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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雁去无归(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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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宫了,以前辛柔在宫里除了水苏和少榽无人讲话,可辛柔到底是个孩子,也怕无聊,平日里也不怎么敢出寒凝殿,怕被别的公主皇子嘲笑,因此她便常常让少榽将送菜的伙计替换下来,她则钻进空了的菜桶里,偷偷溜出宫去。
民间有一处绣坊,名曰“蚕仙阁”,蚕仙阁的老板名唤“曲娘”,曲娘很是通情达理,机缘巧合之下辛柔认识了曲娘,并靠着乖巧的性子以及精湛的手艺夺得了曲娘的欢心。
曲娘对辛柔的情况了解了一二,但辛柔却也没和她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一个茶商的女儿,因为腿的缘故,爹爹总是不让出门,她自己怕闷,才偷偷藏在菜桶里出来。
曲娘得知辛柔腿脚不便,还特意在蚕仙阁备了一把轮椅以作接应,于是辛柔每次出宫后都会先去蚕仙阁换上轮椅。
在宫里,辛柔学了很多技艺来打发时间,学的时间久了,便可以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她最喜爱的便是琴,偷溜出来了一两次,辛柔便想着在蚕仙阁门口抚琴,帮曲娘揽揽生意,谁知效果竟比预想中的还要好,不管路上的人有多忙,只要听到琴声,便会停下来静心聆听,久而久之,百姓们都被辛柔高超的琴技所征服。
曾有百姓问过辛柔的姓名,辛柔略微思索了一下,只道自己单名一个“雁”字,辛柔总渴望自己如同大雁一般在空中自由翱翔,而不是拘泥于红墙深宫之中,所以她给自己取名“雁”,无姓。
自此,坊间便有传闻,说是蚕仙阁前有一位雁姑娘,琴技堪称一绝,听她一曲,余音绕梁,毫无夸张之意!
思及此,辛柔便让水苏唤了少榽进来。
雍帝册封她为“镇国公主”,还赠与了她一块玉佩,只要带着这块玉佩,便可自行出宫,辛柔握着这枚玉佩,眉眼弯弯,心情一下明朗了起来。
这下可终于不用装菜桶了,总算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宫了,她想。
不一会儿她就收拾好了,少榽带着水苏也已经在外等候,因为这次不用偷偷出宫,她便带着水苏一块儿去。
御书房。
“主上,五公主出宫了。”
正在批阅奏折的雍帝一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让人退下了。
他放下奏折,看了一眼刚刚化为灰烬的信,眼眸中透着些许无奈。
水苏是第一次出宫,她自小便在宫里长大,对民间的事情所知甚少,今日出来,着实大开眼界,新奇地到处乱窜。
少榽一如既往地推着辛柔到蚕仙阁,曲娘听说辛柔来了,十分喜悦地出来迎接:“雁姑娘,好些日子没见着您了,不知您近日可好?”
辛柔出门在外不好露面,就连少榽和水苏都要戴着面具和面纱遮脸,她脸上白色的面纱在风的吹拂下掀起了一个角,隐隐能看见她在笑,她道:“劳烦曲娘挂念了,我近日一切安好,倒是不知这绣坊生意可还好?”
曲娘闻言面露惋惜:“唉,雁姑娘有所不知,近日西戎人越发猖獗,起初只是在一些边陲小城烧杀抢掠,如今已经有部分西戎人进京了,西戎人野蛮无度,阴险狡猾,每每到了晚上,就开始趁着夜色黑暗抢夺百姓家的东西,抢完就跑,等巡逻的侍卫来了,早跑的影儿都不见了,我这绣坊里的布都被抢了好几匹。”
辛柔听得眉头微蹙,水苏在一旁感叹了句,就忽地拍了拍辛柔,示意她往前面看。
辛柔顺着水苏指的方向看,一眼望到城门口,竟才发觉有一些流民驻扎在外,城里也越来越多要饭的乞丐,辛柔让少榽将她往前推,少榽面色也有些凝重,缓慢地推动轮椅。
“姑娘,给点钱吧,孩子已经饿了两天了,求求你了。”
沿路下去都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在朝辛柔求援,辛柔将自己身上的钱和首饰全都拿了出来分给他们,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其中一位难民见辛柔这般,直接朝她扑了过来,双手压到她的腿上,乞求地看着她。
水苏惊呼一声,少榽眼疾手快地将轮椅往后拉,可奈何辛柔的腿还是被压到了,双腿被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包裹着。
辛柔疼地皱了皱眉,呼吸急促了几分,少榽见状,立马拔出剑架在跪着的难民肩上,周围一时间围满了人。
辛柔拉了少榽一把:“少榽,放下剑,他不是故意的,给他些银子吧。”
少榽这才将剑收了回去,从怀里摸出一些碎银给那个难民。
辛柔不想受这么多人瞩目,催促着少榽离开。
其中有人认出了辛柔,大声道:“是雁姑娘!是蚕仙阁前抚琴的雁姑娘!”
围观的百姓立刻哄闹起来。
“果真是雁姑娘啊,许久未曾见过了。”
“雁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是啊是啊。”
……
辛柔没有给予回应,只吩咐少榽和曲娘打个招呼,便要回宫。
一路上辛柔都十分沉默,水苏知道辛柔因为看到这么多的难民,心情不佳,便也在一旁安静地走着。
回到寒凝殿,辛柔突然想到可以在外施粥帮助那些难民,这些年的物资虽然时常被下人们克扣,但她整日待在宫里,就是偷溜出宫也未曾花过多少银两,再加上贤淑妃给她留的一些金银珠宝,倒是够施上几天粥了,想到这,她立刻让水苏下去安排。
能帮一点是一点吧,再者,父皇应该也早就知道宫外的情况,也在安排如何处置这些难民了吧?她先施几天粥,让那些难民能撑上几天也是好的。
辛柔边想边到书案前,提笔写下自己的安排。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辛柔每日都会在外搭个简易的棚子,联合蚕仙阁的姑娘们一起为难民施粥,她也不曾说明自己的身份,在民间,她只是雁姑娘。
日子久了,雁姑娘的盛名便也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里的百姓都知道了她为难民施粥的事,无一不是赞不绝口。
这日,辛柔靠在轮椅上,正用曲娘送的针线编织,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个平安符。
她专注于手上的针线活,连少榽进来都未曾发觉。
“这是何物?”
少榽对于辛柔来说,表面上是个侍卫,实则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是亲人,更是喜欢的人,所以她从不曾命令少榽一定要喊她公主,用敬语,而少榽性子淡,身世也不同寻常的侍卫,在辛柔面前,也不在意这些礼节。
辛柔闻声抬头,见是少榽,眉眼弯弯:“我在绣平安符。”
少榽:“为什么用绿色的针线?”
“因为绿色是希望呀。”
辛柔说完就又低头认认真真地编织起来。
只是刚要拿起黑色的针线绣字,水苏便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
辛柔顺势抬手扶了一下冲到面前的水苏,神情无奈:“何事这样慌张?”
水苏缓了口气,一开口就着哭腔,她急道:“我刚刚从御膳房出来,听到宫女们说陛下有意与北周结亲,和亲对象是北周三皇子,而北周的皇帝点名要公主您。”
“啪”地一声轻响,辛柔手中的平安符掉落在地,她舔了舔唇,勉强扯出笑容:“水苏,你先下去安排一下今日施粥的事务吧,我,我待会儿就来。”
水苏急得眼泪都掉了出来,她抬手抹去泪水,应了声是,就匆忙跑出去了。
少榽脸色也不好看,他眉头紧皱,低头看了一眼辛柔,小姑娘的眼眶果然红了,他叹了口气,弯腰捡起辛柔掉落的平安符,蹲在她面前,将平安符放在她的掌心上,又抬手揉了揉辛柔的脑袋,开口道:“别怕,有我在,你不会去和亲的。”
辛柔缓过神,眼中渐渐有了焦距,她呆呆地看向少榽,明知他什么也帮不了她,却还是点点头,朝他笑了一下。
素嬷嬷第二天也听说了这件事,着急忙慌地就来见辛柔。
“公主,北周天气多变,比不得京城,您这身子骨是万万受不住的啊。”
素嬷嬷眉目间皆是焦急之色。
辛柔扯了扯嘴角,想笑着安慰素嬷嬷没事,但却实在是笑不出来,她缓缓开口道:“嬷嬷放宽心,我没事。”
素嬷嬷哪里放的下心来,焦急中偶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神色有些缓和,却添了几分紧张,她温声安慰了辛柔几句,便退了下午。
辛柔此刻也不知该当如何,如果是命,那她认就好了,只要身边的人都平安,那她认命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想。
到了晚上,素嬷嬷接过水苏手里的活,为辛柔布菜,辛柔看着桌上的这些菜都是自己平日里较为喜欢的,眉目间不免染上了几分笑意。
素嬷嬷看着辛柔感叹了句:“公主怎么一下子都长这么大了呢?”
辛柔小口小口地吃着饭,浅笑道:“人总是要长大的。”
素嬷嬷连道了几声“是啊”,就开始同辛柔说起从前的事,絮絮叨叨的,讲个没完,从辛柔小时候讲到贤淑妃小时候,又讲到贤淑妃在宫中遇到的艰险,眸子里透露着淡淡的忧伤。
辛柔微微蹙眉,觉得素嬷嬷今日有点不太一样,但还来不及思考,就感到头有些晕,视线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啪”地一声,筷子掉落,辛柔往后一仰,晕在了素嬷嬷怀里。
素嬷嬷抱着辛柔,泪水从眼角滑落,她颤抖着唇:“公主啊,娘娘已经很苦了,您不该再走这样苦的路,睡吧,睡一觉起来就能逃离这里了,老奴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素嬷嬷叫进来了水苏,让她一起帮辛柔换身衣裳,等一切都收拾好了,穿着伙计服的少榽才进来将辛柔扶进了已经准备好的菜桶。
少榽看着留在原地的素嬷嬷道:“你真的不走吗?”
素嬷嬷摇摇头:“陛下如果知道这件事,会牵连寒凝殿的下人的,只有我留在这里,才能保住他们。”
少榽抿着唇,又开口:“她会难过的。”
素嬷嬷愣了一下,随即看向驴车上的菜桶,眼里多了几分不舍,但只是慈爱地笑笑:“你们要照顾好她,快走吧。”
水苏顿时泪流满面,上前抱了一下素嬷嬷,才哭着钻进另一个菜桶。
少榽对素嬷嬷略一颔首,便转身驾驴而去。
夜色如墨,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青石路上,驴车疾驰,驾驴的少年心急地想将车上的姑娘带出这深宫高墙之中。
“停下,什么人?”值班的侍卫拦下了少榽的驴车。
少榽瞥了他一眼,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给侍卫。
侍卫提着灯笼上前确认,正狐疑今日送菜出宫的人怎么这么晚的时候,远处就有人大喊了一声:“拦住他!”
侍卫来不及反应,便被少榽打晕了。
少榽趁后头的人还未追上,便要驾驴而去,奈何驴跑的慢,还不好驾驭,前方很快就被拦住了,宫门顷刻间被御林军关上了。
少榽及时拉住了驴,驴仰天嘶鸣,在寂静的深宫中犹为醒目。
“陛下驾到!”
伴随着公公尖锐的声音响起,御林军让出了一条道,雍帝缓缓向少榽走进,最终停在了少榽五米远处。
少榽漠然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林少将军?孤倒是好些年没见到你了,当年你被辛柔救下时不过八九岁,没想到你已经待在辛柔身边这么多年了。”
少榽眸子渐冷,未置一词。
雍帝叹息一声:“辛柔是孤的女儿,你带不走她的。”
少榽缓缓开口:“你没资格决定她的命运。”
雍帝听后,脸上丝毫不见怒气:“林家之事,孤心中有数,是孤亏欠于林家,但孤能保证,定会还林家一个公道。”
少榽轻嗤一声:“林家上下满门抄斩,连下人都不留一个活口,你现在告诉我,还我一个公道?”
雍帝眸中闪过一丝悲哀,但被夜色掩盖,无人瞧见。
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雍帝这次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林家的事,是朕错了,但孤也绝不会因为林家的事对你网开一面,放你带辛柔出宫。”
少榽握紧了剑,水苏待在桶里默默流泪,一声都不敢吭。
雍帝一挥手,大批的御林军上前,少榽拔出剑与御林军搏斗,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很快少榽便败下阵来,他执剑单膝跪地,唇角的血缓缓滴落在地,他双目猩红,浑身颤抖。
愤怒,无奈,痛苦,无力,各种情感交织,最终他们还是被雍帝的御林军带了回去。
他终究没能带他心爱的姑娘走出这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