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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春寒料峭 ...

  •   二十六岁的花玉墨回忆起自己那段刻骨铭心的人生时,突然发现,自己被迫面临的一次次告别似乎都是从他十岁那年剪短长发开始的。从那以后,他与同伴们共同享受的时光就进入了倒计时。
      他和战云令闲聊时经常提起他们的故友,他们交际圈子重合度比较高,其中就有刘诗涵——那个孤独一生的女孩,那个把流浪猫当做活下去动力的小姑娘。提起这姑娘,战云令禁不住感叹起人生奇妙的际遇,他是偶然间认识刘诗涵和花玉墨的,但直到刘诗涵在世界上的最后几天才知道她与花玉墨的友谊。
      当三十一岁的战云令聊起刘诗涵时,多了几分感慨。他说他现在才感觉到刘诗涵当初有多么坚强,她小小年纪,却已经具备了那样的意志力。花玉墨笑着答刘诗涵当初才八九岁看书就有了自己的思维,这才是真的难能可贵。
      “刘诗涵啊……”花玉墨梳理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目光随着思绪沉入了回忆的深海。
      “她是我童年里难得相依为命的朋友。”

      原本花玉墨是去辽宁探望刘诗涵的,刘诗涵就是那个需要假发的癌症女孩,她那位善良的院长将她送到了沈阳治疗,花玉墨从上海返回正好是三月,他回来后剪短长发,制作好假发,立即向教练请假去了沈阳。林志鸿本想陪同,但被婉拒了。俩教练放心不下,就联系了隋月生和苏与杭的教练,拜托他帮忙去机场看一眼这孩子到没到。
      放下电话的林志鸿忍不住抱怨道:“玉墨一天天的也是,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孩子被拐是吧?不让人省心!”
      “不省心!不省心!”雪衣,那只仗着颜值天天胡说八道的白鹦鹉扑打着翅膀,跟着学舌。林志鸿被逗乐了,伸手摸了摸雪衣背上的羽毛。
      “别抱怨了,你赶紧来看看这个。”原本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的徐骏猛地翻身坐起,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望向林志鸿,“我现在可能知道玉墨的姑姑为什么不喜欢玉墨了。”

      沈阳的气温比长春高些,四月初的街道上半雪半水,环卫工人来来往往着清理出一条足以通行的小路。花玉墨穿着一双棉布鞋,因此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地面,绕开半融化的冰雪,避免鞋子被弄湿弄脏。
      他觉得,刘诗涵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孩。明明自己都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儿,还偏偏要去可怜垃圾桶旁边的小流浪猫。记得花玉墨第一次去福利院的时候,就看见这傻姑娘抱着只刚出生没多久就从高处摔下来的小猫急得团团转,到处要找东西喂它。
      花玉墨看刘诗涵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就把从家里带的牛奶给了她。他们就是这么认识的。
      等花玉墨第二次来这里的时候,小猫死了。刘诗涵在后院找了棵樱花树,把小猫埋了,一边用手挖土一边哭。猫妈妈带着一群已经能跑跳蹦的小猫围坐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你天天来这里喂小猫?”花玉墨在她身边蹲下,一群小猫立马跑开了,猫妈妈则警惕地盯着他。
      “嗯……”女孩的眼睛哭得像两个桃子,带着哭腔答应了一声。
      “这些流浪猫不会挠你吗?”
      “它们是我的朋友!”刘诗涵猛地抬头,“它们才不是流浪猫!我是孤儿没错,但我的猫有家!只要我还在,它们就不是流浪猫!”
      花玉墨认真地看她把小猫埋了,又问道:“你的猫有名字吗?”
      “当然!”刘诗涵指着远处一群探头探脑的小猫,“喏,五喵,六喵,七喵,八喵,九喵。它们是二花的第二窝崽子。”
      从那以后,花玉墨放了学也爱去偷偷看小猫,两个人几乎每天都能见面。但他们又算不上特别好的朋友,因为刘诗涵总会在花玉墨面前感到自愧形惭,谁叫花玉墨是个有人疼的小孩呢?
      这种感觉花玉墨后来在面对隋月生的时候也会有,不过他感觉到更多的应该是嫉妒。
      突然有一天,花玉墨没有来喂猫。
      刘诗涵等了一个月,还是没见到他。
      刘诗涵觉得没什么,花玉墨忽然不喜欢猫了也很正常,对她来说就是回归以前独自喂猫的日子而已,少说两句话罢了。
      三个月后,她突然开始吐血,这个时候,她即将要被人领养了。准备收养她的是一位富有的老人,她说,她想要个可爱的女儿陪她度过后半生。
      刘诗涵被查出胃癌后,那位老妇人没有再坚持领养她,而是带走了另一个和刘诗涵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老妇人给出的理由非常简单:她不想要一个患病的孩子。
      女孩子没有哭,也没有抱怨,她觉得这再正常不过。她只是想起了自己在雪夜里偷偷拿着小垫子去看二花的那次,她在角落亲眼看着二花叼着一只天生畸形、没有视神经的猫崽走出了藏身之处,冒着雪跑得不见了踪影。
      刘诗涵非常清楚,那只猫崽是四喵,二花第一窝崽子里的唯一一只畸形猫。
      不多时,二花又回来了,风尘仆仆的,满脸遮不住的疲惫。而被它叼走的四喵已经不见了踪影,雪地里剩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像梅花,像草叶。
      她沉默着将手里的垫子铺在纸箱做的窝里,猫崽们还没醒,全挤在避风的角落里。二花见她来,友好地舔舔她的手指。
      换做往常刘诗涵一定会摸摸它的脑袋,然而这一次,她却触电般把手缩了回来。刚刚气若游丝、被母亲叼出温暖的家的四喵懵懂的眼神还留在她的脑海中,她万万不敢相信,居然会有母亲不要自己的亲生孩子。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花玉墨十五岁那一年,刘诗涵将会听到一个名叫赵无眠的女孩的故事。可惜,她不可能再享受五年的时光,十年啊,十年太长了。

      迫于生存压力,母亲连亲生的孩子都可以抛弃,更不必说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了。老人想要有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儿,这无可厚非。刘诗涵这么想着,就没有太把这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她去喂猫的时候,看见花玉墨也在。男孩穿着白色的棉衣站在雪地上,沈阳冬天很冷,但是花玉墨穿得不太厚,刘诗涵看得头都疼。
      “好久不见。”刘诗涵友好地向花玉墨点点头,“你最近没来啊?”
      “嗯。”花玉墨看着她喂猫,两人都没说话,过了许久,花玉墨才开口,“刘诗涵。”
      “咋啦?”
      “你从刚出生就没见过父母吗?”
      “见过妈妈,但是不知道爸爸在哪里。”
      “所以,人没有父母也能活下去吗?”
      “应该……可以?”八喵咬着刘诗涵手的手套不松口,女孩尝试了几次也没能把手套拽出来,干脆把手套给了八喵,“不然我是怎么活着的?”
      “书上说,人活着总要有点意义,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花玉墨努力回忆着不久前他磕磕绊绊看完的一本哲学书。
      刘诗涵费力地理解着他的话,看看地上的猫,又看看蓝到透明的天空,认真地回答道:“我要让我的猫有个家,这样它们就不会再是流浪猫了,它们不会再被人欺负,因为它们是我的猫。”
      花玉墨忽然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
      “人活下去的动力就是这个意义,对吧?”
      “可能是……我觉得没有我的猫,我也不会活得很高兴。”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许久,男孩才缓缓地向着刘诗涵的背影轻声道:“我现在和你一样了。”
      刘诗涵听到了花玉墨的话,脚步在瞬间被震惊钉住,缓缓回过头来。

      徐骏给林志鸿看的是一条快讯,大致是宣传一些优秀人民警察的事迹。不光介绍,还在每一段文字之前附上了他们的姓名和照片。倒数第二段文字上方是一位年轻的女警官的清晰照片,女警官穿着挺括的制服,一头清爽的短发,容颜端正,明艳动人,一双纤长的凤眼仿佛出自古画里的美人,也与他们俩那个宝贝学生如出一辙。
      林志鸿认出,这位美丽的女警官就是花玉墨的亲姑姑,只是在林志鸿的记忆里,花玉墨的姑姑虽然漂亮,但眼睛里总是残留着颓废疲惫的神色,仿若一朵糜烂却仍旧能够看出曾经的动人风姿的花,跟照片里眸正神清、英姿飒爽的女警官终究差了不少。
      “这……你认错了吧?她不应该是……那样的。”林志鸿想了半天感觉词穷,忍不住比划了一下。
      “但愿吧。”徐骏轻轻叹息道,“毕竟如果真的是她,那玉墨可能就会有危险了。”
      “啥?”一听花玉墨三字,林志鸿立即跳了起来。
      “你看看底下的介绍。”徐骏放大手机屏幕上的一块文字,“‘多次参与卧底行动,为维护和平稳定做出重大贡献’,你说,这张照片这么清晰,底下资料也这么明确,还有真实姓名,如果被哪个有心的仇家看见了……”
      原本一点都没多想的林志鸿觉得自己冷汗都要下来了。

      “刘诗涵,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雪白的被子下,露出女孩貌不惊人的一张脸。刘诗涵不漂亮,比不上赵无眠精致可爱,赛不上木兰景清秀温婉,要是跟光彩照人梅赏枝站在一起,估计直接就被比下去了。但刘诗涵人很端庄,最起码是一看就受过教育的样子。如今,那张端庄白净的脸已经被药物和疾病糟蹋得不成样子,因化疗而饱受摧残的一头青丝早被剃光了,青白的头皮暴露在空气中,模样惨不忍睹。
      “今年挺忙的,没怎么来看你。”花玉墨简单一句话做了开场白,“本来你在长春挺好的,结果院长阿姨还给你转院到沈阳来了。”
      “是啊,院长说这里有她的熟人,说话办事也方便些。”刘诗涵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最近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容易困。”
      “多睡觉也好,恢复得也快些。”
      “是啊,我得快点好。”刘诗涵望向窗外,“我的宝贝儿们怎么样了?”
      “你自己看看吧。”花玉墨边说边从手机里找出他回长春拍下的图片,图片里的小猫一个个精神抖擞,上蹿下跳。
      刘诗涵浑浊的眼中闪着一种堪称奇异的光晕,花玉墨觉得,那可能是一种被称为幸福的光。女孩看了一会儿,轻轻地询问道:“我怎么觉得八喵好像没太长大似的?怎么还是这么小?”
      “我也很奇怪啊,它每次抢的都多,结果一直都是这么大。”花玉墨整理着乌黑亮丽的假发,动作细致柔和,小心翼翼地将假发佩戴到女孩头上。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八喵早两天就不吃东西了,送到宠物医院去,检查出了猫传腹。
      花玉墨那一天在医院门口抱着骨瘦如柴的八喵,小猫崽费劲地伸出舌头舔吻着他桎梏在白手套中的手指。
      它好像是在祈求他救救它,但直到它支撑着打过好几天消炎药的虚弱的病体消失在了它常去的公园里,花玉墨才知道,原来动物也会向它们所认定的亲人告别。
      他怎么向刘诗涵开这个口呢?刘诗涵就是靠着公园里捡来的一群流浪猫才坚持活到了现在,他实话实说,叫刘诗涵怎么活?
      刘诗涵有些疑惑,但出于对花玉墨的信任,她并没有提出质疑。
      “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子。”花玉墨整理着飘逸的头发,漫天的阳光洒在乌黑的假发上,刘诗涵毫无亮点的脸上硬生生被称出了几分光彩。
      “四年了啊。”刘诗涵看着墙上厚厚的一本新挂历,声音轻得像是在叹息,“我记得我刚住院的时候,医生跟院长偷偷说,我可能活不过两年了。但是我告诉自己,我必须要活下去,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和我的猫一起活下去。”
      花玉墨走出病房,迎着料峭的春寒向前走。路上他仿佛听到,有小猫在向他细声细气地叫唤。
      男孩回头,飞快地弯了一下嘴唇。八喵站在他站过的地方,正朝他的方向微微偏头。
      “去吧,去陪着刘诗涵。”花玉墨挥挥手,“她为你们拼命活了四年啊。”
      八喵轻轻地叫唤一声,随即瞬间消失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11.春寒料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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