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星惠顾》非食

4、初见

　　早上下楼的时候许家亦还在想怎么找一个，听着合理又有效的理由，搪塞一下这个“任务”。结果霞姨告诉他，“太太出门了，说是临时调动的工作。”

　　一开始许家亦还以为霞姨是家里的人，后来见她只做饭的时候在，做了饭打扫卫生后就走了，才知道她是来这工作的。

　　幸而小姑给他拿了那些书，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有事可做。

　　午饭后睡了一觉，这下把晚上缺的觉全补到中午了，醒来的时候时钟已经跑过了三点。大概因为睡得久，头有点昏沉，就沿着楼梯来回走动了几圈醒神。

　　房间里特别安静，没有鸡鸭狗叫，没有虫鸣，也没有风吹树叶时哗哗的声音。

　　只有他和秒针交替的脚步声。

　　“咔嚓”一声异响，在当下显得格外清晰。

　　许家亦警惕地注视着发出声响的那扇门，轻声走近了两步。

　　门外的阳光从打开的缝隙里刷得一下挤进来，铺在地板上，越来越宽，越来越长，一直衍伸到脚下。

　　他一只手推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用两根手指推门，握着的手机开着外放，里面传出另一个男生的声音。

　　“马上要开学了，这不是体谅你被你爷爷看管了一个暑假，给你放松放松吗？其他人我都联系好了，场地都约了，纪演承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啊，……纪演承？”

　　客厅被照得大亮，许家亦站在光里，略显慌乱得抿了一下嘴唇，很小很小的动作转瞬即逝。

　　他走上前来，帮忙开门，等到纪演承一句“再说”挂掉电话后，才开始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许家亦。不知道小……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可能要在你家暂住一段时间，打扰了。”

　　纪演承将行李箱拉进来，在玄关换鞋的空档，大脑飞速运转，想到他妈妈那一大串电话估计是说这事的。

　　可他没接到啊。

　　“啊……行，我没事，家里大部分时间就我自己，怪冷清的。噢对了，我叫纪演承。”

　　没有后续的短暂介绍，达到的是极速制冷的效果。

　　纪演承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回家之前只想立刻瘫在沙发上，但现在这个想法显然不合时宜。

　　纪演承说：“我先把行李箱拿上去。”

　　许家亦说：“我帮你吧。”

　　许家亦跟到楼梯口，两人一前一后把行李箱抬到二楼。放下后很自觉得说：“你休息吧，我先回房间了。”

　　“好，谢了。”

　　纪演承轻轻地关上门，行李箱随意扔在门后，把自己整个人摔在床上，他拿出手机，点开和备注“妈”的通话记录，返拨了回去。

　　就在一个小时前，纪演承下了飞机，手机刚开机就疯狂振动，一条接着一条的短信提醒，他点都没点开，想着肯定又是“照顾好自己”“别吃垃圾食品”“又去哪哪哪采访了”“这段时间不回家”之类老生常谈的话。

　　仰面躺在床上，那边嘟了半天才接通。

　　纪演承叫了一声妈。

　　那边太吵了洛宛音应该走到了一个安静点的地方，过来几秒钟才开口：“到家了？看见家亦了吗？”

　　“嗯，见到了。什么个指示啊你给我打这么多电话，发这么多短信。”

　　说到这个洛宛音就来火，“你那手机要了是干嘛用的，三天两头地关机。”

　　纪演承精准回击，“都没人给我打电话，开什么机，我走一个多月，你给我打过吗？我爸就更别说了。”

　　纪演承的手机充一次电，撑到关机，关机了就好几天想不起来它。

　　洛宛音丝毫不愧疚，“行啦，抱怨啥，我看你玩得挺欢的。”天文馆做着义工，自己还能再跑到潜水队去了。

　　“这几天你在家老实一点啊，家亦刚过来，对这边不熟悉，你多照顾着点弟弟，没事带他去你们学校熟悉熟悉，周边转一转。”

　　“弟弟？”

　　“弟弟。”洛宛音明确地告诉他。

　　纪演承对许蕴生并不陌生，洛宛音就跟他简单说了一点家亦的事。

　　纪演承挂掉电话就拿着换洗衣服去了浴室。

　　家、亦

　　纪演承在心里学着洛宛音默念了一遍。

　　末了把别人吐槽一句：切，才认识几天啊就叫这么亲。

　　慢慢放空，就不自住地回想起刚才打开门的一刹那。许家亦看到自己显然有点局促，又故作镇定，近乎公式化的跟自己寒暄。小小年纪，还装得挺会来事儿。

　　纪演承一觉醒来，外面天都黑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抹黑下床，径直朝门口走去。

　　楼梯口的灯亮着，他下楼去厨房转了一圈，看见灶台上放着两个菜碟，应该是给他留的。

　　芹菜炒肉和两条小烧鱼。

　　“你，饿了吗？”

　　纪演承扭头看到许家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厨房门口，一瞬间有些恍惚，他还没适应家里多了一个人，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声音很轻，估计也是怕突然说话吓到他。

　　许家亦继续说，“你热一下吧。都凉了。”

　　纪演承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霞姨跟你说的吧。”

　　许家亦不置可否，“吃饭的时候，想着你在休息就没叫你。霞姨走之前说让你热一下再吃。”

　　并让许家亦记得提醒他，所以他才会在听到动静的时候跟下来。

　　纪演承嫌麻烦，说：“夏天没事，不用热。”

　　“你热一下吧。”许家亦伸手拉开电磁炉，“吃凉的不好。”

　　这是他下意识说的话，家里有个大夫，他是真觉得“吃凉的不好”，顺嘴就说了，说完才意识到他或许管得有点多。

　　——虽然纪演承还挺听话的，真的放进去热了，也没说什么。

　　他打算先上楼，找机会再问他寄信的事。谁想纪演承突然喊住他，“你会做饭吗？”

　　“会一点。”就会做家常菜，跟霞姨相比之下，说会一点应该比较严谨。

　　许家亦看他从灶台下的柜子里，翻出两包东西。

　　“会下吗？帮我下一包呗。”

　　许家亦走过去拿起一包翻看，“可我没做过这个。”

　　“就跟普通的面条一样。”纪演承撕开一包给他看，“这里面是面饼，还有调料。”

　　“我还想再加个鸡蛋。”说着又去冰箱里拿两个鸡蛋出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家亦只能试试了。还好他见过霞姨做饭，知道厨房的这些东西怎么用。

　　他先煎了两个鸡蛋，又往锅里加了水煮开。

　　等水开的间隙，许家亦想，要不就趁现在吧。于是问道：“你知道这边怎么寄信吗？”

　　“寄信？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纪演承向身后指了指，“客厅电话就能打。”

　　“我没有电话号码，只有一个通信的地址。”

　　纪演承思索片刻，试探着问道：“是给家里写信吗？”

　　许家亦否认说：“不是，是以前教过我的一个老师，之前他说他在明阳市，我就想以后有机会可以去看看他，先写封信告诉他一声。”方便的话还能问他点功课上的问题。

　　这样啊，纪演承还以为他想家了。

　　不过，许家亦在明阳还有认识的人这倒是让纪演承有些意外，跟洛宛音给他提供的信息不太相符啊，毕竟洛宛音在电话里把许家亦描述得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白兔，离了人就得丢似的。

　　“门口就有信箱，估计你没看到。”纪演承嫌弃地说：“被盘成个花球的那个就是，快被我妈养的花给吞了。”

　　洛宛音在门口种的七里香，开得正盛，她最近一直在外面跑也没有打理，花枝从院墙上盘藤而下，紧密成团的花簇一如倾泻的白色瀑布。墨绿色的信箱就淹没在这瀑布里。

　　纪演承看他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说：“明天带你去找找。”

　　“好。”许家亦颔首应下。

　　水开了，许家亦把面饼下进去，雾气蒸腾而上。纪演承一直靠着橱柜面对着他。

　　许家亦眸光闪动，欲言又止的样子被他尽收眼底。纪演承微微侧头，看清他的表情后，信口来了句“没有信封啊？”

　　许家亦诧异地看向他。

　　纪演承得意地挑了挑嘴角。

　　“文具店应该有，明天带你去买，现在太晚估计关门了。”

　　“好，麻烦了。”

　　纪演承学着他的语气，“客气了。”

　　许家亦手里筷子搅动着，挑一根面条在锅沿硌了一下。像是在检查熟度，纪演承见他这么熟练，知道他在家应该是经常做的。隔着雾气看他，脸颊鼓鼓的，估计在偷笑。不知怎么的脑海里突然就响起洛宛音的那句“照顾好弟弟”的嘱托。

　　许家亦听他在旁边笑了一声，还以为自己哪个步骤弄错了，他说跟下面条一样，自己就是按下面条的步骤做的。问他怎么了。

　　纪演承胡诌，“没事，我笑我妈呢，她连下方便面都不会。”其实他心里想的是，有个弟弟也不错，我罩着他，让他跟在我后面喊哥哥。就这把自己想乐了。

　　别墅二楼的灯暗着，一楼客厅的欧式半月窗向外透出暖白色的灯光。

　　俩人穿着同样的白T短裤，面对面地坐着，各自面前摆上一碗加了煎蛋的热汤面，中间放着两个荤菜。

　　纪演承非让他坐下一起吃，俩人偶尔交谈几句，不算熟络，也并不刻意。

　　少年间的赤诚是神圣且可贵的，它可以冲破一切贫富阶层的差异，无需言语粉饰，只需一点点示好，就能让彼此都直接感知到我们都平等地把对方当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