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戏》北辞淮柒

6、雁去无归(完)

　　“来，姑娘，您的菜都在这儿了。”

　　店小二将盘子上的菜一样一样放在面前的这张小桌上，甩了一下肩上搭着的白布。

　　水苏点了点头，从袖口摸出几两碎银递给店小二，店小二捧着双手接过，发现给得有点多了，便道：“姑娘，您多给了。”

　　水苏摇摇头：“没事，你收着吧。”

　　店小二咧嘴笑道：“那多谢姑娘了。”

　　水苏笑笑，拿起筷子，小口地吃起饭来。

　　一月已过半，只是这天气却越发地冷了，上京已被大雪严严实实地覆盖住了，摆摊的小贩也少了些。

　　距离辛柔下葬已有十多天了。

　　水苏吃得很慢，却发觉这是难得的宁静，忽然一道突兀的声音传入耳中。

　　“唉，这雪何时能停啊，真是冻死了。”

　　“下久点好，去去霉。”

　　“要我说，那镇国公主死的真是该，陛下从小娇纵她，她才会求着陛下让她下嫁那逆贼吧。”

　　“我觉得也是，我听人说那林家将军的命是她救下的，但我估计就她那性子，估计没少虐待人家，林将军求陛下出征西戎，估计也是为了用军功换自由吧！”

　　“唉，谁说不是呢，只是还是被赵家那逆贼给害了，这林家的冤屈好不容易被洗清，却没有后人能看见了，那镇国公主自以为嫁了个好人家，却没成想当晚就被自己的郎婿杀了，可悲啊。”

　　水苏僵在原地，拿筷子的手被冻得发颤。

　　她愣了许久，回过神来，缓缓放下筷子，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再拿起筷子的时候，不由落下一滴泪。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少榽和公主的感情，不知道公主在宫里受的苦，不知道公主其实不娇纵，反而很平易近人，不知道公主嫁给赵羽是为了给陛下查封赵家的机会，借此来洗清林家的冤屈，不知道公主是为了清除逆贼，帮陛下稳固皇权，才不得已嫁给仇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们却可以无情又残忍地指责她。

　　水苏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桌子上，她放下筷子，想擦掉眼泪，可每次擦完眼泪，眼眶里就很快又蓄满了泪水，她崩溃地捂着脸，小声地呜咽着。

　　为什么啊，凭什么她的公主要受那么多苦啊。

　　她想起辛柔成亲前和她说的话，她说：

　　“水苏，此去，我便是赴死，但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只是我还是需要你的帮助，在我与赵羽拜完堂后，我会在婚房里点一根香，这香可以魅惑人的心智，教他将屋子里的人认成刺客，届时，赵羽便会杀了我，这是解药，你先服下，等赵羽杀了我之后，你便喊人来，越多越好，记得在此之前，先把我点燃的香给处理好，你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能出差错，拜托你了。

　　事后，父皇便会将你从奴籍上除名，放你自由，只是希望你能将我柜子里的字画，还有少榽的信与平安符收好一并带出宫去，柜子里还有我给曲娘的信，以及我为你准备的银两，保你后半辈子无虞，水苏，我从未将你当做过是我的奴仆，只觉得你更像是我的亲人，我真的很感谢你能坚定不移地帮我，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所有了。

　　人生短暂，与你同行十几载，实在有幸，所以请你不要为了我的离去而难过，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带着我和少榽的那一份，去看看世间美好的东西，要长命百岁。”

　　水苏平复了一下情绪，耳边又传来声音：

　　“唉，说来许久未见雁姑娘了，之前她给难民施粥，真是菩萨心肠啊。”

　　“是啊，许久未听她的琴音了，之前有幸听过一回，当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

　　水苏忽然笑了，她站起身，眼神中透露着无尽的悲凉，缓缓抬步走向门外。

　　公主，他们说你可悲。

　　可我觉得，他们更可悲。

　　水苏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双目无神，她不明白，不明白这世道怎么会这么可笑，她真的，真的好想她的小公主啊，可是她的公主留下遗愿，便是让她好好活着，所以她不会寻死，她会好好活着，带着辛柔和少榽的那一份，好好活着。

　　走着走着，她就在蚕仙阁前停了下来，她慢慢地走了进去，里头的姑娘见了她，让她稍等，便转身去寻曲娘了。

　　不多时，曲娘便款款而来。

　　见到眼前这张清秀的脸庞，她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你是雁姑娘身旁的小侍女？”

　　水苏也笑笑：“难为曲娘能认出我了。”

　　曲娘招呼着水苏坐下，应道：“今儿个怎么没戴面纱了？”

　　水苏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只是眸子黯淡了下来：“没必要了，”她顿了顿，又笑着问道，“您怎么不问我今日来的为何只有我一人？”

　　曲娘摆摆手，叹息道：“镇国公主成亲那日，我站在街旁看到了。”

　　只一句话，虽未道明，但双方却心知肚明了。

　　“曲娘也觉得做错了吗？”

　　沉默良久，水苏悠地开口，抬眸望向曲娘。

　　但曲娘却目露坚定，摇了摇头笑道：“我相信雁姑娘的为人，她做事自有她的理由，与她相处的日子不多，但我看人准的嘞，她虽性情温和，但骨子里透露着刚烈，哪能是那些小老百姓谈论的那样。”

　　水苏的视线渐渐模糊，她站起身，郑重地朝曲娘行了一礼：“多谢你。”

　　曲娘忙不迭扶起她，连道几句没事。

　　水苏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曲娘，曲娘接过，看到信上的字，心下了然，便拆开信封看了起来。

　　信中写到：

　　曲娘，想必你已知晓我的身份，隐瞒你这么久，我深感抱歉，只是我还是希望你只当我是雁姑娘。说起来，我还真有些惭愧，写这封信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拜托你一件事情，我离开后，到底是不放心一个人，就是给你这封信的那位姑娘，她名唤水苏，想必你也是才知晓吧。

　　她多年呆在宫里，对外面的事情了解的不是很多，我能做的，便是替她除去奴籍，给她足够的银两，佑她后半辈子无虞，只是她孤单一人，我还是不甚放心，只好寻求你的帮助，只希望你能对她关照一二。

　　水苏爱笑，只是我想，我离开后，她应该就变成爱哭了。她这些年跟着我学了不少手艺活，刺绣这门称不上精湛，但也算不错了，倘若你信得过我，还望你能收留她，好让她能有个容身之所，当然，我也不能白白让你帮忙，我的遗物中有一个红色的荷包，里面的银两算是报答你的，虽不算多，但也能帮上一二。

　　如果你不愿意收留她，我自然也不会勉强，银两还是要给你的，只是希望你能在她困难之时，伸一伸援助之手，好让她能在这世道上有个生的盼头，如果你愿意收留她，那也请你务必问问她的想法，倘若她
　　不想，那就尊重她吧。

　　还有，水苏所带的我的遗物中，有我自创的琴谱，有些曾经在蚕仙阁前弹过，我离开后，恐这些琴谱无人再奏，也没有人可以再次听到，望曲娘去寻洹浈苑的南潇姑娘，她的琴技不比我差，而我的母亲曾于她有恩，她自会明白的。

　　至此，我想交代的便已交代完了，真的拜托你了。

　　曲娘，多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拂，与卿相遇，三生有幸，祝你生意兴隆，事事顺遂，平平安安。

　　曲娘将信折好，又放回了信封，平复完心情后，便同水苏说了辛柔所交代的事情。

　　水苏听完后又忍不住哭了，最终她也还是选择待在蚕仙阁，帮助曲娘经营这家店，她想凭借自己的绵薄之力，守住这个除了皇宫之外，唯一一个辛柔生前喜欢的地方了。

　　大雍三十一年二月末，雪终于停了，上京也渐渐恢复了生气，蚕仙阁的生意越来越好，百姓也重新在蚕仙阁前听到了久违的琴音。

　　雁姑娘还在，但雁姑娘死了。

　　冬去春来，大雁北飞，这一次，它是自由的。

　　只是可惜，她等的人终究是没有归途。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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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 撒花芜湖～

下一个故事开《那和湖上的守桥人》

男主李轻舟，女主聂桑桑。
新开了一个坑：《听风止》长篇现言，文案先放这啦。
文案：2009年的夏天，风很是燥热，吹的人心惶
惶，最终沈希柠也没有听到他们的道歉。
而那句迟来的“对不起”最终伴着2019年的夏天到来了。
那日，沈希柠站在沈青竹的墓前红了眼眶，那句“对不起”，她等了整整13年。
温吞内敛记者&天之骄子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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