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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渭水东流【上】 ...

  •   长夜过半,孩子——依然没有生下来。

      一盆盆的热水,一盆盆的血,从帷帐里端出。

      阿洛跪在草垛旁,握着嬴佶的手,不断地给她打气。庄娙站在旁边,在阿洛起身浣洗擦脸布的时候,也抱一下阿洛。

      嬴佶的大肚子好像一口锅,压得她摇摇欲坠。

      “生门太窄了。”稳婆慌了神:“胎位是正的,能摸到耳朵,就是出不来。”

      “慌什么?妇人产子,两三个时辰是常有的,四五个时辰也不罕见。”庄娙发话,稳婆也不敢气馁,继续指挥嬴佶用力。

      刻漏里的水滴滴答答,嬴佶生门里流出的羊水也变得浑浊。

      鸡早就叫过,天逐渐褪去黑色,一点点染成靛蓝。

      嬴佶晕过去几次,又被疼痛折磨着醒来,醒来就发狠地用力。

      阿洛抓着她,生怕她的魂魄在自己面前溜走。

      “用力,不能再等了!”稳婆一边喊,一边洗满是血的双手,向庄娙问:“请问夫人,若是太子夫人生不下来……”

      “把孩子剪碎了,一块块生下来。”庄娙打断稳婆:“太子夫人身份贵重,不能有差池。”

      “是否要回禀阳文君?”稳婆将两只手上食指的长指甲清洗干净,依然犹豫不决:“太子夫人怀着的乃是小公子……”

      “还没生下来,哪里知道是男是女,是死是活?”庄娙呵斥道:“到底能不能生下来?别耽误了太子夫人!”

      “这、这……妾也不知道。”稳婆嚅嗫着,掀开染血的锦衾,愣愣地不敢伸手。

      阿洛仰起脸,声音冷静地可怕:“把孩子弄碎了,掏出来,夫人就能活命,是不是?”

      稳婆被她震慑住,照实回答:“有□□成把握能活。”

      “要是生不下来,又不弄碎会怎样?”阿洛继续追问。

      妇人空着手,眼睛不停地看庄娙,也不敢再答。

      “你不掏,我来。”阿洛想起身净手,却被嬴佶死死抓住。

      “掏出来……孩子就不能活了……你我就指着这个孩子……”

      嬴佶疼得说话断断续续,右手将那块画了符的缣帛攥成一条线。

      “太子夫人,孩子还会有,你活着,秦楚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庄娙拿起帕子,汲了热水,敷在嬴佶的额头上,温柔地抚慰她:“不怕,很快就不疼了。”

      阿洛看嬴佶腿间浑浊的水汩汩地流,和庄娙对视一眼,准备动手。

      突然,嬴佶拽着阿洛的手发了狠劲儿,她眼一闭,心一横,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细细的两条腿猛地伸直,孩子和着血水,屎尿,从生门里涌出。

      “哇”的一声哭叫,宛如嘹亮的晨钟。

      是个女孩。

      “生了,生了!”这下轮到稳婆大声向外报喜。

      稳婆娴熟地将孩子放到土堆里净身,又拿簇新的布为孩子裹身。

      嬴佶长舒一口气,肚子瘪了下去。抱腰的妇人也喜形于色,将她放回草垛,指引她将胞衣也生出来。

      胞衣生得顺利,侍女拿去洗净了,也拿三约的白布包裹起来。

      嬴佶的头发全被汗水浸湿了,人瘫在草垛里不能动,眼睛却亮亮的。她圆脸,杏核眼,漆黑的眉毛,是很有福气的面相。

      “阿洛,我生完了。”她开心地说:“是个女孩,我喜欢。阿完也不会讨厌女孩。”

      听了这话,阿洛才后知后觉地如释重负。她失心疯了似的,抱着嬴佶的脑袋,吻了一口,随后跌坐在地,反复念叨:“女孩好,女孩好。”

      熊元踏进门的时候,正听见孩子嘹亮的哭声。他受着国仇的约束,不敢来见嬴佶,可听说嬴佶难产,他打发阳文君来,依旧觉得不妥,思忖再三,还是驱车来看。

      嬴佶是自己的发妻,小自己七岁,人又聪慧贤德,温婉漂亮,自己哪有不爱的道理?
      他后悔自己先前因为秦楚交恶的缘故对妻子态度冷淡,想着今后好好补偿她。

      熊元只捞着看了一眼小公主,小公主便被乳母抱去喂奶。不过这一眼,他就想到今后几十年的日子。他要和嬴佶有一大堆孩子,看这个小公主要长成窈窕的少女。

      秦国再怎么无道,他们发兵去抵抗就是了,不是嬴佶的错。

      从前他只羡慕旁人,眼下,他也有孩子了——女孩又怎么样?他才二十五岁,会有儿子的。

      “里面污秽,太子还请移步正殿。”庄娙从帷幕里出来,和太子见了礼:“夫人和阿洛年纪轻,妾担心她们,因而自行来陪同,请太子降罪。”

      熊元讪讪地缩回碰了帷幕的手,回转身来,扶起庄娙:“多亏母亲相助,是小子不好,险些耽误夫人生产。”

      客套了几句,熊元便去正殿坐着,和阳文君吃瓜果蜜饯,等下人来通传。他已经想出了好几个名字,甚至在脑海里不停勾勒这些名字铸到铜器上的字样。

      他既看不到妻子,也看不到女儿,此刻简直如坐针毡,焦急地直身跪起来,又坐下。

      “阳文君初为人父的时候,也像我这么欣喜吗?”熊元高兴疯了,急于向长辈讨教经验。

      阳文君是过来人,和蔼地笑:“初为人父自是欣喜,可儿女总要长大。和你叫板的时候,便气得忘了先前怎么盼少司命,赐一个子息了。”

      “女儿也会顶撞父母吗?”熊元不太相信:“我夫人脾性那么和顺,女儿肯定像她。”

      “唉!臣的女儿不敢顶撞丈夫,便只敢回家冲臣撒气。”阳文君哈哈大笑。

      正说着话,宫人款款而来,向熊元躬身道:“太子,夫人已经收拾停当了。”

      “快去吧。”阳文君推了愣神的熊元一把。

      “阿完,军务怎么样?”嬴佶精神很好,垫着几个软枕,向熊元点头示意。

      阿洛刚要下去,却被嬴佶拦住。她哪敢在太子面前坐着,赶忙站起来,垂手立在一边。

      熊元在妻子床边坐下,摸摸妻子的脸,像刚爱上她时那样,说:“夫人辛苦了。”

      “你才辛苦。” 嬴佶的声音有些虚弱:“外面打得厉害吗?”

      熊元不愿让妻子过多担心战事,摇头道:“好好养身体,别理那些风言风语。我给孩子取了几个名字,芈令终,芈介和芈珩,喜欢哪个?”

      “黄者令终,多好的意思。阿洛,你和乐尹大夫的女儿,可以叫芈璜。”嬴佶把阿洛招过来:“觉得怎么样?”

      阿洛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她想要芈申,芈尹这样简单的。不过她还是垂头答道:“夫人赐名,妾荣幸之至。”

      嬴佶说话的时候,阿洛感觉小腹鼓鼓胀胀的,似乎里面也怀了一个小生命。

      “阿完,我们还要去给他们的婚礼做宾长,你可不要忘了。”嬴佶絮絮叨叨地说:“乐尹大夫自己要成亲,谁来唱歌奏乐?对,我们还要送很多礼,一辆车,十匹绸……”

      “好啦,我还能薄待了乐尹大夫不成?”熊元轻抚妻子的额发,贴着她的脸说:“你知道吗?孩子哭得很好听。”

      “哭也好听吗?”嬴佶侧头,将脸埋在熊元的手心里。

      “好听。”熊元由衷地说:“我好爱她。”

      “令终以后不要嫁得太远。”嬴佶突然想起来:“最好就在楚国,就在郢都,陪着我们。”

      “夫人嫁得倒远,难道眼下还不开心吗?”熊元刮刮妻子的鼻梁。

      嬴佶叹气道:“能遇到你,是我的福气。”

      两人依偎了一会儿,便有宫人来禀报军务。

      熊元不敢耽搁,把妻子放回温暖的夹衾里,不忘把她的手臂盖上。

      “晚些我再来看你。”他恋恋不舍地叮嘱:“阿洛,好好照料夫人。”

      熊元走后,嬴佶又让阿洛坐回床前,说:“阿洛,外面到底出什么事了?”

      “边境几个县,起了些冲突。”阿洛谨慎地答道。

      嬴佶不依不挠:“是上庸吗?还是别的地方?”

      阿洛笑了一下:“夫人,边境又不只上庸一座城。是巴蜀那边的。”

      “哦。”嬴佶不太明白巴蜀是哪里,淡淡应了一声,说:“我困了。你眼圈青得可怕,也去睡吧。”

      “无妨,我在那张几案上趴会儿就好。”阿洛被嬴佶一提醒,也发现自己困得不行。可她不愿意离开嬴佶,于是便想去不远处那张放药汤的几案上小憩一刻。

      “显得我苛待你一样,去卧房睡。”嬴佶直赶她走:“你要病了,我还能依靠谁?”

      阿洛坚持:“我就在这陪着夫人。”

      “你晃得我心烦。又不只有你一个人能伺候我。”嬴佶佯装发怒。

      “真不要我陪?那我可要睡一个时辰啦,拧耳朵都叫不起来。”阿洛终于露出由衷的笑容,帮嬴佶把夹衾向上拉,一直拉到脖颈。

      “去吧。”嬴佶合上眼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阿洛这才放下心,理理因奔跑而松散的发辫,准备去歇会儿。她松松爽爽地走到偏殿门口,天快亮了。

      “阿洛……怎么这么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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