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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抉择 ...

  •   “我可能又很久都不能来了。”花玉墨有点不适应短发造型,说话时下意识撩了一下已经不存在的垂肩鬓发。
      “哦。”刘诗涵有点不高兴,“又没人陪我说话了。”
      “院长不是还在吗?她也要走了?”
      “是啊,院长总不能一直在沈阳陪我吧?还有其他孩子等着呢。”刘诗涵看看院长不在,压低声音道,“你还记得团圆姐吗?”
      “柳团圆?”花玉墨略加思索,很快想起了这个人,“她怎么了?”
      刘诗涵继续压低声音:“我听原先福利院一个认识的女孩子说,团圆姐前几天自杀了!”
      “什么?!”花玉墨吓了一跳,“人出事了?!”
      “没有没有,在水里的时候让几个姑娘捞起来了,人没事。”刘诗涵赶紧摆手,随即又忧心忡忡地补充道,“但听说团圆姐现在状态很不好,郁郁寡欢的,院长这两天急着回去也就是为了这档子事,不然她以往都在这里待几个月呢。”
      “也是个可怜人,”花玉墨惋惜地摇头,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去看刘诗涵,“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什么不公平?”刘诗涵黯淡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疑惑。
      “有的人能活,却偏偏想寻死;有的人想活,又注定活不了多久。”花玉墨非常认真地又问了一遍,“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不公平……”刘诗涵轻轻念了一遍这三个字,“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就像你,你很爱你的父母,但你留不住他们。这个世界上又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家人,你会觉得不公平吧?”
      “是啊。”花玉墨笑笑,“所以说,老天爷真是蛮不长眼睛的。”
      “你觉得不公平或许可以,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刘诗涵说了这么多话,一时觉得疲惫。花玉墨忙帮她把枕头放平,扶着姑娘嶙峋的肩膀让她躺下。
      “那你属于想活的还是不想活的?”刘诗涵浑浊的眼睛迟钝地转动一下,顽皮的光芒自她眼中一闪而过。
      花玉墨微微偏头思索片刻,随即认真答道:“我想活,但是我也不怕死。”
      “是吗?那你真勇敢。”刘诗涵躺在雪白的被褥里,就像是躺在冬天的雪地上一般纯净美好。
      “不是勇敢,是两头都不吃亏。”花玉墨摆弄着已经毫无用处的小钗子,“活着我有教练,死了我有父母,就这样而已。”
      “这样而已?”刘诗涵失望地叹气,“我最起码还知道为我的猫活着呢,你就一件想为之活着的事情都没有?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我说我最害怕的不是死啊。”
      “一个人要是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有害怕的东西吗?”
      “当然有。”
      “我不信……”
      “我怕孤独地活着。”
      “我就不怕啊。”
      “你孤独过吗?”
      “我不孤独我为啥每天大老远跑出去跟猫说话?”
      花玉墨没说什么,他和刘诗涵理解的“孤独”好像不是一个意思。刘诗涵向来善解人意,见花玉墨沉默,赶忙岔开话题:“我教你个办法找活下去的意义,怎么样?”
      “真的?”
      “我不骗人!至少,我不骗你。”刘诗涵认真道,“你拿一张纸,把对你最重要的五件事物写上,然后一件一件划掉。划掉一件事物,就象征着你要永远放弃它。等到纸上剩下最后一样东西,你就知道你活着是为了什么了。”
      “那不就是在做选择题吗?”花玉墨皱眉,不太相信的样子。
      “喂喂喂,你说世界上哪有那么那么多有意义的事儿啊?地球离了谁不是一样的转?太阳系没了还不当误银河系运行呢,要大家都想你这么想,活着干嘛呀?最后不还是一蹬腿死了?”刘诗涵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不得不闭上眼歇歇,“意义这种东西,说到底还不是人赋予物件和时间的?不然你说,生日不就是出生日期,全世界一天恨不得几百万人出生,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有什么必要庆祝?”
      “好有道理。”花玉墨微微笑道。
      “我都说了,意义从来都是人经过选择之后给物的。”看得出来刘诗涵是真累了,但她很高兴说这些,好像很久都没说过这么多话了,“但说实话,一个活生生的人和街边上随随便便一块石头一根草,也就这么点区别了。”
      “生日吗……”花玉墨轻轻用指腹摩挲着花丝凤的脖颈,神情略有些恍惚。
      “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刘诗涵忽然想到,她和花玉墨认识这么久,连彼此的生日都没交换过。
      “九月,”花玉墨依旧有些恍惚,看了窗外的阳光许久,才缓缓道,“九月十八号。”
      “哦……等等,九一八?!”
      “对。”
      “那你不好好活着可真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刘诗涵嗔怪地白了花玉墨一眼。
      “等我回去试试你说的方法,说不定就愿意好好活着了。”花玉墨笑着放下了手里的凤钗,“我跟你说过我要去俄罗斯没有?”
      “没说过啊,你要去干嘛?”
      “参与捧他们那位新秀太子爷的活动。”花玉墨优美的嘴角轻轻一撇,颇有几分妒忌的样子。
      刘诗涵敏锐地观察到了他的神情,不由好笑:“那以后你也要像他一样厉害,让大家也来中国看你,怎么样?”
      “或许吧。”花玉墨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我还没决定要不要滑下去呢。”
      “我希望看你滑下去,你一直滑,我一直看,多好。”

      说实话,刘诗涵真心希望花玉墨能滑下去。她虽然没见过花玉墨站在冰面上的样子,但想来应该是极美的。仅仅出于女孩子对美好事物的钟爱,她就希望花玉墨能永永远远站在冰面上。
      上一次花玉墨离开时,她努力地伸长脖子向外望去,少年站在雪地里的背影仿若天边最艳丽的云霞,追逐着划落地平线的夕阳,向星河流转的银汉飘去。花玉墨喜欢穿红衣服,夏天他一身红衣站在花园里,最红的牡丹都能被他压下去。染上了三季鲜花的繁华还不够,偏偏这冬天又把他宠得不像话,即使是来之不易的满目的雪白,也甘心叫他生生撕出一个红艳艳的罅隙来。

      “我听说,人往往会在最无助的时候相信鬼神。”花玉墨若有所思,岔开话题,“你现在信鬼神吗?”
      “这个嘛……”刘诗涵想了想,“我还是比较相信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啊……”
      “嗯,因为我觉得,我现在的命好像确实是按照很多年前那个算命的人说的在往前走。”刘诗涵轻轻叹了口气,“他说,我很难活过十四岁。他说的没错啊,很难,太难了啊。”
      “你知道,算命的怎么说我吗?”花玉墨注视着女孩憔悴的脸,仿佛看到了在雪中跌跌撞撞前行的自己,“男身女相,命运多舛,心有锦绣,身坠高楼。”
      刘诗涵无声地笑:“你信吗?”
      “我不信。”花玉墨轻轻闭上了眼睛,“我的人生还有那么长,还有那么多可能,还有那么多的机遇等着我去把握,我的人生,凭什么要困在他那四句话里?”
      刘诗涵沉默一瞬,旋即有点艰难地看向他:“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他不告诉你,你的命格就会变好吗?”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刘诗涵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心虚又愧疚地错开了视线,花玉墨也将目光转向了阳光下飘扬的尘埃。
      “你的琵琶呢?”刘诗涵终于开口,打破了僵局,“没带到沈阳来吗?”
      “怎么会?放在宾馆了,拿到这儿来不方便。”花玉墨收回视线,“想听我弹琴吗?”
      “嗯,我想听你上次弹的那首,感觉很好听啊。”
      “上次?”花玉墨有些忘记了,刘诗涵提醒道:“就是咱们最后一次在长春见面的时候,你陪我去喂猫,你在那棵桃花树下面弹的那一首。”
      花玉墨想起来了。
      那是一年前,他与还未生病的刘诗涵一起去喂猫。那是个春天的夜晚,木质猫窝边上有棵桃花树,花开得很好,但也到了春末,残红遍地。
      刘诗涵蹲下给二花倒猫粮,花玉墨就坐在树下,调试着新买的琵琶,然后弹了一首《红豆曲》。
      刘诗涵回头看他,粉红的小脸上露出笑容:“你弹的真好听。”
      花玉墨报以感激的笑:“你喜欢就好。”
      “以后多弹给我听好嘛?”
      “可以啊。”
      花玉墨看着面前形容枯槁的刘诗涵,心里一阵凄凉:“下次来一定弹给你听。”
      “那天晚上的桃花也好看。”
      “我回去给你拍照片。”
      “猫猫们好可爱的……”
      “那你就好好活着,一定好起来,有惊无险活过十四岁,然后陪着你的猫猫们,快快乐乐一辈子。”
      望着刘诗涵干涸的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彩,花玉墨真的相信,她会好起来,真的如他所说,有惊无险地活过十四岁这个关卡,陪着她的猫,快快乐乐活一辈子。当然他花玉墨还要和她做朋友,给她弹琵琶,弹她喜欢的曲子。
      刘诗涵也是这样想的。
      她真的希望自己好起来,等她痊愈,她要到现场去看花玉墨滑冰,亲手扔一束花或一个玩偶到冰面上,看他对冰迷们笑。
      她还记得算命的说的最后一句话:活过十四岁,自有大富大贵等着你。

      笔在花玉墨手里握了许久,终于写下了第一个词语:鲜花。
      鲜花在他心里,意味着什么呢?
      他十岁以前的日子里,从未关心过种在院子角落的一圃鲜花,大人不在就不给它们浇水,任这些花草自生自灭。
      十岁那年,天晓得他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在意起这花花草草来,记得当时他看着满院荒芜痛心疾首,恨不得立马穿越回去揪着每天就知道写作业、写作业、写作业和滑冰的傻崽子往墙上撞,再拎着他的耳朵问一句:你知不知道这一院子的花有多好看!真是败家玩意儿!
      接着就是他花玉墨起早贪黑地照顾这一院子花,真是自己欠的债自己还。不过好在忙活了大半年,饱受冷遇的花草终于起死回生,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当然要把鲜花放在第一位。
      他写下的第二个词语是乐器,他简直不敢想象,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如果没有屋子里那些各式各样的乐器,他该怎么活。
      第三个是感情,他很怕孤独,就像他跟刘诗涵说的那样。
      第四个是糖果,嘴里甜甜的感觉非常舒服,也让他难以忘怀。
      第五个,他思考了很久,才写下了“花滑”二字。
      这似乎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把他拉出淤泥的是情感,陪他走过黑暗的是琵琶和古筝,让他感到高兴的是糖果和花朵,至于花滑……
      确实对他很重要,但和其他东西比起来差了一些。
      真正做选择的时候,他第一个划去的是“糖果”。
      糖果入口的时候的确甘甜,但甘甜不了整个人生。既然如此,那就划掉吧。
      他思考半天,把“鲜花”也给划掉了。
      倒是付出了不少心血,但没有它们好像也不很碍事,更何况,他十岁之前也没在意过他院子里的花。
      纸上只剩下“感情”、“乐器”和“花滑”了。
      好奇怪,他应该毫不犹豫地划掉“花滑”的,毕竟他本来也没多上心不是吗?
      但是……
      徐教练暗含期盼的目光、休息时林教练偷偷塞进他嘴里的奶糖、苏与杭哮喘发作时靠在他肩膀上的温度和重量、仇化恩和他聊天时亮晶晶的美丽眼睛、赵无眠送给他的抱着竹子的熊猫图、甚至隋月生强行黏到他身边的欢声笑语都试图阻拦他缓缓倾斜的笔尖。
      没办法,只能划掉“乐器”了。花玉墨不舍地叹了口气,心说你们也别怪我不念旧情,你们到底是几件死物,我说几万句话也不能听到你们回答一句。
      最后的选择,真是太难了。
      花玉墨想了又想,笔拿了又放,实在不知道往哪个地方落。
      同时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很想继续滑下去的,这种念头甚至不在他对感情的渴望之下。
      他想要什么呢?
      可笑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想要朋友,但赛场上的对手似乎更让他心潮澎湃;他喜欢感情的纯净无瑕,但金牌灿烂的光辉在他眼里却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
      离开病房前刘诗涵说什么了?
      花玉墨决定换一个方向思考,既然他不清楚自己愿意舍弃哪样,那就想想他最好的朋友想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他了。
      那姑娘说,想看他一直滑冰。
      连他一场比赛都没看过,却想着看他滑一辈子。这傻丫头啊,脑子里恐怕除了她的猫也没啥好东西了。
      花玉墨也不知道是清醒了还是迷糊了,总之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纸上的字都被他涂黑了,唯有“花滑”二字清晰可辨。
      他愣愣地看着那张乌漆麻黑的纸,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院子里焚烧过的纸灰。
      他再一次冲动地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吗?
      我真的爱它胜过刘诗涵爱猫吗?
      但,这可能是他人生中能看到的、最清楚的一条路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12.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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