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46年/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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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 029
橘枝与同伴暂别，又与利威尔一起逛了逛集市。
其实也没有什么想要买的，只是很喜欢集市这种热闹的地方，更主要的是她想要跟喜欢的人多待一会儿。哪怕就只是这么随便逛逛而已。
后来看时间也差不多，还没吃饭的两人就去找了地方吃东西。
那是一间小酒馆。即使时间算不了很早了，却仍旧很热闹。一般来说夜深也还在这种地方闹腾的大多会是地痞流氓之类的，但艾路米哈不愧是靠近王城，治安比起罗塞之墙和玛利亚之墙外的翁城要好太多，至少两人进去之后虽然会有人投来目光，却不会过多关注。也没有人会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偷偷注视。
橘枝还挺喜欢这里的。
她总是会喜欢热闹的氛围，不管这份欢乐是有关别人的、还是她的。
在等吃的端上来这段时间里，两人之间就陷入了安静。
橘枝看向利威尔。他正看着吧台的方向，那里有几个高壮的男人在喝酒划拳、扳手腕。几人闹腾得很，但老板明显和他们是熟人，并不阻止只是在一边看热闹。
橘枝突然想起了告白的时候。那时利威尔先生也是这样的表情，虽然在她诉说完心意后很明显地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但几乎只有两三秒就避开了她的眼神，之后两人也像现在这样陷入了安静中，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她几乎以为这份缄默就是对她无声的拒绝。可最后，他又看向她，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等我好好想清楚，到时候我会给你我的回答。”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呢？现在吗。
橘枝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了。
收回视线的利威尔也发现了她的情绪变化。他拿起桌上的空杯子，倒了杯水递给她，等人接过后正准备挑起话题，吃的却刚好端上来了。见对面人瞬间被分走了注意力，他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吃起东西来。
这顿晚饭并没有花费很多时间。
离开酒馆，大街上已经变得冷清起来。
两人开始步行回旅店。
回去走得是靠在运河边的那条路。
夜风捎带点凉意来，月光倒映在水面，从远处吹来的树叶落下去泛开圈圈波纹。
利威尔看向身边的橘枝，觉得这里是个谈论事情的好地方。
“橘枝。”他先一步停下来，而她听到他的呼唤才停下。所以此时他们面对面站着，一前一后，中间只有两步的距离，“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原本还有点疑惑的橘枝瞬间就紧张起来。
她下意识张了张嘴，可对上对面人认真的眼神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最后她只能嗯了一声。
声音却显得闷闷的。
利威尔自然也察觉到了橘枝的情绪变化，但他这次来见她本来也是想要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并且安静又方便人思考的地方谈论之前告白的事情。
这件事情没必要再等下去了。
就现在，最合适。
*
“我出生在地下街的妓.院里。”
橘枝原本忐忑的心情在听见第一句话时就转变为疑惑，她本以为利威尔是给她告白的回复，但现在看来却又好像不是这样。
但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继续听。
“我的母亲是名妓.女，父亲应该是某个没有留下名字的嫖客。按理说在地下街那种地方我不会被生下来，但母亲不管别人的非议和反对，坚持生下了我。”
翻开利威尔的记忆篇章，最靠前的全是有关于母亲的事情。按理说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会逐渐忘掉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可有关于母亲的一切他却还记得很清楚。
在他还尚小的时候，为了赚够足以开支两人的生活费，母亲会把他带到妓.院里——因为把他放在家里并不会放心。有客人的时候就会拜托其他女性暂时照顾他。
但那样的生活大概只有两三年左右。
后来随着他年长，逐渐能明白更多的事情后，他就被留在了家里。母亲每次外出都会耐心地叮嘱他要是遇见危险应该怎么做，他点头一一应下，然后就开始枯燥的等待。不过后来当他发现自己可以做点简单的家务之后，等待也就变得没有那么漫长。
母亲每天早出晚归，但中午肯定会因为给他带吃的而回来一趟。晚上也会尽量早点回家，挤出时间帮他洗漱、陪他说话，睡前还会跟他说说地上的事情。
那是他每天最期待的时候——能够依偎在母亲怀里，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加美好的事情了。
但事实上，他认为的一切美好，都是母亲费劲给他维持的一个梦。
六岁那年，他切身体会了地下街到底是怎样的地方。那天他本来满怀欣喜地随着母亲外出，可中途出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男人拦住了母亲，眼神示意要母亲跟他走，母亲却拒绝了，因为他还在身边。尽管之后男人表示可以再加点钱，可母亲仍旧不愿意。然后，男人向母亲挥下了拳头。
妓.女在地下街是最底层的人，因为她们张开大腿向男人求.欢，以换取钱财，所以人们都看不起她们，这些女人即使活着也没有尊严。但其实整个地下街的人都活得没有尊严，他们一辈子到不了地上、一辈子都是地上人眼中的下水道老鼠。可这些别人眼中的老鼠却总会想法设法地去贬低别人，以抬高自己的身份。
妓.女就是被瞧不起的存在。
那天利威尔阻止不了男人挥向母亲的拳头，但即使母亲被打得满脸是血，却仍旧向他露出了温柔的笑。
后来了解母亲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天母亲宁愿挨打也不愿意像平时那样去讨好男人换取金钱、也免受挨打，可等他再长大点就明白了。
——因为只要在他身边，母亲就只会是母亲，而非是妓.女。所以母亲宁愿挨打也要守护的，是她在孩子面前所应有的尊严。
“尽管要在地下街要养育一个孩子十分困难，但母亲依旧艰难地将我养大。我和母亲在那间狭小、总是有着怪味的房子里生活了七年，然后，她染病去世了。”
那对利威尔而言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染病后的母亲没有足够的钱治病，所以只能按照别人告诉她的偏方来试着减轻病情，但一切都是徒劳。最开始母亲还能勉强去工作，后来渐渐身体虚弱起来，一连好几天都不能下床。也没有胃口、喝不下水。
尽管这样，母亲还是会撑着身体照顾他。可本来家里就没有多少余钱，没了收入，家里又有病人，母亲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钱也迅速花光。
那天，看着再也找不出一点食物的家和虚弱到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母亲，他第一次出去偷窃。
当然，手法并不高明，被发现后还被狠狠地揍了一顿。但是他并不在乎，反而打起精神、吸取教训，继续行窃。一次又一次，被发现的次数不少，他只能拼命地跑，又或者在挨揍的时候护住脸和手臂，这样母亲就不会发现他被打留下的伤痕。但好在，他也总能偷到一点吃的。
母亲曾为幼时的他遮风挡雨，那么现在利威尔自然也会在母亲病弱需要他的时候成长起来。
可比起食物，母亲更需要的是治疗。
但偏偏这是他最没有办法的事情。
母亲最终还是离世。
——“利威尔…很抱歉让你生在这样的地方…真的、真的很抱歉。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真的很抱歉…你一定要记得…记得我爱你，好吗？”
尽管他每天都将偷来的一点仅能果腹的食物全都给母亲，自己反而因为饥饿而瘦得皮包骨，但他所做的一切都阻止不了病魔的脚步。
尽管他是那么爱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但“爱”有什么用呢？在地下街，不管是母亲对他的爱，还是他对母亲的爱，亦或者任何人的爱，都分文不值。
*
这是橘枝第一次听利威尔讲起他的过往，尽管她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跟她说这些，但她依旧安静地当做一个听众。直到她听到他说，他的母亲在他七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他。
橘枝成长在那样一个和平的世界，自小就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贝，哪怕是现在这个年纪只要稍微想想父母终有老去离世的一天也会觉得伤心，更遑论若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失去母亲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她都不敢去想，可偏偏利威尔先生就是经历了。
橘枝往前走了一步，但又停下了。
这是利威尔先生过往的伤疤，即使现在说些安慰话也并没有用了——更何况不管什么时候安慰的话总是显得那样苍白而没有意义。
但看着眼前人平静的模样，她更加觉得难过了。
利威尔当然也看到橘枝向他走来的一步。但他仍旧站在原地，继续讲述曾经，“后来我就跟着肯尼一起生活。他自述是母亲的朋友，找过来时母亲已经离世。他帮忙埋葬了母亲，又把我带在了身边。”
利威尔跟在肯尼身边的日子并不怎么轻松。
这个身份成谜的男人性格有点古怪，虽然自称是母亲的朋友，可在他问起有关于母亲曾经的事情时却又缄口不提。他也曾怀疑过对方的身份，可除了这个男人，他不知道还应该去哪儿。
所以他留下来，乖巧听话。不管对方是要他打扫卫生还是洗衣做饭，他全都一一应下。
后来肯尼开始教他一些防身的手段和武器的使用。
说实话肯尼并不是个好的老师，他教学的方式甚至过于粗暴，还经常把他弄得浑身是伤，而且说话时嘴里也没几句好听的。但待在肯尼身边的时间一长，利威尔还是觉得自己有了几分归属感。就好像他不再是浮萍，哪怕离开再远，也总有能够回去的地方。
可后来，肯尼也离开了。
十五岁，他在地下街再次遇见了曾经那个殴打过母亲的男人。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对方，反而是那个男人居然还认得他，一边嘴里嚷嚷着“是那个贱女人的孩子”这样的话，一边走到他面前，还用手拍着他的脸，说着“你长了一张跟她很像的脸啊”。
记忆在那个瞬间回溯到母亲挨打的时候，一股怒气涌上大脑让人仿佛无法思考，哪怕对方比自己体格更大得多，可利威尔没有选择隐忍。他挥出了本该在几年前就挥出的拳头，将男人那副恶心的嘴脸揍得再也看不清原样，可怒火仍旧不能平息，哪怕之后男人痛哭流涕地求饶，他也依旧没有停手。
等一切结束后，男人躺在血泊中再无反应。
他回身望向人群，也再无肯尼的身影。
“我跟在肯尼身边又是几年，在这几年里，他教会了我一切能够在地下街生存下来的手段。该怎么揍人、该怎么用刀，都是他教我的。然后，在我十五岁第一次杀人后，他消失了。”
利威尔一直在注视着橘枝，所以他能清楚地看到，在他说完最后那句话之后，她的睫毛抖动、瞳孔微缩，神情有了变化。
但他阐述的是事实，更是他最想让她知道的事实。
“在那之后我就一直都是一个人。那些年，我偷窃、抢劫、打架、杀人，任何能做的事情都做过。”
利威尔从不害怕向别人揭露自己的过往——哪怕那个人是橘枝，又哪怕他的过往并不光彩。因为正是这样的曾经才造就了现在的他，所以他不可能把这部分经历与自己分离，更不应该对她隐瞒下来。
“现在的我就是由这样的过往所塑造而成的。橘枝，你所看到的、了解到的我，并非完整的我。而我也没有你以为的、想象的那么好。”
利威尔并不能肯定地说橘枝在知道他的过往后仍旧会选择他——尽管正如法兰所说这几年她都一直在坚定不移地选择他——毕竟在这些过往里他所呈现出来的一切都与她所了解的他大不相同。
或许她会由此产生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亦或者会觉得他是个罪恶的人。
但都没关系，他能理解。
毕竟他们成长在不同的环境下，是非对错自然都会有自己的判断。
利威尔已经明白自己对橘枝的心意，而她从没询问过他的过往，所以其实他大可以不告诉她这些。但感情并非是一时的事情，他们要一起携手走得很远很远，所以尽管告诉她这些后他们可能会就此错过、也尽管他希望她选择自己，却更希望她是在了解到完完整整的他是怎样之后仍旧能够去选择他。
——而且这本来也是她应有的权利，他也会尊重她的任何选择。
橘枝一直都知道在地下街要生存下去不容易，但在她遇到利威尔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强大到能够保护别人的模样了。所以她跟在他身边，只看到了他现在是什么样，却从没有去想过以前的他该是什么样的。
而今天，她听说了他的过往、认识到了曾经的他。
的确，正如利威尔先生所说，曾经的他与现在她所见到的、了解的很不一样。明明他强大又温柔，总是会迁就她、也愿意照顾她这个笨手笨脚的人，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最好的。但曾经的他却仿佛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地痞流氓，什么坏事都做尽。如果是在她的世界，那么她一定会立刻跟他划清界限，因为能够在和平的时代里作出那些事情，是绝对没有被宽恕的理由。
可这里不是她所在的世界。
而且是地下街——罪恶在那里滋长，见不到阳光的人比比皆是。利威尔先生只是其中一个。并且所做下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那她又有什么资格来批判他？她既没有经历过他的一切，又没能面临他那样痛苦绝望的时候，那么他曾经所作出的任何选择她都不该用自己的道德高点来比量。
而且只要看看他的眼睛，她就该知道，他所拥有的那份温柔一直没变。不管是以前、亦或者是现在。只是曾经身处在那样的环境里，他的那份温柔所不被人需要而已。
夜渐深，街道上已经没有路人。
橘枝直视利威尔的眼睛，没有半步后退。
“我没有资格用自己的道德观来批判利威尔先生你的曾经。所以对于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情我没办法说些什么，但是我很高兴，你愿意告诉我那些我所不知道的你是怎么样的。”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有了几分变化，“所以，利威尔先生你今天跟我说这些…是拒绝的意思吗？”
橘枝选择告白完全是顺应自己的心，那时候她连被拒绝的准备都做好了。可利威尔并没有拒绝她，所以她又觉得自己或许有机会。而今天在集市见到他、扑进他怀里、听到他说来接她回家时，她都恍惚以为这是接受她的意思。可现在，他向她讲述了并不光彩的曾经，把那个少时的自己暴露在她面前，这样做又仿佛是在暗示着想要她重新考虑到底要不要喜欢他一样。
所以她要被拒绝了吗？
心都变得酸涩起来，难以言喻的情绪开始蔓延。
橘枝在这一刻第一次体会到失恋的感觉。
“不。”但下一秒，利威尔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拉进，她抬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我希望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不只是以家人的身份。”
并不算直白的话，但橘枝却听懂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原本以为自己要失恋而冒出来的泪珠让她的眼睛变得明亮异常。
她看到利威尔向她伸出手来。
“所以，在了解到完完整整的我是怎样之后——你还是要选择我吗？”
橘枝和利威尔牵过很多次手，但每次都是她主动询问，而他也总会答应。但唯有这一次，是他主动。
“只要利威尔先生就好！”酸涩的心仿佛在这一刻被喜悦填满。橘枝双手紧握住利威尔的手，原本还能忍住的眼泪却在这一刻仿佛断线，不断砸在他的手背上，“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选择利威尔先生！所以利威尔先生，也请你在以后每一个需要的时候，同样坚定地选择我吧？”
她的目光明亮到仿佛刺破黑夜的利剑。
而他同样握紧她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当然。”
从来都是她在坚定不移地去选择他，但从今以后，不管遇见了什么事情，他也会这样、坚定不移地去选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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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846年/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