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剑伏祸》榆钱九

75、来啦来啦~

　　薛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正是因为这样，明月枝才必须要去。
　　无常境境主是沈修水，境主对幻境拥有绝对控制权。

　　如果东方既白甫一入阵，便成为了沈修水意识的傀儡人，那他很有可能早就被控制了。
　　并且，正等着她去救他。

　　说好了合作期间共进退，她便不能弃他不顾。
　　更何况，他本不必牵扯进来的。此一遭，是受她连累。

　　……

　　心里牵挂着人，脚下的速度自然不会慢。
　　不多时，她便抵达了那滚滚热浪的来源之地，二十丈高的城门上用妙墨精笔书了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上阳城。
　　金松墨所书，灵力镌刻，入石三分。

　　脚尖轻点，明月枝落在二十丈高的城门头上。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大吃一惊，她看向不远处——这座城池的北部。

　　那是方圆百里内最高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形如蜡炬的火山。
　　但它本不该是一座火山，否则千年前以“贝阙珠宫，碧瓦朱薨”著称的上阳城第一世家该如何在这里立足。

　　然而此时此刻，熊熊大火几乎吞噬了整个山巅，火燎所至之处，焮天铄地，亮彻整个夜空，以至于草木成灰，砂焦石烂，高峻而嶙峋的灵山此刻更像一根不断融化的巨烛。

　　作为修仙世家中很是辉煌的一笔，史书里当然不会缺少对沈家的记载。这座形如蜡炬的灵山更是拥有一个嘹亮的名字——“炬阳山”，取“不啻微茫，造炬成阳”之意，同时也是沈家的家训。

　　沈家先祖起于微末，没有显赫的家世，听闻曾经流浪过沧渊大半个大陆，直到被人贩入黑市。不过沈家先祖的那位夫人倒是很会相人，于市野中匆匆一瞥便认可了这人的根骨，此后更是花费大量精力栽培了他。借夫人母家之势，当年沈氏先祖得以炬阳山安家。
　　能为盘踞之地取名“炬阳”，想来也是带着美好的希冀的。

　　可惜后来，这山却也果真如同蜡炬一般燃烧着，融化着。
　　火焰裹挟着乱影在肉眼可见的视野中坠落，一如蜡炬燃烧时落下的烛泪。

　　明月枝抬眼眺去，琼楼玉宇，玉台金阙全都泡在火海里，人声哀嚎如鬼哭，求救声如一道道利箭冲向云霄，却又最深刻之时转瞬沉寂，让人揪心不已。

　　明月枝看向闪烁在夜空中，如流星一般坠入火海的，一重高过一重的灵识碎片，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场突如其来的火，其实是无常境境主心中最深最可怕的噩梦。
　　而他们，将这场噩梦唤醒了。

　　南明子大师说破解无常境的方法是唤醒众人后再逼出境主，现在看来，其实应该还需要打破这场噩梦，他们才能真正与无常境境主会面。
　　否则境主沉沦于噩梦之中，他们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与境主会面，更难说破开无常境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东方既白究竟在哪里呢？她极目远眺，只能看见那远处的穹苍长空间有两个模糊打斗的影子，目下密密麻麻坠下的灵识碎片便是来自那处。
　　所以那里，除了沈修水还有谁？

　　明月枝抿了抿唇，飞身踏入了火海。

　　只一瞬，在那一刻，耳边便传来熟悉的剑音嗡鸣。
　　与此同时，脑海中传来剧痛，明月枝咬紧舌尖，含着满嘴腥气捂住了头。

　　不能，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变成另外一个人，那她如何在三个时辰内寻到东方既白。

　　她闭着眼，一张脸几近扭曲，奋力抵抗着。片刻后，耳边的剑音逐渐变小，仿佛她的抵抗果然有了效果，剑音终于沉寂。再睁眼，明月枝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剑。

　　是常自在。

　　风声猎猎，吹起她身上的青裳，明月枝垂目，她的脚下正踏着虚空，目之所及是火海，是罅岩，是倾颓的灯火人家，是颤巍巍将坠的房，与乱哄哄逃窜的人。

　　带着杀意的剑风迎面袭来，她下意识后退几丈，剑光过处，她捂住了肩头，那里流出温热的血。
　　她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场景转变回过神，紧接而来的，是风驰电掣的声音。

　　她抬眸，看见了沈修水。
　　将行剑发出红光，剑身早被鲜血染成猩红，连他的白衣裳，也被洗成了血色。

　　瞳仁是红的，黑色的脉络从他脖颈下的皮肤生发，一路蔓延至额角。
　　正是上一次明月枝看过的走火入魔的样子，却比上一次更加严重。

　　明月枝心中一惊，持剑再度后退。
　　沈修水一逼再逼，直到她无路可退。

　　明月枝只好提剑迎战，然而对战不过两招，她便从空中坠落。

　　尘烟与碎石溅起时，明月枝滚落在了被火烧得滚烫的石壁上，连吐几口血后，胸腹处微微凹陷。
　　即便她以自我坠落的方式迅速躲开了沈修水的第二剑，但她还是被沈修水那种强悍到恐怖的剑意打断了三根肋骨，又因为地面温度过高，她身上还多出了许多处烫伤。

　　但现在最紧要的危险却不是这个，而是眼中索命的黑点在疾速扩大，一如她方才从空中疾速坠落。
　　剑尖泛着冰凉刺目的银光。

　　她的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合体期修士的全力相击，可怖如斯，她连动一动脚逃离的资格都没有。

　　身体与灵魂似乎被全然禁锢在方才这个由她砸出来的石坑中。

　　“东方既白，我好像要死了。”
　　她无力喃道，后来约莫是闭上眼了吧。

　　她看不见了，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大约是很短的时间。耳边只能听见乱糟糟的声音，有持续叫喊的人声，有山石崩裂的声音，还有烈火与风的呼啸声。

　　但在这些乱糟糟的声音中，有一道声音格外清晰，好像是有人在唤她，伴随着嗡鸣的剑音，时远时近，或悠扬或缠绵，独独不变的，是清越的音色，犹戛玉敲冰，像极了雪地里的第一株红梅从冰凌中绽放的声音。

　　“睁开眼，不要怕…”
　　明月枝在这道声音中渐渐睁开疲惫的眼，黑色夜空再次映入她的眼帘，火海的喧嚣与炽热让她痛苦，还有越来越近的剑锋。
　　对于这样修为，她连应该在哪个时间举剑都不知道，又何谈从他的手中逃脱。
　　她想闭上眼，左右也不过是等死，不如不要那么痛苦。

　　不过很快，耳畔嗡鸣剑音再次袭来，这一次有如山呼海啸，直到淹没了这道清越的音调，脑中疼痛加剧，猛烈而迅速。

　　“呃…”
　　眼眶睁大，在刹那间，明月枝看着寒光驰来的方向，与胸腔的浊气一起重重吐出的，是剧烈的疼痛。

　　幽黑瞳仁仿佛换了一种色彩。
　　在剑影来临的前一刻，明月枝感受到身体里涌入从未曾有过的力量，像海水一样倒灌进她的体内，又像被棉花一样轻轻包裹着，温暖而舒服。

　　在对方剑意抵达的那一刻，她站起身，出剑。
　　青裳扬袖，劈、刺、扫、挑，动作行云流水，矫若游龙。

　　此刻沈修水的弱点在明月枝的眼中清晰可见，她不需反复迟疑，不需谨步挪移，也不需提心吊胆地揣测究竟何时何处才是她出手的最佳时机。

　　剑器相击的铿锵声在夜空中不断交迭，连人影都变得恍惚，只觉得满空都是他们激战的影子。

　　直到两个人再次从空中降至地面，明月枝执着剑，一片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早已被烈焰烘干的卷叶落在她的剑锋。

　　只一瞬间，便被火苗吞噬。而沈修水，倒在了地上。

　　明月枝看着自己因为使用灵力过度而流出鲜血的手，还有止不住摇摆抖成糠筛的大腿，也终于力竭，手中微松，常自在当啷坠地。

　　她喘着粗气，咽下口中腥气，手指关节不断发出用力的嘎吱声，试图再次站起来。可是无论她尝试多少次，身体都止不住地往下堕，沉重得像烂泥一样，拉着她往地下堕去。

　　她睁开几乎艰难维持的眼皮，看向那道高高的城门。
　　明月枝哭出了声。
　　好遗憾，她觉得好遗憾，真的好遗憾。
　　她还没有报仇呢，还没有找到幕后黑手呢。
　　还有东方既白，她还没有寻到他，也不知道他究竟被困在哪个角落里，是不是还在焦急地等着她去救他呢。

　　可是她救不了他了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原来她才是改变他人命运最大的劫数，竟让未来魔主早早葬送在这里。

　　可是，她真的不想死，有没有人可以救救他们呢，她还有仇要报，还有朋友要去寻。

　　泪水滚落地面，还未洇湿便被热气蒸腾。
　　没有人听见，玄微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内心的遗憾与祈祷。

　　……

　　在明月枝的意识全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一道炫光不偏不倚，从她的头顶划过。

　　***

　　“怎么还不醒？”
　　明月枝皱了皱眼睛，意识从一片黑暗中逐渐回笼，她感受到有微热的阳光打在身上，还有脸颊旁传来的独特触感，那是一个人使劲用手指头戳弄她颊边软肉的感觉。

　　她睁开眼，首先落入一双华美的凤眸里，视线虚焦几次后，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脸，一张精致昳丽到极致的脸，也是她熟悉的脸。

　　此刻嘴角挂着慵懒的笑，看起来恣意又风流，一如往日她与他的每个寻常时刻。
　　只不同的是，现在的他，穿着一身雪衣。

　　那衣裳雪白得如同夜空里最冷的月光，清泠泠的，又像霜雪，冷飕飕的。穿它的人皮肤本来就白，生的还是个谪仙貌，此刻又穿这样的雪衣，浑身没有半点装饰，衬得整个人仿佛即刻便要乘风归去。

　　“东方既白…”明月枝呢喃了一声，轻轻的，还没出口便转了调，几近于哭腔。

　　他是死了吗？不然怎的不穿绛裳了，那身富贵气，明明还是在修仙界当个狐狸精比较好。

　　“你这是怎么了？”看着醒来的人一副哀哀欲绝的模样，东方既白怔住了。

　　他不过是戳了戳她的脸蛋，她怎么一副死了师父的表情。
　　收起了乱戳的手指头，连原先挂在嘴边的那点笑意也收敛了。

　　可明月枝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睛里的泪水越积越多，几乎就要沿着眼角坠下来，连成一串水珠子，也不知道要给谁带。

---

作者有话要说：　　某白：她好伤心啊，像是死了师父。
悬光：谁在cue我？
某白：我，有意见？╭(°A°`)╮
某枝：……(－＂－怒)
某作者：某条没心肝的龙，有没有想过你老婆这副表情可能因为是死了老公呢？(⊙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