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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做不到原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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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枝不敢回答,可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双手捂着脸,将对视的可能拉到无限低,可是,眼里的愧疚拦不住地涌了出来。
“对不起……”她听见自己说。
“别!”她听见他说。
“你先告诉我,你是哪个人?我再决定要不要接受你的道歉。”
申有时执拗得可怕,他一定要问出个答案,尽管他明确的知道,无论答案是谁,他都无法原谅。
昔日的烈火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他的双拐,它们追着他虚空的腿,毫无技巧的卷走他的衣服,燎走了他一层皮。
可他喜欢的、保护过的、那个同伴,将他从她的背上掀开,独自求生去了。
只留他一人,趴在地上,试图用他比不过婴儿的爬行方式,去和身后的爆炸和火海挣一个输赢。
他一度认为,烧死他的不是爆炸也不是火,而是伙伴不曾回头的冰冷背影。
他知道他做不到原谅。
尽管他们谁也没有认出彼此。
他求一个答案,求一个他可以理直气壮怪罪朋友的理由,只求一个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来表达自己的失望和愤怒的答案。
他太需要为自己的委屈找一个出口了。
所以他又问:“你是靠走廊的那一个吧……想救我又放弃我的那一个……何必呢?给我毫无意义的希望……”
“对不起……”
除了道歉,何处枝想不出任何别的话来解释或是开脱。
她只想道歉。
她也想说“那都是假的!求求你不要怪我!”,可是,真真假假,哪一个都是自己的选择。
进剧场的是她,选择抛下对方的也是她,里里外外、虚虚实实,都是她。
她身体颤抖的厉害,汗水像过筛的面粉一样“簌簌”掉落。
恍惚间她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好在她反应及时,双手撑在了地上。
“处枝……”
何处枝听见申有时轻声叫她,可她不敢抬头。
“就这样吧……”
她听见他失望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接着,她的右手背上,那个温暖的触感再次覆上来,申有时握住了她的手。
像在飞机剧场那次一样……
像在保安剧场那次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握她的手,短暂又匆忙。
她知道,她要永远失去这个朋友了……
“申有时……”
她终于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望向他离开的背影。
她的身后,没有火海在追。
频繁的进出空白剧场,何处枝已经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对她来说,如今的生活,属于她的身体的,是一种体验,属于她的精神的,是另一种体验,这两种体验,已经构成了她的这半年来的人生。
她已经开始理解,裘钟所说的更愿意回到空白剧场,是一种什么样的执念了。
这种心情对她而言是这样,那么,对于和她同样进出空白剧场的申有时来说,大抵也是同样的体会了。
所以,何处枝无比清楚,空白剧场里她对申有时的背叛,无论她用什么样的理由狡辩——认不出申有时的脸也好,一时贪生怕死也罢——都是毫无意义的。
他只会认“背叛”这个事实本身。
这是他们基于这两种性质的生活,所得出来的一个共同的结论。
不管在哪里,都是自己的思想和选择在主导着一切。
可能唯一的区别是,一个驱使着身体,一个驱使着精神。
医院的墙壁冰冷粘腻,墨绿色的踢脚线有种复古的味道。
何处枝的视线沿着踢脚线来来回回的移动,如果视线有实体的话,踢脚线的缝隙里早已被她扫得干干净净了。
自从申有时走后,她就这么脸贴着墙坐在走廊上,不动也不笑,不哭也不恼。
连同申有时的手掌温度一起撤回的,还有何处枝敏感鲜活的情绪。
她像一条在雨季被抽干的河流,湿润却干涸。
“妹啊,你坐在这里干嘛呢……”
头顶传来婉转的女声,何处枝却无力确认那人是否在和自己说话。
“你这是怎么啦……”
一只纤细的手从何处枝的臂弯里绕过来,拉着她的手肘将她往上提。
可没有何处枝自己的配合,她又怎么能简简单单地就将地上这人扶起来呢。
“唉……”
何处枝听到那人的无奈,一缕金色的发梢扫过她的脸。
“张……思文……”
何处枝终于抬起头,看着躬身挡住她狼狈的这个温柔女人。
“你妈妈的事情……我听说了……”
张思文手上再次用力,这次有了何处枝的配合,很快就将她扶了起来。
“很遗憾……我应该早点帮你的……但又怕你觉得冒犯……”张思文将垂下来的发丝拢到耳后。
“怎么……帮我……”
何处枝看向她身后,张思文的父亲像一个松垮垮的大口袋,被几根绑带固定在轮椅上,他眼角的那颗痦子好像又长大了一点,仿佛吸走了他本人的精气。
“我刚刚路过孙主任的办公室,听到他说你妈妈的检查报告出来了,你认真看了吗?”
张思文没有继续“帮她”的话题,而是一手搀着何处枝,一手推着她父亲的轮椅,带着她往何文秀的病房走。
何处枝只当她说出口后又后悔了,也便没有追问“帮她”的事情,只是无神地跟着她走往走廊的深处。
她知道,她们的目的地在哪。
于是她强行将对申有时的愧疚和自责封锁起来,附和着张思文的好意。
“报告我都看了,很多专业名词我得查了才懂一点,还是得找精湛的医生……”
“不用管专业名词那些,多看看,你就看明白了……”
何处枝长吸一口气,她很想反驳她说专业名词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什么无师自通的神话……
可是她太累了,累到一呼一吸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量才能勉强维持。
于是她只能扯出一个笑来,对她说“好,我会看的”。
二人一椅沿着走廊走着,张思文推着她不会再动的父亲将她送到了何文秀的病房门口。
“那我们先走啦……”
张思文欲说还休地看了一眼虚掩着的病房门,里面病床上何处枝的妈妈静静躺着,几叠报告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她的床头。
“嗯,”何处枝反拉住她的手,“谢谢你……”
“不用,好好照顾你妈妈,她检查做了很多了吧,会有突破口的……”
张思文又往何文秀的床头柜上看了一眼,这才推着她父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