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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他回到了一切遗憾还未开始、离去的至亲还能挽回的从前。】

      窗外残更将尽,朝霞欲晓。

      一豆蔻年纪的小婢女行至窗前,再次检查了窗扉是否严实,将料峭雪风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

      她悄声坐于榻前承足上,用拨子挑了挑薰炉中的烟烬,眉目间带着一丝愁苦。

      重重帷幕间,形容消瘦的少年陷在温暖的被褥中,唇色苍白,眼眸紧闭,不知何时才会苏醒。

      几息之后,少年气息凌乱了几分,继而睁开眼,眼中却是不符年纪的冷凝沉稳。

      仿佛大梦百年,又转眼烟消流散,他头脑眩晕昏沉,一手支撑着榻沿欲坐起来。

      一旁沉浸于思绪中的婢女听到动静,猛地转过头,几乎要喜极而泣:“少主!”

      她忙起身将少年扶起,语无伦次道:“少主,您昏迷已经半月了,奴婢快要吓死了,”她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少主方醒,怎不多躺会儿?可有何不适?奴婢去给您端药?……少主吉人天相,此次险死还生,奴婢去禀庄主与夫人……”

      “锦瑟。”少年掩唇咳了两声,唤道。

      自乱阵脚的小婢女这才镇定下来。

      晏施桀垂眸打量眼前这个侍奉了他二十余年的大侍女,在他的记忆中,锦瑟从容而冷厉,如这般稚嫩得话都说不清楚的光景,已不知是多少年前了。

      尽管心中惊奇,但他早已练就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皮相,反问道:“我昏迷半月了?”

      这间寝屋的格局与物件摆设,分明是他还未做庄主时居住的浔靖轩模样。

      晏施桀心里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想,然而记忆里他从未有昏迷半月的时候,除非是……

      “回少主,半月前您去往青州探查魔教作乱之事,不知遭了什么暗算,其余一切都好,只是长眠不醒。”锦瑟强笑道:“奴婢侍奉不力,万幸主上无事,否则锦瑟万死难辞其咎。”

      记忆里确有此事,只是时间上有些出入,当年晏施桀足足躺了整月,滴米未进,生机数次断绝,全靠山庄内的神医用各种珍贵药材吊命。

      最后是蔺风挽自上京请来的巫医和圣药,才终于将晏施桀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瞬息之间脑海转过无数思绪,晏施桀静静问道:“今年何年。”

      久未进食之人须得软食滋养,补充水分,锦瑟正试杯中茶温,闻言动作一顿,却并未多想。

      “承平十六年。”

      二十七岁的晏施桀活在正启三年,算一算,承平十六年恰是十年前的事。

      他才踏出阴冷的地牢,最亲密的下属被自己亲自赐死,正是神思不属。

      冥冥中仿佛某种牵连着他的丝线断了,身体直直坠落,他恍惚得以为人间百态尽是虚妄,一转眼却在年少的身体里醒来。

      十年之前。

      他回到了一切遗憾还未开始、离去的至亲还能挽回的从前。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去给父亲母亲请安。”晏施桀掀开锦被就要下床,锦瑟哎呀一声,虚虚地拦着:“少主您大病初愈……”

      然而看见晏施桀黑沉的眉眼,心里顿时一怂,认命地服侍晏施桀穿衣:“少主,外面风吹雪寒的,您好歹用了早膳再去。”

      晏施桀显然没听进去,或许是提前醒来的缘故,他除了身上有些无力,倒无别的不适。

      临出门前,锦瑟为晏施桀系上厚厚的大氅,迟疑道:“少主昏迷期间,唤过几声‘十四’,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奴婢愿为少主分忧。”

      锦瑟从未见过自家少主有那么急切的时候,想必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方催促着少主醒来,那么将来一定得看护好了。

      晏施桀沉默了一下,解下腰间玉佩,“你替我去四方影阁走一趟,找一个编号南十四的影卫,提他到我这儿当值。”

      竟是个影卫?

      锦瑟疑惑了一瞬,她只是少主身边的婢女,往常这种事情晏施桀都会吩咐近侍鲁棋去做。

      但少主命令在前,由不得她迟疑,便福了福身,告退离去。

      晏施桀抬头,已看见自回廊处缓缓步出的宫装妇人,披着云肩,抱着暖炉,身后的婢女拖着长长的裙摆。

      那人美极,且与晏施桀有五分相似。她挽着雍容的妇人髻,面上却仍旧二八芳华,只用淡淡的脂粉遮掩了不甚显眼的憔悴。

      晏施桀疾步出迎,几步之间眼中已布了血丝,他狠狠闭了闭眼,掀袍跪下:“娘!”

      那妇人一惊,忙将暖炉交予身侧侍女,扶着晏施桀肩膀让他起来:“桀儿,何至于此?”

      “……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晏施桀涩声道。

      他已十年未见过双亲音容了。

      当年魔教勾结南疆的古真族,用防不胜防的邪术蛊毒陷害,当时正值晏河卿练功走火入魔、宜欣身孕在身,虽拼死废了魔教半数高手,却双双殒命。

      十年生死两茫茫。

      倘若这是老天赐予的来世,不管他重回十年之前是何缘故,又会付出什么代价,他不会让悲剧重演。

      “我儿受苦了。”宜欣怔忡,心疼地抚摸晏施桀苍白的脸颊。

      她还记得,自她的长子十岁之后,这孩子就自认是个小大人了,阿爹阿娘也不愿叫了,只一本正经地称父亲母亲。

      这次一定是吓坏了。

      “平安就好,下次万不可再逞强,真要出门,也要多带些影卫。”宜欣牵着晏施桀往避风处走,除此之外便说不出任何责怪之语了,叹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要真有个万一,叫为娘如何是好?”

      晏施桀目露惭愧,承诺道:“孩儿定当珍重,将来侍奉双亲晚年。”

      “但——”晏施桀话音一转:“母亲,孩儿苏醒这件事,暂且不要传扬出去。”

      “你自有思量,便按你说的做吧。”宜欣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用过膳没有?锦瑟那丫头呢?”宜欣絮絮关切道,随即吩咐左右:“云光,你去叫早膳,给少主做的药膳厨房里可还备着?再叫几个人去药房催催。”

      “岚彩,去请杜神医前来浔靖轩为少主诊脉。”

      “是。”云光岚彩皆是她陪嫁来的心腹丫鬟,宜欣再放心不过。

      “母亲,我昏迷半月,非病非毒,神医来了也无用,何必麻烦。”晏施桀无奈道。

      “若是有用,也不至于我儿昏迷半月不醒,”宜欣低声道,随即仍好声好气地劝他:“听话,莫名昏迷半月,不再三诊治,为娘如何心安?”

      “是蛊。”晏施桀道。

      宜欣呼吸一滞。

      巫蛊之术古已有之,然甚少有人有缘得见,长此以往竟被传的越来越玄乎,时人大都避如蛇蝎。

      中原的蛊多为传说,真正玩蛊的祖宗,是南疆的古真族。

      “原本以为青州之行不过一次历练,竟有古真族暗下毒手?”宜欣蹙眉。

      晏施桀微带倦色:“三百年前南疆犯我中原,古真乃其中翘楚,如今贼心不死,卷土重来,也不奇怪。”话已至此,他无法避免地便想起了南十四,或者说,桑尘。

      一边是血海深仇,一边是多年情谊,骤然重生,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这一桩孽缘,只能暂且把那人搁在身边吧。

      “此事非同小可,不告知外界,得叫你爹知道。”宜欣思忖道。

      晏施桀点头:“孩儿正要去向父亲请安。”

      “不必了,他啊,不在山庄。”宜欣目露笑意,宽慰道:“为娘会修书一封,让你爹早些回来,你就少操心这些了,休养要紧。”

      “父亲不在?”晏施桀意外,这是很罕见的事。

      宿晏山庄庄主晏河卿,醉心武术,深居简出,平日里除了陪伴妻儿,便整日里闭关修炼,除却十万火急的江湖大事,鲜少能请他出山。

      “桀儿,你可还记得幼时在山庄小住的那位风姑娘。”宜欣突然问道。

      蔺风挽?

      晏施桀沉吟道:“略有印象。”

      前世晏施桀可没醒来这么早,古真族的蛊完完本本地作用在他身上,他虽有呼吸,却与死人无异。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晏少主命不久矣的时候,蔺风挽带来治疗的圣药,晏施桀便醒了。

      作为少主的救命恩人,这位风姑娘得到了全山庄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尊敬礼遇,在晏施桀继承庄主后更是地位直逼宿晏山庄半个主人。

      宜欣娓娓道来:“所有法子都试过了,你父也怀疑是蛊虫作祟,多耗一时片刻便多一分凶险。这个世上懂蛊的人,除了古真族人,唯有上京。”

      “三百年前南疆大举进犯,我大康不懂得蛊术吃了大亏,岂能重蹈覆辙?必要花心思钻研培养,专设巫医一职,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这个时候却大有用处。”

      “我儿乃宿晏山庄唯一的少主,此次遇难,上京岂会袖手旁观?所幸我这个姑姑还有几分薄面,风挽得知此事便倔着要亲自前来,与巫医同往。”

      “此去上京,山高路远,千里迢迢,风挽那丫头年纪尚幼,又是弱质女流,武艺不精,你爹担心耽搁得太久,路上有危险,便亲自去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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