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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贾琏番外——那个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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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路过西城的时候,我又看见了她,穿着红色的衣裳,带着她的家奴,在市集里招摇过市。
她看起来很小,七八岁的样子,右手里拿着根九节鞭甩来甩去,背负着双手,高昂着头神气活现的样子,令市集的小贩都很畏惧。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她,每天路过西城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在人群中搜寻她的身影,有时候能看见,有时候却不能,要是看见了,心里会暗暗高兴,要是没看见,就会怅然若失,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是个爱看热闹的人,哪里热闹便朝哪里挤,活蹦乱跳转瞬就没了影,常常把她身后跟着的下人吓的魂不附体,深怕她有个闪失,便拼命喊叫,她心情好的时候便会从某个人窝里露个脸出来,心情不好的时候理也不理。
饿了便在小摊上吃点东西,她胃口极好,最喜欢韭菜肉馅的馄饨,葱花洒在碗里,用馄钝和汤泡了,再淋上香油,往往能吃上一大海碗子。
每次在市集看见她,我都会很高兴。她看把戏,我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她,她吃馄钝,我就在她身边的桌子上吃汤面。
兴儿是我的小厮,年长我几岁,我还没明白我心意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他有次便问,“琏二爷,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位小姐了?”
十一岁的年纪,我不懂这便是喜欢了。只知道每日从庄子里学做事回来都要绕路经过这里看看她在不在。要是不在就匆匆赶回府里用饭,饭后再听请来的先生讲学;要是在的话少不了是翘了下午的课在这看她。
她很是霸道的,喜欢的东西就不许人家同她一起买,在摊子上吃馄饨的时候,便不许别人同她一起吃馄钝,即便看戏的时候,也是把旁人赶走,她独坐一头。
偏是这样蛮不讲理的性格,人人害怕,可就是平白无故的吸引我。
好比今日,我在她每次来西城的必经之路上候着,眼见晌午将过,她仍未踪迹,便欲回府--
巧在这时,迎面而来数骑快马,马蹄践扬起无数灰尘,她骑着匹枣红色的马一掠而过,我便匆匆上马紧随而去,途经凝墨斋,见到凝墨斋旁的空地上跪着一个卖身葬母的孤女,身前的地上摆着一张写的歪歪扭扭的身世自诉,她勒马停住,歪着头打量了半晌,突然问那孤女,“你叫什么名字?”
人人道她今日突发慈悲,要买了那孤女给她银子葬母,想必那孤女也是做如此之想,便见那孤女朝她叩头,嘴里道,“我贱名叫荷香,十里墩人,求小姐大发善心,买了我去,只愿今后做牛做马,报答小姐今日的恩情。”
她闻言神情似乎十分不屑,高傲道,“我家多的是为我做牛做马的家生子,谁又稀罕多你一个?”说完又纵马上前几步去看她面前的自诉,看完便又大笑不止,“十两?还以十年为限?这年头卖身葬亲的人可不少,你当真以为凭是相貌好些价钱就高些?那你倒不如直接去妓院问问值不值这个价?”
这话甚是刁钻刻薄,连兴儿听来也有几分动气,“琏二爷,这小姑娘年轻小小口舌倒是毒的很,将来只怕没有个厉害的夫君治不住她。”
我便笑,“若是太循规循矩,倒也没了乐趣。”
这年头卖身葬亲的人确实不少,卖身十年便要纹银十两的更是乏人问津,若非本就打着坏主意的人,一般人家谁肯花十两银子买个丫头回府里做十年长工?因为--不值。
那孤女想是跪了许久,此刻听她又对她道,“小姐,奴婢会做女工,做事情也十分麻利,十两银子是为了给我娘置口好些的棺材,以及偿还我娘生前赊下的药钱。”
她摇头,“赔本的生意我可不做,棺材我倒是可以给你备好,但只能出五两银子。”
凭是卖身葬亲,有心要买的人也不忘讨价还价,那孤女似乎有些急,又道,“小姐,可我娘生前光欠下的药钱就有八两余了,五两银子我如何够偿还?”
她把头一撇,“那我可不管,你若做了我家的丫头,以后自会领月钱,剩下的慢慢还便是,五两便是五两,绝计不讨价还价,你若同意便同意,不同意便拉倒。”
“小姐!”那孤女又在磕头,“做一个粗使丫头月钱能有多少?我要还到什么时候?请小姐开恩。”
我看见她眼珠子一转,便又道,“还有一个法子,我愿出十五两银子,外加一口上好的棺木,这钱不用你还,还许你在我家做事赚钱,且不规定年限,也就是说你什么时候想走了什么时候就可以走,但有个条件,就是你必须嫁给我的小厮,你说,你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
那孤女迟疑了片刻,终道,“小姐,我自小便已定亲,怕是没法答应。”
她便也没耐烦了,道,“那便没得谈了,说实话我家最不缺的就是丫鬟婆子,如你这般的,我还真没瞧上眼里。”说完便一拍马肚,飘然绝去。
想来那孤女也隐忍许久,她话一说完,便反唇相讥道,“如你这般抛头露面的大家小姐,想来家里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也是真没放在眼里。”
她去而复返,手中马鞭已狠狠挥到那孤女身上,怒目问,“好大的胆子,你说什么?”
“你不是听见了么?”那孤女想来是觉得反正谈不成了,竟也不怕,生生受了她一鞭怒而到马前来扯她,“你凭什么打我?任你是大家的小姐也不能随便打人,我们见官去。”
骑马跟在她身后的小厮早已慌的下马来揪那孤女,她更是恼怒,被孤女扯住的右腿狠狠踢了她一脚,“岂有此理,就凭你个狗东西也敢对我动手动脚?”转而是大叫一声,“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绑起来!见官就见官,我定让你在牢里蹲上个十年五载,让你知道知道本小姐的厉害。”
却不知庄稼人十分有力气,那孤女竟推开那几个围着她的小厮,来扯马上的她,“我就不相信,这天下还没王法了?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她被那孤女拉的往下带,左脚却卡在马蹬里,上下不能,痛得“哇哇”大叫,我忙跳下马三步奔两步去抱她,孰料她刚落地反身便朝我抽了一鞭子,凶神恶煞的看着我,“谁让你碰我的?”
那一鞭子,力道十足,打在身上,可真是疼啊!我料想被打的地方已起了一道豆夹子,不由苦笑,身边的兴儿气愤不已,骂道,“哪家的泼辣破落户?知道我家爷是谁吗也敢乱抽?良心被狗吃的臭丫头,我家爷好心帮你反被你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插着腰,怒目瞪着兴儿,“我管你们是谁?多管闲事,谁让他帮的?”
身后被我们撂下的孤女再次推开小厮扯住了她的头发,她痛的头往后一仰,我一见又要上去帮她,却被她凶狠狠瞪住,“滚开!不要你多管闲事!”说完已经扯住头发翻了个身,两只手使劲掐上那孤女扯住她头发的手,孤女吃痛不得不放开,一放开,肚子便又被她全力踹了一脚,踉跄几步跌在地上。
此时她头发早已被扯烂,乱七八糟的耷拉在脑后,但见她没有半点张惶和吓到的神色,小小的身段只及那孤女一半,气焰却仍是张狂,拍了拍身上的灰屑,指挥着那几个没用的小厮将那孤女绑了,驱着马真的往官府而去。
看热闹的被她瞪了一眼,灰溜溜的离去,眼见她走远,我只得回府去。
但自那日之后,我却大病了一场,待痊愈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再次去到西城市集,却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我不得已在她常去的地方打听,也便终于知道,原来她叫王煕凤,是我家二房太太娘家的侄女。我有一次听老太太和鸳鸯私下提过,我们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如今还在一路升着官的,也便只剩下了王家的王子腾,元春进宫当女史,多半也是他在宫里打点周旋。
我们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联姻已不是先例,或许也正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心里便有了一些期待。
然而再次见到她,已是一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