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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梦境 ...

  •   短节目比赛结束当晚,花玉墨开始发烧。队医来看了看,说是呼吸道感染,好在不是病毒感冒,对心肌影响不大。不过花玉墨到底年纪小,发烧时的体温就有点吓人。面对着数值蹭蹭上涨的体温计,两位教练开始商量要不要给孩子退赛。
      花玉墨的耳朵那叫一个好使,发烧发到四十多度的孩子一听这话立刻满血复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猴子一样直接从床上蹦下来扑到门边上:“我不退赛!”
      他这一嗓子把两位教练都吓了一跳,花玉墨觉得自己此时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否则教练们看自己的眼神绝不会如此震撼。毕竟一直以来他都给人以干净整洁、举止有礼的印象,这一嗓子实在有点毁人设。
      但是花玉墨当时已经顾不得什么人设不人设了,他因高烧混乱的脑子里唯一想的就是别退赛,千万千万别退赛。
      “可是玉墨,你也知道你这是呼吸道感染,就算不是病毒性感染,也会……”林志鸿皱着眉想要拒绝,然而花玉墨立刻扑过来牵住他的袖口打断了他的话。
      “教练,我不想退赛,求您了!”花玉墨说完又转而去看没说话的徐骏,“徐教练,您帮我说说话吧,我真的……真的不想退赛啊……”
      徐骏比花玉墨高很多,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男孩修长的眼睛。那双眼睛凤尾纤长,即使因为高烧而发红也掩盖不住动人心魄的光芒。注意到花玉墨眼白处的红血丝,他那句几乎就要冲口而出的“行”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你先好好休息,比赛的事先不着急——”
      “教练……”花玉墨混杂着哀求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转,模样可怜极了。
      林志鸿心软,早架不住宝贝学生楚楚可怜的目光。然而他心里也清楚花玉墨目前最需要的是休息,左右为难。最后只能把选择权交给徐骏,自己去给花玉墨拿药了。
      “教练。”男孩从混沌的状态中略微清醒过来,停滞的脑子重新开始运转,缓缓开口道,“我非常感谢您的关心,但是……我是运动员啊,您知道,很可能我的花期就那么几年甚至不到一年的时间,到了发育关还会有低谷期甚至会直接沉湖退役……”男孩说着就红了眼眶,有泪水在一双凤眼里打转,“我不想这样,教练,我想滑下去!我想比赛!我不想什么都留不下就从赛场上离开!”
      “好……你先回去休息,我待会儿给你答复。”徐骏刚想松口,却又不忍花玉墨明天发着烧站在冰场上受冻,决定先把人哄回去,自己再和林志鸿商量。
      没办法,第一次当教练,徐骏也没经验。

      花玉墨之前听林志鸿讲过徐骏退役的原因,说起徐骏最后一次比赛前的情形,林志鸿也相当动容,毕竟那次的参赛资格,可以说是徐骏求来的。
      一个即将退役的运动员,在赛场上拼到了足够的名次,却因为身体原因被劝不要参赛。别说徐骏当时是国花当之无愧的一哥,就算换个稍微有点拼劲儿的人都受不了。
      徐骏从来没提到过他的这段经历,而且林志鸿从来都是私下才聊起这件事,说明这件事对徐骏的影响非常大。而人又是对回忆格外敏感的生物,所以花玉墨就不信这套感情牌打出去后一点收益都没有。
      果然,当晚徐骏就批准他明天的赛程了,前提是花玉墨要乖乖吃药,好好休息。
      好了,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依然在高烧的花玉墨长舒一口气,终于安心地钻回被子里继续睡觉。

      他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头好痛,真的好痛好痛。
      花玉墨忍不住拼命撕扯起自己的长发,头痛却没有丝毫减弱。
      他拔下不知什么时候插在发髻中的银簪,向自己的手臂刺去,几乎瞬间就有两颗血珠顺着手臂滚落下来,痛觉也转移了一部分到胳膊上。
      花玉墨捂着流血的伤口,轻轻舒出一口气。他看到一片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努力站起身,向人影走去。
      黑暗中看不清眉目,但应该是个挺漂亮的少年。他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服,胸前还别着校徽,应该是哪个初中的学生。花玉墨注意到,他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说来奇怪,自从看见这个人,花玉墨就又难受起来。他觉得灵魂几乎要被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活生生撕裂成两半,一半是近乎癫狂的狂喜,另一半是无法喘息的抑郁。一半在不顾一切中奔赴天堂,另一半溺毙在冰冷的深海,向最深的黑暗里堕落。
      他强压下不适,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周围的黑暗几乎凝结成实质,朝着他蜂拥而来,几乎无法喘息。他不想留在这儿,他得往前走,找个有光的地方。
      他看到了许许多多奇怪的景象,一会儿是天上飘飘摇摇的风筝,一会儿是两个少年在抓萤火虫。
      夏夜里,山间都是萤火虫,仿佛星辰在山间闪烁。两个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山间小路,看到亮光就追上去,伸手去捉,可惜经验不足,怎么努力都抓不到。
      画面又黑了,不知过了多久,一点温暖的光在黑暗中出现,忽明忽暗。花玉墨努力追上去,那萤火虫就调皮地避开他的手,和他起了玩捉迷藏。花玉墨停下来休息的间隙,一只修长蜜色的手伸过来,萤火虫落到那只手上,那只手很快合拢,留下其中一个曾在画面中出现的少年坐在地上,望着手心的萤火虫,喜极而泣。
      花玉墨觉得那张脸很熟悉,肯定不是他自己,应该是另一个很熟悉的人吧。
      他只是看了那少年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奇怪的是,头似乎不那么疼了,灵魂被撕裂的痛楚也减弱了许多。
      他的双脚似乎浸泡在了水里,冰寒刺骨,冷得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远处的水里似乎有个人影,穿着白裙子,一动不动。
      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月亮,一弧惨淡的白线,其散发出的光亮似乎比水还冰冷。水面上的花瓣打着旋儿,沉入水底。远处穿着白裙子的身影也消失了,留下一双蔚蓝色的眼睛迷茫地凝视着天空。
      身边传来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非常耳熟,是谁呢?花玉墨迷迷糊糊地想着。
      忽地,眼前场景又变成了坍塌的建筑,一个沾满泥土的排球滚落到花玉墨脚边,一个短头发的女孩站在废墟前,呆若木鸡,泪珠子断了线般从灰扑扑的脸颊上滚落,眼泪留下的足迹带出了皮肤洁白的底色。
      这一切令花玉墨刚刚平复的心再次狂乱起来,仿佛虚空中探出利刃,狠狠刺进了胸腔。
      头痛欲裂,灵魂被两种极端情绪撕扯的痛苦更严重了。
      花玉墨拼尽全力站起来,他必须找个有光的地方。
      他走了好久好久,不知何时走到了一间昏暗但面积很大的练舞室,不知为何立在这里的钢管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显得这里不像练舞室,更像是一座囚笼。
      花玉墨头疼得厉害,揉揉眼睛看看旁边,发现这里奇怪的钢管其实没有他最初认为的那么多,只有三根而已。他此时也终于发现,角落里还蜷缩着一个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人,一头漆黑乌亮的长发垂在地面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冰翡翠一般的皮肤不知为何显得死气沉沉。长发下的那张脸倒是漂亮,长眉入鬓,凤眼凌厉又张狂地上挑着,下颌有点短,线条却很明晰,鼻翼鼻梁的线条非常优越。其体态也很好,秀颀高挑,腰很细,背很美,腿也修长,只是肩膀偏窄。然而那双本应意气风发的眼睛充斥着疲惫麻木的神情,像两潭被污染后毫无姿色的湖水。下眼睑一抹憔悴的青黑,眼角摔得发红,像是刚哭过一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出血点,双膝磕破了,双腿内侧磨出了几道血痕,看着就很疼。
      年轻人机械地将一缕青丝别到耳后,花玉墨注意到他带着一副黑色手套,纤细的手指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整个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台麻木不仁的机器。
      可惜了一个美人,花玉墨惋惜地想。过了好一会儿,花玉墨看着年轻人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好像在看自己。
      “你好。”花玉墨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劳驾,能把灯打开吗?这里太黑了。”
      年轻人闻言站起身,打开了灯。雪亮的光柱刺穿了黑暗,也暂时驱散了花玉墨心头的阴霾。
      “抱歉,我这几天没休息好,怠慢了。”年轻人露出一个略显惨淡的微笑。
      “你……生病了吗?”花玉墨关切地问道,“你摔伤了,去上点药吧,疼不疼啊? ”
      “没关系,习惯就好了。”年轻人含蓄地打量了一下花玉墨,“今年多大了?”
      “九岁。”花玉墨实话实说。
      “哪儿的人?”
      “长春。”
      “怎么来这儿的?”
      “不知道……”花玉墨看看身后的漆黑通道,那里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面镜子,“刚才这里有一条路,特别黑,我一直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就到这里来了。”说着,花玉墨又看看背后的镜子,“你知道怎么出去吗?我还得去比赛呢。”
      听到“比赛”二字,年轻人的动作僵硬了一下,旋即问道:“什么比赛?”
      “花样滑冰。”
      年轻人盯着他看了许久,震惊、狂喜、不可思议缓缓从他麻木的眼底渗出来:“在黑龙江?”
      “是啊。”花玉墨觉得他的神情不太对劲。
      “你叫花玉墨?”年轻人的语气和神情陡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你认识我吗?”花玉墨惊讶得几乎要跳起来了,紧接着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你……你是我爸妈的朋友吗?你是不是认识我爸妈?”
      年轻人的声音有些发抖,暗含希冀的眼神落到了花玉墨身上:“你母亲叫花蕊,父亲叫青镜明,对吗?”
      花玉墨又惊又喜,鼻子一酸,凤眼里迅速攒起了泪花。腰伤疼得彻夜难眠都不掉泪的孩子轻轻牵住了年轻人的手腕,一滴泪划过脸颊,落在了练舞室纤尘不染的地板上。
      年轻人想了想,到舞蹈室的角落拿来了一本相册,递给花玉墨。
      那里面是年幼的花玉墨和他已逝的父母所有的合照。
      花玉墨翻看着相册,四年前未能落下的眼泪在此刻夺眶而出。
      年轻人望向窗外,似乎在等待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仿佛下定了决心:“这个你拿走吧。”
      “真的?!”花玉墨欣喜若狂,“太好了,谢谢你……”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生日快乐。”年轻人望着窗外,低声说了什么。
      “什么?”花玉墨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带你回去比赛好吗?”年轻人转过身,死气沉沉的凤眼似乎瞬间鲜活起来。
      花玉墨抱紧了无比珍贵的相册:“好啊!谢谢你!”
      “那就走吧。”年轻人伸出手,花玉墨也伸出手,两个人走出了练舞室。
      空中飘落的雪花像是少年清秀白嫩的脸颊,也像极了少年热烈绽放却支离破碎的一生。花玉墨回头,隐约望见那年轻人手捧鲜花,身披一袭华丽的红衣立于高台之上,宛若一只站在梧桐树上火红色凤凰。
      ……
      “去巴黎?”
      “是啊,说了就一定要去哦。”
      “那你会去看我比赛的吧?”
      “当然。如果你愿意承诺去巴黎,那我用命也给你换回来一场米兰。”
      ……
      这是他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再次醒来的时候,花玉墨第一眼看到的是床头的一副画,画上是一只抱着竹子的简笔画熊猫。笔触稚拙,轮廓也不甚精巧,但是意境很可爱,一看就出自小孩子的手笔。
      “记得那个叫赵无眠的姑娘不?听说你发烧了,她就让我给你送过来。”林志鸿见花玉墨醒来盯着床头的画看,就笑着说道。
      花玉墨顺手抓了个抱枕过来塞在腰后,强迫自己坐直,这才轻轻拿起画纸,端详起这幅画。画纸右下角端正的“赵无眠”三字,让他回忆起了昨日冰场上那一双蔚蓝的丹凤眼。
      “她是混血儿吗?”
      “不是,那姑娘只是长得像洋娃娃而已,人家可是血统纯正的中国孩子。”林志鸿拍拍男孩的脑袋,“好好休息吧,有空去谢谢人家小姑娘,赵无眠人挺好的。”
      花玉墨嘴角漾出浅笑,又听林志鸿在那边问道:“诶,玉墨我发现个事儿哈,你是不是不喜欢隋月生啊?我怎么感觉你一直不太待见他啊。”
      “还好吧,我就是不太习惯和那么热情的人接触。”花玉墨温顺地笑着,嗓音略微沙哑。
      “那还差不多,我老担心你和这些孩子处不好关系。你们以后都在一个赛场上,等再大一大你们就是队友,都是要到国际去跟其他国家的选手去拼的,可不兴起内讧啊!”林志鸿听他这么说心下一松,但还是认真嘱咐道。
      “教练,那我们以后都会去国家队吗?”就在林志鸿即将转身离开之时,坐在床上的花玉墨忽然问道。
      “是啊,只要你们足够优秀,最后都会去国家队的。”林志鸿坐回去揉了揉花玉墨的头,“去国家队也很好啊,毕竟在省队,你赢了是为省里争光;要是到了国家队,你赢了就是给国家争光啊,你想想是不是?”
      “那,您和徐教练可以一起去吗?”
      “这个嘛……”林志鸿目露难色,一时接不上花玉墨炽热的眼神。
      “谢谢您,我知道了。”男孩轻柔地一笑,“那您到时候一定别忘了我,我会在国家队里好好表现、为国争光的。”
      “怎么会忘?你可是我和你徐教练的第一个学生,忘谁也不能忘了你啊。再说了,你听说过哪个教练连自己教的学生都不记得了?”
      “您千万要记得我啊。”林志鸿离开后,花玉墨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画纸,喃喃自语。

      次日赛场,依然在发烧的花玉墨裹着他教练的外衣昏昏欲睡,连其他人的表演都懒得看。因为裹得过于厚实,从秦指导那个位置就只能看到几根快掉到地上去的凤钗和一个红彤彤的粽子,怎么看怎么搞笑。
      “玉墨呀,我说你能不能睡醒了?你自己说的要来参赛,然后到了赛场又睡不醒,你说说你自己是不是……还不如昨天就给你退赛了。”林志鸿一边揉着花玉墨的脑袋一边又气又笑地吐槽。
      “我不退赛!”一听“退赛”二字,睡梦中的花玉墨立马蹿了起来,头发里缠着的半掉不掉的几根钗子险些和头发一起甩到徐骏脸上。
      “你吓唬人孩子干嘛?!”徐骏揉着自己受伤的鼻子,瞪了林志鸿一眼,“话多!”
      “我没……”林志鸿更委屈了。
      清醒过来的花玉墨发现,他现在要面临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他的头发散了。
      隋月生已经快下场了,他花玉墨当然不可能凭空变出半个小时的时间重新收拾自己的头发。花玉墨长叹一声,扯了凤钗,就地取材用旁边分三股的步摇梳好头发,随便绑了个低马尾就急急忙忙地扑到挡板边,险些和隋月生撞个正着,仿佛再慢一秒他林教练就会给他退赛一样。
      徐骏看着花玉墨用运动绷带缠得乱七八糟的马尾辫无语凝噎。
      好几个来看孩子比赛的家长都被花玉墨的发型逗笑了,不过花玉墨也没时间理睬,只是匆匆跑上冰面,还因为忘记摘冰套大头朝下摔在了冰面上。
      这下连苏与杭都笑翻了。
      悠扬的笛音在冰场内回荡,仿佛有千万只狐狸在黑暗中凝视着天空。
      十年后,两鬓斑白的秦指导再次回忆起这一天时,浮现在眼前的场景仍旧是那个标准的水滴贝尔曼。
      天知道他看到那小小的身影弯成水滴形时有多么兴奋,他记得那天他唯一的想法是这孩子真不愧是徐骏的学生,和他教练在役的时候一模一样。
      “以后想去国家队吗?”他记得这是那天他对十岁的花玉墨说的最后一句话。
      “等我拿到青年组全满贯的时候就去。”男孩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美丽的眼睛里盈满笑意,仿佛已经把整个世界都捧在了手心。
      十岁的花玉墨在哈尔滨的赛场上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枚金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10.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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