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戏》北辞淮柒

5、雁去无归(五)

　　大雍与西戎的战争打了一月有余，京城里的难民越来越少，也不见西戎人在京城或是其他地方肆意抢掠，捷报一份又一份地传来，百姓都在欢呼着。

　　辛柔不再出宫为百姓施粥了，水苏每天都在和她说着最新战况，辛柔虽也为战争的胜利而高兴，但她心系少榽，每天都盼着能得到少榽哪怕一丁点消息，可是都没有。

　　最后一场战争打得有点久，西戎人率精兵强攻墨泠城，直到半月后，最后一份捷报从墨泠传进皇宫。

　　“报！”

　　“墨泠大捷！”

　　“西戎投降，退回了南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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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柔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跪在皓月殿的佛像前为少榽祈福，可不知是不是天气太过寒冷的缘故，最后这根香怎么也点不燃。

　　“公主！方才传来捷报，大雍胜了！大雍胜了！您不用去北周和亲了！”

　　辛柔立刻放下手里的火折子，连忙抓住水苏的手，激动地说：“真的吗？”

　　水苏点点头：“真的！大雍胜了！”

　　辛柔赶忙问：“那少榽呢？少榽有没有事？”

　　水苏撇撇嘴，小心翼翼地看着辛柔道：“目前还没听到少榽侍卫的消息，只听说这场战役死了很多士兵和将领。”

　　辛柔脸色不是很好看，水苏连忙续上话头：“不过肯定没事的，我听说就是少榽侍卫率领将士守住了墨泠城。”

　　辛柔点点头，却并没为此放下心来，她犹豫一二，还是跑出了皓月殿。

　　“诶，公主！您鞋没穿！”

　　辛柔实在太想知道少榽的情况了，她想见他，很想很想。

　　自从她能站起来后，她每天都走半个时辰的路，来习惯走路，日日练习，现在也能跑了。

　　已是隆冬，大雪纷纷扬扬，辛柔只穿了一件素衣，脚上只有一双锦袜，她跑的很快，身上落满了雪，鼻尖冻得通红，可是她刚跑到宣政殿外，就见四名羽林军抬着一个担架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些士兵。

　　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被一块白布盖着，看不清是谁，只知道大概是受了严重的伤，白布上还有血迹。

　　羽林军远远地就望见辛柔，他们放下担架，给辛柔行礼。

　　“吾等参加公主！”

　　辛柔愣愣地盯着担架，寒风吹过，白布掀起一角，露出了一个绣了一半的，绿色的平安符。

　　辛柔的眼泪悄然滑落。

　　水苏刚刚追上辛柔，正要给她穿鞋，便见辛柔抬步慢慢地走向那个担架。

　　雪地上的脚印一深一浅，辛柔走得很慢很慢，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走得这么慢还会摔倒，她觉得雪地好凉好凉，她冻得发抖，可是每次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要摔倒，她怎么这么笨啊。

　　她怎么，这么笨啊。

　　她跪在担架前，颤抖着双手，缓慢地掀开白布，看见的是熟悉的眉眼，是那个她心心念念，日夜祈福的少年。

　　少榽闭着眼睛，脸上还有一些没有恢复完全的伤，辛柔知道，这些伤永远不会愈合了。

　　一名羽林军跟辛柔说，少榽在出征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了他的身份，当兵的难免心高气傲，不服少榽做他们的将军，便处处为难少榽，行军途中给少榽使绊子，在第一次的银关之战中，少榽本来制定了完好的作战方案，可有一位威望较高的副将煽动手下将领打乱少榽的计划，不肯配合少榽，但少榽并没有因此战败，反而以命搏杀，最终守住了银关，但也受了很重的伤，军营里的士兵都把少榽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因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肯跟随少榽的士兵也渐渐多了起来，这才有了后面几场战争的胜利。

　　可在墨泠之战中，少榽被之前的那位副将算计了，那位副将和他说墨泠城主唯一的孙子被困在了城外，要少榽前去营救，墨泠城主一家忠烈，自少榽来到墨泠便对他十分忠心，绝对听从少榽的指挥，一次又一次地守住墨泠，但也因此失了性命，只留下一个尚且年幼的孙子。

　　少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派人在城内寻了个便也没寻到城主的孙子，等到晚上，他上了城楼，借着烛火看向城外，才发现在墨泠城外旁边的一处密林外躺着一个孩子，正是城主的孙子。

　　少榽立刻回去做了缜密的计划，安排妥当后，孤身一人来到了墨泠城外，想将那个孩子带回去。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西戎人会在深夜进攻，或许不是没想到，只是因为军营里出现了叛徒，有人在通风报信。

　　他带着孩子退到了城墙下，一位副军趁西戎人和少榽交战之际将孩子带回城内，可少榽几次想爬上城墙，都被西戎人用箭射下来了。

　　西戎和大雍兵力悬殊，他们无法开城门让少榽进城，否则西戎人一定会乘机攻破墨泠，到时候城中的百姓就都会遭殃。

　　西戎人生性野蛮，之前几场战争被少榽耍得团团转，西戎死伤无数，早就愤怒地想杀了少榽，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自然不肯轻易杀了少榽，而是看着少榽垂死挣扎，一次又一次地用箭擦着少榽而过，看少榽一次又一次栽倒在地。

　　墨泠之战，打了整整三日，而少榽是在第二日死的，他的身上插满了箭羽，浑身上下都是血，西戎人因为杀了少榽而兴奋过头，被大雍抓住了机会，墨泠城内的士兵按照少榽的计划杀了大半的西戎人，西戎被打得节节败退，最终投降，退回了南荒。

　　墨泠大捷，少榽战死。

　　辛柔安静地跪在雪地上，将少榽紧紧抱在怀里，她没说话，任由眼泪从脸颊滑落，滴落在雪地上消失不见。

　　辛柔不明白，她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连手都捂不热了。

　　少榽，你说话不算话呀，让我等你，我等了，可你怎么不愿意和我说话了呢？

　　那日，羽林军还有大臣们看见大雍的镇国公主跪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怀里紧紧抱着那名战功赫赫的林家后人，似是与雪融为一体。

　　而他们的陛下自始至终都未置一词，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画面，那也是他们第一次从雍帝眼中看见了悲悯。

　　辛柔问了那名羽林军，算计少榽的那位副将叫什么名字，那名羽林军告诉她，那人叫赵羽

　　赵羽啊，当朝宰相的孙子。

　　辛柔不傻，只要稍加思索，便能知晓当年陷害林家的人是谁，而父皇明明心知肚明，却始终没有还林家清白，父皇真的是查不出来吗？不过是因为没有证据，而幕后黑手位高权重，根深蒂固，不能轻易动手，打草惊蛇，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连根拔起。

　　而这个幕后黑手是谁，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辛柔的手里捏着那个绿色的平安符，眼中没有了情绪，想清楚这些事情她不过花了三日。

　　“这雪真大啊，看来是不会停了。”

　　水苏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辛柔向外走去，她连忙要跟上辛柔，却被辛柔留在了寒凝殿。

　　辛柔漫无目的地走着，失神地看着这些红墙砖瓦。

　　行至养心殿前，她才停了下来，皇帝身边的公公见辛柔来了，立刻进去禀报，随后又折返出来，将辛柔带了进去。

　　辛柔来到雍帝跟前，没什么情绪地跪了下去，她淡淡道：“辛柔今日来，是想恳请父皇一件事。”

　　雍帝放下手中的奏折，也没计较辛柔没给他行礼，只开口道：“说罢。”

　　“辛柔恳请父皇赐婚儿臣于赵羽！”

　　辛柔左手盖在右手上，贴在额间，向雍帝磕了一个头。

　　雍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沉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辛柔直起身，浅笑道：“我知道当年的所有事情，父皇感到很意外吗？”

　　良久，养心殿内响起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声，其中夹杂了数不尽的无奈。

　　“你可以不用选择这条路的，他临走时和孤说，倘若他能得胜归来，孤就放你出宫，”雍帝顿了顿，道，“他希望你好好活着。”

　　提到少榽，辛柔渐渐红了眼眶，但她还是憋着眼泪，笑得难过：“父皇，我意已决，只求父皇，待我死后，将水苏从奴籍上除名，放她出宫。”

　　雍帝点点头，应道：“孤答应你。”

　　辛柔又给雍帝磕了个头：“谢父皇。”

　　随后她慢慢地站起来，转身要走，走到一半，又转过身来，朝雍帝颔首：“阿爹，保重。”

　　雍帝看着辛柔离去的背影，一滴泪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但很快被他抬手拭去。

　　坐上了这个位置，就不应该有常人该有的感情。

　　12月中旬，镇国公主下嫁当朝宰相之孙赵羽，霎时间，城内百姓轰动，辛柔成了百姓唾骂的对象。

　　赵羽害死少榽的事早在上京传开了，如今镇国公主下嫁，平添了百姓的怨气，况且他们还听说这场婚约是镇国公主亲自向陛下讨来的，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骂辛柔。

　　喜轿伴随着锣鼓声从皇宫中出来，围观的百姓无一不是在窃窃私语的，有的甚至在街上泼了浇菜的水，被护轿的侍卫恐吓了才不敢继续造次。

　　辛柔在交代了水苏三四遍一会儿要做的事后，便沉默地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百姓的议论声。

　　水苏却忍不住哭了，她默默擦拭眼泪，心疼地看着辛柔，她家公主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等一切仪式过了之后，已经是晚上了。

　　辛柔坐在婚房的床榻上，将盖头掀了，漠然地盯着眼前的那扇门，赵羽推开门，便见辛柔这般模样，不免有几分怒气，但辛柔好歹是镇国公主，他害死少榽的事又传开了，自己已经被雍帝降了职位，雍帝肯把辛柔嫁给他都是抬举他了，他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看了水苏一眼，水苏看向辛柔，怕自己哭出来叫赵羽起疑，匆忙行了一礼退出房间。

　　不知是不是他方才喝的有点多，他行至辛柔面前，痴迷地看着眼前这张精致的脸庞，不由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公主当真是生了一张好脸蛋。”

　　说着便要上手去摸辛柔的脸，辛柔侧身躲开了那只脏手，冷漠地看着他。

　　赵羽有些不明白，辛柔要是不喜欢他，干嘛求雍帝指婚？还是公主都爱装清高啊？

　　赵羽显然肯定了是第二种情况，便粗鲁地拽过辛柔，只是还未有下一步动作，便视线模糊，等缓过劲后，便见眼前出现了一个黑衣刺客，他晃了晃脑袋，只见刺客的眼神毫无波澜，盯得他心里发怵，他立刻抽出一旁挂着的剑，刺入了刺客的心脏。

　　辛柔心口酸疼，嘴角慢慢溢出了血，她看着赵羽，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在赵羽看来十分诡异，也因此清醒过来，他慌乱的拔出剑，辛柔应声倒地，一句话都未曾和他说过。

　　外头的水苏听见动静，立刻推门而入，即使辛柔早就和她说过自己最后会死，可当她眼睁睁看见辛柔死在她面前时，还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扶起地上的辛柔，戒备地看着赵羽，大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公主出事了啊！”

　　守在院子里的侍卫听到水苏的呼喊后立即跑了进来，瞧见眼前这番情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侍卫的头目立马让人捉住了赵羽，将赵羽压了下去，然后赶紧命人去请太医。

　　水苏抱着辛柔泣不成声，辛柔喘着气，看着手里的那个绿色平安符，真可惜啊，还是没能把你绣完。

　　少榽，请允许我违背你的本意，我帮你报了仇，因为我说过，辛柔保护少榽，一辈子作数。

　　辛柔安静地闭上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怎么能不遗憾呢？只差一步，她就可以带着少榽和水苏走出那深宫。

　　就差一步啊。

　　大雍三十年，隆冬，镇国公主辛柔，年16，殁.

　　帝大悲，怒杀赵羽，查封赵家。

　　大雍三十一年，林家谋逆一事水落石出，乃当朝宰相赵尚从中作梗，陷害林家，赵家还涉及贪墨，贩卖私盐等案，雍帝大怒，派人诛杀赵家九族。

　　百姓为此欢呼，一时之间，林家从万人唾骂中变成了大家都在赞扬的对象，而赵家成了人人唾骂的对象。

　　至于辛柔，有人说她可悲，有人说她活该，最终归于一句：皇帝太过仁慈。

　　水苏被雍帝命人除去奴籍，带着发放的银两以及辛柔临终前的托付出了宫。

　　而被百姓称赞，在蚕仙阁前抚琴的“雁姑娘”也再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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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这个故事就要结束啦～
好冷清哇
自己为自己提前撒个花叭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