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章 ...
-
惜分飞
雷歆妍篇
离开北京的那天已是深秋，下着很大的雨。我坐在车上，杜竑廷把车开得很快，仿佛有人在追他。我知道是爸爸想快些把我送去英国。
街旁的树影棵棵飞速从窗前浮过，雨雾加重了暮色，模糊了旖旎的风景。妈妈坐在我身旁，还在为我整理着行李，嘴里叮咛着我一些琐事：伦敦会很冷，要记得添衣；学会照顾自己，要按时吃饭；到了那边记得打电话回来报平安……
我爸没有来送我，我还没有原谅他。有时候我就是这么任性，明明知道和他没有关系，可是当我知道是他让那个人来照顾我时，我失控了。
那个人，是的，我已经没有胆量说出他的名字。我和爸爸吵了一架！我顶嘴，我故意惹他生气，他要送我去英国，我不要！可是我知道他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改变的了。我乱发脾气扔东西，我说：“你干嘛不送我去日本？那边地震多，震死了才清静！”他摔门而出！很重很重的关门声，隔着门他盛怒的命令：“看着她！”
然后我在房间里抱膝大哭。
登机前，延晞哥来送我。我们坐在候机厅里，他不说话，我也不说。
延晞哥的眼神总是那样忧郁，他什么也没说，轻轻的靠近我，他的手很小心很小心地抬起，然后缓慢放到我的额头上。我心里一惊，不想让他碰到那条疤，虽然已经结痂，可是我还是下意识向后缩了下，然而不迭躲开，他已经低下头，那吻轻轻落在我的疤上。我心里一痛。他吻得很轻，轻的像两片羽毛扫过，我静静的，没有动弹。
记忆中，那是他第一次吻我，唯一的一次。他温润的唇贴在我的额上，清凉柔软的触感久久弥留。
“痛么？”他问。
我笑起来：“多条疤总比阎王薄上多个名字要好！”我不要哭，不要再他面前哭！其实我可以很坚强。失恋，不过是失恋。
“别胡说！”声音加重了力度。
“你会待我好吗？”我抬头看着他不惑的表情，续问：“我走之后，你会每天十遍百遍念着我么？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好好保护我吗？”
他揪眉错愕的望着我，红白相间的衬领被我抓得发皱，“为什么不留我呢？你留我下来！只要你开口留我，我就不走！延晞哥，只要你对我好，我什么都答应你！”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他明明喜欢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我。可是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为什么？
他低头，用力掰开我的手，“歆妍，登机吧！”
“我不要！你明明喜欢我的！”我扑在他怀里肆意的哭。
很久很久，我哭得嗓子发哑，他默默把我扶起来。
“我……不会给你任何借口留下来！”
他说得那么冷静，冷静得让我陌生。其实我是害怕，害怕自己回不来了。害怕一个人被扔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谁也找不到我。小时候我最害怕玩捉迷藏，因为我怕我这一躲起来，就再也没有人找得到我！所以我总是躲在最显眼的地方，总是第一个被人找到。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喜欢走在他的右边。因为心脏在左边，这样，他就离我的心近一点。他说他是天煞孤星，可是我不信。我从来都不信那些鬼话！！
我终于坐上飞机，冷气吹得我浑身哆嗦。
我终于又搞砸了。我总是把事情搞砸，我不想，可是从小到大总是这样。我越是紧张，越是重视的东西，越想好好保护可终究会被我破坏。我不想，真的不想，可那就像是个魔咒。
有些人的相遇是一种恩赐，像上官姐遇上延晖哥那样,可是另一些人的相遇却注定是一场诅咒，像小白菜遇上顾轼宁，像我遇上莫羽航……
喜欢他，是那么孤独而痛苦。我知道！一开始，我尽力的讨他喜欢，我想让他喜欢我，真的！可他永远对我不冷不热！然后我想：是不是我不够努力呢？是不是再努力一点就行了？于是我越发用力的爱他，每一天，每一秒都在增加对他的爱。无畏无惧地走进他的世界。即便我知道那里已经全是另一个女孩的回忆。可是我不在乎，因为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去爱他。
原来不行！原来很多东西不是我够努力就能得到的。他像海市蜃楼，那么近却又那样远，远到我这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莫绍谦曾戏侃，说我们家的人都爱冒险。果真一语成谶。
我为什么要去招惹他呢？莫羽航根本就不属于我的世界啊！我傻，我真傻。
总记得小时候哥哥们不爱带我玩儿，说我小。我赌气，抓着奶奶教我识字，以为识的字多了就能证明我长大了。然后他们开始看武侠小说，我也不甘心跟着一起读。捧着本《射雕侠侣》，看得一知半解。再大些时，倒是真的迷上了武侠小说中那些侠骨柔情、痴男怨女。简凝总是很心疼陈灵素，感慨喟叹于她的痴情、痴心。
我总是笑郭芙傻，真是傻，一个人怎么可能活了四十多岁才知道自己的心事呢？明明是喜欢杨过的，怎么可能一直以为自己是讨厌他的呢？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傻的人。可是我错了，郭芙傻，可是我竟比郭芙还傻！我以为爱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儿，像播撒的种子，心许了他便会发芽。可是我错了，在一次又一次傻乎乎的飞蛾扑火后，我终于明白，爱，是一个太可怕的字眼！让你粉身碎骨，让你万劫不复！
那天我躺在床上，妈妈在修剪一枝枝剑兰、百合……
然后，我开口：“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她点头，圆盈的眸子满是认真,“什么？”
我瞅着她，残忍地开口：“如果可以选择，你希望当年去汶川的，是三叔……还是我爸？”
妈妈的手一抖，“喀嚓”一声将一枝百合折枝剪断。皱着眉道：“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立刻哈身去拾花。漫天夕阳碎下来，如血般溅在她身上。
问出这样的问题，我觉得自己的确混蛋。可是我不甘心，我就是想知道！我不依不饶：“妈，我都是病着的人了，就不容许我任性一下么？”
“你该换药了！我去叫医生。”她背对着我，将那枝折枝的百合迅速插进长颈瓶中，反身而去，近乎落荒。
我失落地躺回床上。凝睇天空深处。
小时候，我问过我爸，“是因为有了我，你才和我妈结婚的么？”
他笑起来：“我可没那么高尚！”揽手一把将我勾住，让我紧靠在他肩膀，说得那样霸道：“有你，是因为我决定一定要把你妈娶到手！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我不是意外，对不对？”
他指腹磨着我的耳垂，浅笑着叹一口气：“意外，一个就够受了！”
那个问题，我以为永远也得不到答案。可是当我拖着行李箱准备登机时，我妈喊住了我，我愕然回头。
她温甜柔和的声音轻轻飘来：“你问我的那个问题……答案是你三叔。”
“什么？”
“过去的，再痛，也会过去的……”
飞机起飞了，我默默闭上眼。真的会过去么？
如果不是他该多好？在医院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他该多好？延晞哥对我那么好……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看过一部武侠小说，名字和人物却如何也想不起了，只记得书中的最后一句那样写着：
白马带着她一步步地回到中原。
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终是能回到中原的。
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叶延晞篇
歆妍走的那天下着滂沱大雨，我开着车，看着雨水倾盆刷着窗而下。我一踩刹车，竟然鬼使神差地打转了车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去找他，也许因为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也许我不想看到他受煎熬，更也许我只是疯了。
“歆妍今天走。”我说得那么平静。仿佛不是在等待一个回应，而是淡淡的倾诉。因为我一个人承受不了么？我不知道。
他低头坐在桌前，纹丝不动，仿佛没听到，可是我知道他听到了，清清楚楚把每个字都纳入耳中。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也许是他的哪个秘书又在催他去开会了。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死死望着那恼人的电话，还在响，还在响……扬了眉，“该行当信使了？”
我的怒火骤然冒上，“我给你三秒，不说我就走！”他没有动，然而铃声终于停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二，”
“让她回来！”
“什么？”他一定是疯了！
莫羽航抬起头，唇线微松：“如果办不到说什么都没用！”言罢，他提起电话，重重摁了内线：“通知各部门主管，五分钟后开会。”
死撑，他就会死撑！从小到大永远不会认错！不会服输！
“莫羽航，你会后悔的！”我拂袖而去，一路飞驰去机场。雨势越来越大。
在机场外，一辆黑色世爵悄然独停，在雨幕中越发显得孤独凄凉。雷宇峥没有进机场，可是他终究还是来了。
他让我照顾好歆妍，可是他不知道那是多残忍的要求。
“为什么是我？”我问。
他笑起来：“如果我说我信任你多一点，”他目光如鹰，深深逼视我，一字一句声洪如钟：“那简直是胡扯！我现在不信任任何人！不过施施信任你。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自私。可是我希望你能够保证她上飞机！”
“羽航，”我与他平视，“他并不好受！”我为什么要替他说话？我不知道，只是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哦，是么？”雷宇峥觑起眼，仿佛一点不惊讶，只是冷漠而骇人，“这消息倒是让我好受些！”
乌云密布，灰茫茫一片，“进去吧！施施要登机了。”
“您呢？”
雷宇峥吸着烟，苦笑一声：“她不和我说话，也不肯接我电话！估计会使一阵子性子。”他顿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爸和纪三没闺女算他们走运！”
我终于把她送走，未辱使命，眼睁睁看着她拖着箱子一点一点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心如死灰。
走出机场，天已经放晴。我没有开车，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熙熙攘攘、人群涌动，我只是在走我的路，一个人。
一个孩子扯着他母亲的衣裙，指着天空兴奋大叫：“妈妈，妈妈，彩虹！有彩虹！”
我顺着他的方向仰头去望，只是一片灰白的天空，云层渐次翻腾变幻着，诡谲不定。飞机隆隆而过，白翼银身，飞空而逝。
突然间，思念狂生。想起她的笑。她笑起来很好看，盈水的杏眸都是灵气。她的腮边会浮现两个可爱的酒窝，右边的比左边那个略深一点。
其实我会待她好的。看得见她时，总是忐忑惶然，害怕她会一转身便不见，再也寻不到。看不见她时，每天会千遍万遍的想着她，念着她。
如果我自私点，稍稍自私点把她留在身边呢？
可是我没有办法，没办法！因为当她伏在我怀里哭泣，当她拉着我的衣领，满目期许对我说的是，“羽航，留我！”
蟹青色的天空逐渐亮起来，年轻的母亲将儿子抱起，指着天空，脸上溢满幸福的笑。我望着天，眼睛发胀，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却还是没有看到彩虹……
也许根本就没有，从来都没。
雨停了，该回公司了，否则老爷子又要魔音穿耳了。其实我很累很累，我想好好睡一觉。
也许睡一觉就好了，我摁着太阳穴对自己说。也许……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