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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第1章 往事如烟
      【恍惚间,桑尘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眼前的背影似梦似魇。】

      阴冷的地牢内,炭火哔啵作响,不知从何处遥遥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更多的却是带着痛苦的喘息和闷哼,连惨叫的力气都失却了。
      充斥鼻端的铁锈味让人的嗅觉都麻木,却仍能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痛苦。

      “啪!”鞭子的破空声猛地唤回散乱的思绪,接着回归的便是全身翻涌的剧痛,刑架上已经不成人形的一团“血块”,依稀可见是手指的地方,轻轻动了动。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旁边站立一人,脸上戴着黑色的面具,正负手观刑,并兴致缺缺地报数:“……七十四……八十……九十九……一百。”
      挥鞭的侩子手听到“一百”时停下了动作,习以为常地将鞭子挽起来收在腰间,他对于面前这一具拜他所赐的血淋淋的肉身完全无动于衷,只平淡地向另一位打了个手势,就推开铁门出去,欲前往下一方监狱。
      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名守卫,他摘下腰间铁牌一晃,步伐不停地踏出。
      铁牌冰寒沉重,依稀可见背面镌刻一只龟形图案,并记一“北”字。

      浩浩宿晏山脉,穿云峰直上云顶,终年积雪,冰寒刺骨,住着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四方影阁,宿晏山庄最神秘、最叫人闻风丧胆的影卫营,以四方神兽之名,分作四堂,什么阴私事都干。
      它是光风霁月宿晏山庄的阴影面。

      北方玄武堂,主刑讯。

      方才记鞭子数的影卫稍稍站正,正待好好发挥一下,好叫这犯人知道知道玄武堂的手段,可惜面前的人将头颅低垂着,好不容易挨完了鞭刑也没个反应。
      “同僚一场,我给你清醒清醒,不客气。”那影卫假惺惺地拍了拍犯人肩膀,沾上一手血也不在意,转身寻到一桶冷水,兑几勺盐,几勺辣椒,晃匀了,对着他兜头浇下去。

      如沸水滚雪,哗啦一声,全身火辣辣的痛,那人瞳孔微张,身体微不可觉地挣了一下。
      于是那玄武堂的影卫便知道这人暂且还是清醒的。
      “南十四……哦不,我该叫你桑尘。”影卫绕着他缓缓踱步,“古真族的小奸细,怎么混进宿晏山庄的?”
      他声音森寒:“在朱雀堂这么多年,传出去多少消息?”

      影卫进来影阁前都是不知事的小孩,路上捡的、饥荒年岁家里卖了换粮食的、风尘妓子当拖油瓶扔了的……几文钱就能买下一条命,影阁也不在意挑进来的孩子是不是哪家的探子。
      说到底,影阁的苛烈训练九死一生,活下来的影卫无一不死忠于山庄之主,日日奔波于各种艰险的任务,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死了。
      让一个能撑过影阁训练的少年做探子,拱手送给宿晏山庄,影阁可不就得笑纳了?

      基于种种缘因,当陌生的信枭自穿云峰隐秘地飞远,收到消息的人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置信。
      三名擅轻功的朱雀影卫将信枭拦下,却沾上了见血封喉的毒粉,留给宿晏山庄的只剩下三只影卫一只鸟的尸体,鸟腿上绑的信筒被小心地打开,理所必然信笺已腐得一团黑了。
      线索直指朱雀堂,南十四。

      就算庄主晏施桀再如何不信,不欲怀疑相伴多年的臂膀,想给南十四一个解释的机会——
      中原难见的毒药,独属于南疆的信枭,不难联想到如今正积极搅乱江湖浑水的古真族人,宿晏山庄地位超然,虽惯常低调,却有定海神针一般的地位,自是古真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南十四那双带些紫意的眸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的异族身份。只因一入影阁断生死,不问前尘旧历,竟也无人在意。

      没有人会草率冤枉南十四,就算影卫的命再怎么不值钱,但能坐到副堂主的位置,对他的处置无论如何都得慎重。
      起初只是软禁。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怀疑的种子被埋下,有目的地查证,隐瞒多年的身份终究浮出水面。

      “你叫桑尘?”那天晏施桀亲自推开朱雀堂的门,带来些久违的天光,他微微喝了酒,低沉的声音难辨情绪。
      枯坐许久的人一个激灵抬起头,下意识跪下唤了一声庄主,苍白的脸隐在暗处,僵硬着没有说话。
      桑尘……他没有否认。
      于是晏施桀便什么都明白了,挥了挥手,身后的人上前将南十四绑起来。
      晏施桀微微偏头,轻声道:“押下去,问清楚身份,入山庄的目的,这些年做了什么。”
      “本座要的,不止他的名字。”

      影阁只查出桑尘零星几次与古真族圣女信件联络,晦涩的南疆古真族语铺在残破的信笺上,只断断续续翻译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字句。
      其中出现频率很高的两个词,是“桑尘”和“阿麦塔”,皆出自圣女笔下。
      “阿麦塔”在古真语的含义为“心爱的”,而“桑尘”则是南十四的真名。
      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桑尘被押进了影阁的玄武堂,所谓“问清楚”的方式,不外乎严刑逼供。
      可惜这来自异族的小奸细嘴硬得很,只说自己不曾背叛过山庄,不曾带出去什么消息,可当问到与古真族圣女的干系,又一字不语。
      这可不是荒唐么,若非关系匪浅,会字字句句皆是“心爱”?
      就看这两人是如何心爱,副堂主会为圣女撑几天!

      渐渐有消息传出,影阁朱雀堂那位位高权重的副堂主南十四,竟是自小被古真族送进来的探子,近来与圣女暗通款曲,被英明的庄主大人抓个正着。
      可惜为时已晚,恐怕山庄的秘事都被传了出去,在古真族那边透的跟筛子似。
      不杀此贼,不足以平众怒啊。

      地牢内,影卫居高临下地看着声息微弱的桑尘:“副堂主大人,您还有机会。”
      他目光中微带怜悯,循循善诱:“现在将一切都交代出来,凭借与庄主的多年情谊,尚有将功折过的机会。”
      “别的人物进了玄武堂可没你这般好的下场。”
      桑尘被冷水、鲜血和汗液打湿的长发一缕缕披在无力垂下的脑袋前方,正当影卫以为今日又得无功而返时,长发晃了晃。
      这人冷笑了一声。
      ——他从来没有背叛过庄主,说什么?

      影卫气急反笑:“副堂主看不出来吗?自上次你将庄主气走,庄主就不曾再踏入一步,你惹怒了庄主,如今受的都是不必要的折磨啊。”
      “每日旦夕一百鞭,可还舒坦?”
      玄武堂的影卫最懂怎么戳人心中之痛处,怎么瓦解犯人心中的防线。

      桑尘却只觉得聒噪,他将一切杂音摒除在外,任思绪浑浑噩噩沉浸于混沌。
      他清楚宿晏山庄的规矩,犯了过错,受了责罚,这件事就过去了,不会迟迟不决,也不会秋后算账。
      晏施桀没有第一时间下令处死,那就是没打算杀他。
      他清楚他的庄主有多么心软,只要他熬过这次刑罚,他就还能回到晏施桀身边。

      桑尘有些难过地想,他的异族身份确实不太光彩,原本以为庄主不在意的。若真在意,他的紫色眼睛就是最好的异族证据,看不顺眼大可以挖了,何必等到现在?
      这不知终点的刑罚明天还要继续,桑尘昏昏沉沉眼眸半阖,可这个负责看守他的影卫还在喋喋不休。

      “……冥顽不灵。”影卫狠狠给桑尘下了定论。
      话音刚落,一股蔓延全身的剧痛猛的游走四肢百骸,桑尘浑身剧颤,若不是锁链穿骨支撑着他的身体,他几乎要跌落下去。
      影卫冷眼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良久才施舍般地拿出两粒药,喂桑尘服下。

      “谢……谢庄主……”桑尘浑身又添一层冷汗,喘息着低声道。
      七绝散是影阁每一只影卫都长期服用的剧毒,七日一发作,那是能让再刚烈的人都痛的发疯的剧痛,直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庄主还是顾惜他的,算着他七绝散到期的日子给他送药……
      桑尘勉强提了提嘴角,算是一个轻微的笑。
      他被不计其数的折磨逼的模糊了神智,没有察觉那两粒药与往常不一样,其中一粒是解药,另一粒却不再是下一个七日的毒药。

      “既然您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影卫喃喃道,他想到南十四从前在庄主身边有多风光,为山庄立下多少奇功,不免有些唏嘘,“要怪,就怪你的身世吧。”
      趁桑尘还有意识,他清了清嗓子:“奉命告知——”
      桑尘浑身火烧火燎似的沉闷,正有不好的预感,听闻此言他心里一突,陡然升起一股无法排解的心慌,忙凝神去听。

      “庄主不日将大婚,不欲再顾此等烦心事……”
      “大婚?和谁……”桑尘艰难地打断他。
      “当然是风姑娘,难不成还能是你?”影卫奇怪地看着他,笑道:“庄主与风姑娘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乃是佳偶天成,良缘夙缔。”
      “大喜事不宜见血,庄主吩咐了,若你执迷不悟,便今日赐死吧。”

      赐死。
      今日。
      他的身体似火烧,可心里却一瞬间冰凉透骨。

      桑尘来不及思索这道命令背后的含义,他也想不明白晏施桀为何容不下他的性命。
      他脑海里轰隆隆碾压过的,都是他死亡的后果。
      桑尘承受不起。

      他想提起内力压住体内蔓延的毒素,可多日的损耗使他内力枯竭。
      他想运转久未使用的古真族秘法,可他体内的本命蛊跟他一样憔悴虚弱、苟延残喘。

      临终之时,桑尘似乎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嗫嚅道:“……庄主……庄主饶命……属下知错了……求庄主……饶属下……一命……”
      不,他还不能死,他愿用一辈子毒刑加身,用死后永堕无间地狱,换取余生残命。
      他还不能死啊……
      他以为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可惜,却只是嘴唇蠕动了几下,连气息都无。
      桑尘睁着眼,感受着那只冰凉的手指怜惜地拂开他鬓边湿发,却转身而去。
      不……
      恍惚间,桑尘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眼前的背影似梦似魇。

      地牢内,晏施桀伸指抚开桑尘汗湿的长发,抬起他的下颚仔细端详,定定地看着他仓皇绝望的眼,似要将这人刻进心里。
      “本座最不能容的,便是背叛,”他面无表情,“圣女格洛娅来救你了。”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桑尘的生机断绝,眼珠变得灰白,浑身的温度迅速冷却。
      良久,旁侧侍立的影卫已心中打鼓,晏施桀才退后一步,拂袖离开。
      他玄色的背影在两侧灯影下似乎不如往日挺拔,反带些若有所思似的怅然。
      ……十四方才,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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