现过。

      当时他还随着这声音走过神,可现在只是眼前迷蒙了一瞬,很快便恢复知觉。
      好像开始慢慢适应了。

      许言之看着少年沉静的睡颜,许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直到手腕的终端手环响起闹铃,起床的时间到了。和他刚才听见的声音相比,这铃声竟然显得有些聒噪。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那缥缈遥远的絮絮低语也消失了。

      许言之关掉闹钟,眸光微沉,抓着被角的手使力一抬——非常不礼貌且不尊重人地,把被子给掀了。

      齐桑骤然睁眼,目光冰冷。

      对上视线的一刹那,许言之想到了人们常拜的神佛。
      不,不是神佛。是比神佛更漠然、无情的……东西。

      他不知该怎么归纳这游离世外的眼神。高高在上,俯瞰万物,冷眼旁观。
      又带着未经世事孩子气。

      ……这种孩子气说是被打扰了睡眠的恼火更贴切。
      这股恼怒漫上来的时候,少年终于像个鲜活生动的人。

      许言之静静地和他对视片刻,出声道歉:“抱歉,吵醒你了。”
      齐桑的表情因为他这句话稍微好看了一点,但不多。目光幽幽,像是在质问和埋怨他为什么要扰人清梦。
      “该起床了,”许言之说,“要不要去吃早餐?食堂的早餐种类也很多,我们早点去,你可以慢慢挑选看看想吃什么。”

      他一提吃的,齐桑的肚子发出一声短促的饥叫。
      少年摸摸肚子,抿了抿唇,不知道在为什么还是不高兴,但许言之感觉他情绪缓和了很多,至少注意力不在被吵醒这件事上了。

      齐桑的不高兴转移到了不受控制的饥饿上。
      无论几次,他都不喜欢这种感觉。可他又真的被许言之的话勾起了食欲。真的很讨厌。

      许言之先去洗漱,齐桑心不甘情不愿地赖着床,睡醒后迟钝的思维终于让他想起刚才的事情。

      他睡觉的时候用触足搭了窝,被叫醒的时候好像没有收回来。
      这个人类有没有看见?没有被吓到吧?

      齐桑万分不舍地在床上滚了一下,还是拖着恨不得跟床黏在一起的身躯下了地,慢吞吞地挪到浴室门口。

      许言之刚洗完脸,听见脚步声,他偏头看过来。
      他摘了眼镜,面部失去遮挡物,锋利且立体的五官更衬得双目深邃。水珠沾湿了额前颊边的碎发,滴滴答答,像从一块无暇晶莹的玉石上滑落。

      祂的审美一向和人类不同,但现在受人类躯体的影响,祂也能稍微理解人类一点的审美倾向了。
      这个人类,是好看的。
      并且在人类的审美里,是顶顶好看的那种。

      那在自己的审美里呢?
      嗯……

      许言之擦干净脸上的水珠才重新戴上眼镜,金丝眼镜磨去了些许锐利,让他变得温和起来。
      “怎么傻站着?”他问,“正好,我用完了,你洗。”

      齐桑含混地应声,在许言之侧身从他身边走出去时,忽然凑过去嗅了嗅。
      许言之步子一顿,发出询问:“嗯?”
      “香的,”齐桑点点头,不知道在回答谁的问题,“你很好闻,海洋的味道,很香,我喜欢。”

      这不是许言之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些话了。
      但是从小到大没听谁说过自己身上有味道。

      许言之看着少年翘起的发尾,语带试探:“是吗,怎么闻到的?我怎么什么都没闻到。”
      “因为你们不行。”齐桑说出一句大实话,晃晃脑袋去洗漱了。

      -

      早餐是两笼灌汤小笼包和两碗咸豆花。

      眼瞅着齐桑往豆花里加辣椒,许言之不知该不该佩服他记吃不记打的精神:“还要吃辣?”
      齐桑似乎斟酌了一下,最后抖掉半勺:“要吃。”
      许言之:“喜欢吃辣?”
      齐桑摇摇头,语气微沉:“我要征服它。”

      漫长岁月里,齐桑没吃过这么不听话的东西。
      他不太服气,想到昨晚自己的表现,也觉得在人类面前太丢人。

      他捧着豆花一副要干大事的模样,许言之觉得有趣:“怎么征服?”
      齐桑迟疑地看了眼辣椒碗,很想把刚刚抖掉的半勺加回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许言之出谋划策,“咱们半勺半勺地加量,慢慢来,怎么样?”

      也好。
      耐心的捕猎者才能狩到最好的猎物。

      “好,”齐桑颔首,“你说得对。”
      许言之弯了弯唇。

      这具身体有吃汤包的记忆,齐桑依葫芦画瓢,却也不太会。汤汁猝不及防溅出来,烫得他直皱眉。
      见状,许言之言传身教,也夹了个汤包:“别急。像这样,先咬一个小口子,慢慢把里面的汤先喝了,然后再吃皮和馅。”

      从来没人教过祂怎么做某件事。
      “学习”,是来这里之前,对祂来说没必要也不需要的事情。

      祂从很古老的时候就存在于世,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诞生的。祂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浩瀚无垠的宇宙,星辰为河,恒星为标,祂就这么接受了天地广阔的概念。后来祂飘飘浮浮,穿过许多星系,落在某个星球,便一直待在那里。
      信徒狂热虔诚,他们不会妄图来教导自己毕生信奉的“神明”,他们只会向祂索取。
      可祂不觉得自己能给他们什么。

      齐桑定定看着许言之的动作,心想这个人类的声音更好听了。
      他在许言之温和中带着鼓励的注视下,学着对方的样子夹起小汤包,轻轻地咬破一个小口子。这次汤汁没有洒出来,他又模范着许言之的动作,嘴巴凑到那个小口子上。

      “会有点烫,慢点,吹一吹。”许言之说。
      齐桑听话地吹了几下,谨慎地吸了口,眼睛一亮。
      “怎么样?”许言之问。
      喝完汤汁,少年按他说的最后吃掉皮和馅,咀嚼的动作慢吞吞的,脸颊微微鼓起,含混地给出评价:“好吃。”

      汤包现做现蒸,皮薄汤鲜,肉馅嫩滑爽口。
      咸豆花味道也不错,豆腐细腻,滑进嘴里便化了,酱汁的咸香微辣带着葱香,不知不觉就喝得见底。

      吃饱喝足,齐桑再次发表评价:“这些很好吃,我很喜欢。”
      连带着他都不是很讨厌饥饿了。
      许言之说:“喜欢就好。不过我得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去了银洲岛就没这么好的伙食了。那边环境远远比不上这里,而且大家忙于研究,在吃上面不是很讲究。”
      齐桑盯着面前的空蒸屉和空碗看了会儿,说:“我不想去。”
      许言之温声驳回:“这可不行。”

      这个人类的声音变得不好听了。
      不乖了,都不说自己爱听的话了。

      直到坐上班机,齐桑都没有再和许言之说一句话。
      他本来也不是很喜欢主动跟人类说话,如果不是这个人类总跟他说话,他才懒得理他。

      -

      他们乘坐的飞机目的地是一个叫特塔的沿海地区。银洲岛是一个在大洋深处的岛屿,飞机无法直达,他们只能先到距离岛屿最近的特塔,再乘海上轻轨前往银洲岛。

      齐桑见到飞机时的反应比许言之想象中平淡。
      许言之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齐桑的什么反应,但目前种种异常,他推测齐桑的反应应该会和普通人不一样。

      事实上,齐桑是新奇了一下的。就一下。
      因为这种庞大的飞行器,他在原来的世界见过。虽说造型和名称不太一样。

      原来世界的人都称那种庞然大物为飞艇,是靠蒸汽机械与魔法驱动的,比这个叫飞机的东西胖得多,造型也更精美,人类还能在里面举行派对与舞会。
      相比之下,这个叫飞机的东西就瘦弱多了,居然只能在固定的位置上坐着,只有寥寥几个穿着统一服饰的人可以来回走动。

      简言之,祂不太看得上这个飞行器。
      原来这个世界也不是什么科技都有趣。

      齐桑只能摸出终端,点开已经看了三遍的纪录片。
      这是第四遍。

      现在用实体终端的人是少数,许言之瞥了一眼,辨认出来他在看的纪录片,是一部面向普罗大众的海洋纪录片,通俗易懂,并不深奥。如果对大众来说是入门级,那对于他们这样的研究员来说就和一本婴幼儿读物差不多。这里头的内容许言之甚至可以轻松背出来。
      按理说,这不是齐桑这样一个科研界冉冉升起的天才新星会看的东西。
      还看得津津有味。并不时发出“好丑”的嘟囔。

      他叫了齐桑一声,好奇打听:“怎么在看这个?”
      别说搭理他了,齐桑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还在生气。

      身为一个研究员,说出“我不想去”这句话,吃个警告都不为过。
      他居然还生气。

      这哪是助手。
      许言之心想这是给自己安排了个祖宗。

      无奈归无奈,他现在也得哄着这祖宗。观察了一会儿,他终于挑准一个插话的时机:“你对这个感兴趣?正巧,银洲岛的研究所里有样本。”
      齐桑终于理他:“样本,像实验体7988那样吗?”
      许言之正要点头,就听他说:“不可以的,它很凶,会吃人。”

      许言之一顿,看着他的目光认真了些:“你怎么知道的?”
      大概是觉得说两句就够了,齐桑漠然道:“我听见的。”
      “听见?”许言之隐约觉得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听见,“……从哪里?”
      少年不理他了。

      许言之看他片刻,说:“齐桑,我们现在赶去银洲岛,就是为了它。但是你要答应我,到了银洲岛,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是怎么‘听见’的,知道么?”
      齐桑还是没有给予他回应,但是扭头看了他一眼。

      -

      如今的飞机速度比以前提升不少,但算上中途的停降,到达特塔还是花了将近六个小时的时间。这期间齐桑有五个小时都在睡觉,
      起得太早,飞机上又无聊,再加上不想和许言之说话。

      齐桑沉默地跟着许言之坐上海上轻轨,去往那个令人生气的美食荒漠。

      银洲岛上不止他们国家的深海研究院驻扎,还有其他国家的研究人员。不过上面的人早已达成协议,在银洲岛上的深海科不分你我、种族、国家地域,是世界性的研究所。
      这才是深海研究员需经过层层考核、万里挑一的真正原因。

      海上轻轨也是银洲岛研究所的专用通道,这次的乘客除了许言之和齐桑,还有一位金发碧眼的青年,也是从别处赶回研究所的。
      他叫西恩,和许言之认识,见面就打了个热情的招呼。

      “嘿,许,这位小可爱是?”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将齐桑从头打量到尾。
      齐桑不喜欢被这样看着,一贯地不理人。
      “齐桑,我们院的新人,A级研究员。”许言之有意无意地往他身前挡了挡。

      A级研究员?
      齐桑确信自己没有听到过这个头衔,看着许言之的后脑勺歪了歪头,有些困惑。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许言之的助手。
      这个人类,在撒谎。
      为什么?

      西恩语气夸张地喊了声“Oh my god”,“许,他多大?看上去很年轻!”
      “十八。”
      闻言,青年又连连惊叹几声,看看齐桑,又看看许言之,满面敬佩:“你们的海科院真厉害,怎么总是来这么年轻的天才?”
      许言之说:“你来银洲岛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一岁。”
      西恩摇摇头。

      一通寒暄。

      西恩虽然说的是中文,但他口音很重,齐桑听得一知半解,只觉得这人好聒噪。他讨厌一切吵闹的事物。
      于是一路上,他的心情更不好了。

      许言之也感受到了少年的情绪变化,可惜西恩是个有点人来疯的话痨。尽管许言之已经明确表达了“我们的新人第一次长途跋涉,需要休息一下”,他还是忍不住拉人说话。
      最多把许言之单独拉去一边小声交谈。

      如果放在之前,许言之是很乐意和他多聊聊天的。两人来自不同的地域,有着不同的文化,他很喜欢和截然不同的人交流,听他们侃侃而谈自己过去的生活和见闻,很有趣。
      然而今天许言之应对得有些心不在焉。

      尤其当他发现自己远离齐桑后,后者好像心情好了一点的时候。
      他头一回产生了想把西恩这张喋喋不休的嘴堵上的,不礼貌的想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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