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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阴灵讨命恶果且自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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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就睡迷糊了?”
搁下蒲扇,白布垫手,他将煨好的药倒出在小瓷碗里,放在一边晾着,才走近来看甄怿。
怕是与原身相识……甄怿不动声色,紧紧按住自己想要后退的念头,努力保持自然。
“我睡了很久?”身上的伤竟已好了个七八。
“久?”却是一愣,小菩萨失笑,“倒不必时时分秒必争吧,山核桃?”
“说实话,真不久,拢共不过三四个时辰,组织里那么多狠人,我也没见过比你还能抗的。”
山核桃?谁?她么?甄怿思绪乱如麻,一个头两个大。
这样的称呼,绝不是昵称,更像是代号。
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的少年郎,甄怿罕见地心跳加速——被吓得。
“嗯……也是你医术好。”
医术这么好,杀人肯定也容易,答不好,就完蛋。
“哟,倒稀罕听你夸一句。”他双手撑膝,微微凑近,很专注地看着她,“说得好听,多说些。”
心里咯噔一声,甄怿暗道“糟糕”,原身不喜欢夸人吗?
大脑飞速转动,分析自穿越后种种,一一筛去无用片段,她的思路最终落在墓穴里头那几人最后的示警上。
他们似乎……是认识她的?穿的衣服也都一样。
那么大胆猜测,墓穴既藏在那宫院之下,或许她和那些人一起,其实是被秘密安排下去的。
而不论是她、偷听到讲话的院中人、还是眼前这位,其实都是一伙的,同属于他口中的“组织”。
那么要搞这种秘密组织,见面总得谨慎。
思及此,甄怿决意赌一把。
见人忽然木了,少年郎疑惑道:“怎么,又起烧了么?”说着伸手要来探她额头。
甄怿却刻意避开,静静盯着他,拿话来诈:“你似乎忘了些什么。”
做好召唤盲盒的准备,甄怿决定一旦不对,立刻用阴阵困杀他。
眼中划过一抹疑色,他似乎有些奇怪,不过略一琢磨,又是了然:“懂了,伤重,没安全感。”
于是两指并拢,自眉心处那么一扯,一团火焰便凭空冒出。
它仿佛有呼吸一般,跳动着,绽放着,极妖冶的美丽。
焰心之中,三个字静静伫立——
豌豆荚。
他手一松,摇曳的火苗就消散,“这下安心了吧?”
“嗯”了一声,甄怿不置可否,却把腿伸过去让他换药。
见状,豌豆荚轻笑了声,些许无奈,“一直这样难伺候。”
扭头看向窗外,甄怿没说话,表情始终不冷不淡的,殊不知她心中早已翻起惊涛骇浪——
那东西是什么!身份标识吗?她也有?那边的人可以用这个控制她吗?如果将来要她这样验明身份可怎么办!
无数惊疑堆上心头,如乌云布空般沉重。
下一秒,甄怿放空的目光陡然一凝,双目刺痛如被针扎。
她喉咙发干,听到自己张嘴问:“那里,是什么?”
循声看去,窗外土地上,三具尸体血淋淋地横陈,无一不被割断了喉管,死得惨异。
最小那个不过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手里捏着半张没吃完的油饼,牵着旁边男人的手,嘴角甚至还挂着抹憨气的傻笑。
“哦,那个呀,住这儿的农户一家。”随意看了眼,豌豆荚口吻轻松,“你知道的,看见你脸了,自然要杀。”
“新得了把剔骨刀,好用得紧呢。”
恶寒如手在她心口用力一攥,甄怿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怎么?”他抬眼看她。
“你手凉。”甄怿平静答。
眉清目朗的小菩萨忽然换了副恶鬼皮囊,甄怿再不觉他笑容亲切好看,只觉笑里藏刀,阴恻恻骇人。
“别怕,我还在。”东方忽然出声,稳她心绪。
未及四阶问元境,甄怿除了开口,无法以元魂与他交谈。刚刚怕她分心,他就没有说话。
东方提醒甄怿:“此人年岁尚轻,却已是四境医修,修炼速度可以称一句恐怖。不可小觑,仔细应对。”
四境……甄怿微微惊愕,心却定了不少。
藏在被中的手紧紧收拢,她强迫自己挪开注意,不去在意那血泊之中的残忍。
身前,豌豆荚修长的手指轻巧动作,温柔地涂抹药膏,再将新的纱布一圈圈缠在她腿上。
慢条斯理,悦目赏心,无论相貌还是动作都如贵公子般矜贵。
洁白的衣袖侧边,却有一点喷溅上的血迹。
“大前天,我接到消息说你该去了,当即动身,日夜兼程赶来,想着最后见你一面。”他好似闲聊一般。
多说多错,甄怿没动,硬端。
“不是说需要四年?是任务完成了么,怎么这样快出来。”
他指的,是墓穴一事?甄怿心思绕了千百转,只道:“出了些岔子。”她示意自己一身的伤。
没说完成,也没说失败,更没做出任何解释。
气氛好像一下子凝固了,甄怿敏锐地感觉到豌豆荚的情绪发生了变化,游丝样的危险缠上她心尖。
稳住,甄怿这样告诉自己,他话本就问得含糊,未必知道。
豌豆荚抬头,对她很轻地笑了下,“山核桃,什么样的岔子会让那地方提前开启啊?”
很好,时间不是假的,原来那座墓穴要封闭四年。
甄怿指着自己被蛛丝划开后翻卷着的伤口,言简意赅:“邪,人面螺纹蛛化邪。”
“那确实棘手。”豌豆荚冲她点头,“所以那件事是完成了吗?”
一再代指,果然不知!
甄怿没有回答,只虚眯眼眸,装腔作势地觑他。
两相对峙许久,她看到他眼中不耐跳动的愠色,听到自己耳边鼓噪的心跳,岿然不动。
最终是他退开。
“唉,好吧好吧。”豌豆荚去桌边端了药来,拿勺子在碗里搅。
“十二年来,从你出生我就在旁边看着,试制也全程跟进,总会对你的事好奇些嘛。”
呼……
“试制”二字一出,甄怿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真的和院中人有关。
开始思索:十二岁,所以自己和那所谓的实验又有什么干系?他在观察她什么?
“我自己喝。”甄怿伸手要碗。
豌豆荚只好悻悻然丢了勺子,“人不大,脾气不小。”
言语间,他显然没把她当孩子对待,反而像是在跟同龄人交流一样。
甄怿若有所思,不曾刻意装嫩。
豌豆荚闲不住,又捡个话头和她说:“无有归一宗在北边,你去拜学,怎么会往这东部走?”
嘛的,无有归一宗???那又是什么!她为什么要去!
信息量太大,甄怿的脑袋要被疑问给撑爆了,刚想胡诌自己迷了东西南北,却反应出他在给自己下套。
——既是封闭四年,就算组织派她去什么无有归一宗,也总是四年之后。
他还是想试探“那件事”到底有没有完成!
甄怿沉脸:“豌豆荚,你实在狡诈。”
他摸摸鼻:“山核桃,你太过油滑。”
“再如此,我翻脸。”甄怿撂下这句话。
平静的言语中透着恰到好处的不耐烦。
她在试探他对她的态度。
如甄怿所料,她比自己想的要更有地位一点。
见她动怒,豌豆荚也没说什么,居然识相般不再问了。
“罢了,这样也好,现下你骤失全部修为,身子需得好好将养。等我们待会儿回去了,我再写方子为你好好调理一下。”
回去?以她脑袋空空、一问三不知的样,现在回去岂不是暴露送死!
“待会儿就走?”她问。
豌豆荚:“不然呢,在这儿干嘛?乱耽搁事的话,家主要罚我的。”
“哦……”甄怿默不作声绷起,缓缓坐直了身子,“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路上刚巧捡着的呗!搁地上跟躺尸似的。”背对着她,豌豆荚收拾药箱,“好在变态瘿的毒你熟得很,自愈倒也没用多长时间。”
他背着她找落脚地的功夫,体内的毒就化解了。
她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会那么巧?”
“说巧也巧,毕竟我不巴巴赶回来,也遇不上你。但要回去,这到底是必经之路,我偷摸回来无人相帮,自己又不会用阵传送。”
“这样……”甄怿想了想,“还有谁知道你接到我了?”
“什么谁知道,要和谁报备么?”
说完,豌豆荚琢磨出点子不对劲儿了,冷汗一下子浸满后背,像有什么阴森的风挠过后心,有些发毛。
他僵着脖子缓缓转过脑袋,只一眼便目眦欲裂:“山核桃,你——”
手捏阴阵,甄怿纵身一扑向他砸来,表情冷酷显然蓄势已久,只一个照面便将阵抖开,快得他连武器都没来得及拿出。
更别说发出任何求救信号。
“没人知道,就好。”
最后的声音逸散在空气中,轻得像一句叹息。
*****
抱恨于死,千载不消。
如沟难填,如壑难平。
阴阵·今生祸断——
哀哀的乌云埋了瘦月,伶仃的微光也被彻底绞杀,狂恣黑风呜呜直吹,吹得荒凉的城更荒凉,破败的屋更破败。
此乃幻阵之妙,一景一物都真实,一花一草都暗含杀机。
豌豆荚此时就被困陷其中,有口呼不得,万法不得出,高阶杀阵的威压犹如峨峨山岳,让人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走入死亡,什么也做不了。
可他怎么能死在这种荒郊野外,死得稀里糊涂?
可叹来得匆忙根本没带任何秘宝,此时唯一想到的办法,只有拖延。
他佯装镇静,“此阵之高,非七阶道元不可控,你现下修为尽丧,是怎么做到的?”
甄怿不答,主阵之人身居幕后,他看到幻境却看不见她。
“山核桃,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我?”不安在豌豆荚心头蔓延,他拿不准自己生机几何,更对死亡感到畏惧。
——此阵名唤“今生祸断”,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典范,传说此前犯下的罪孽都会在阵中了结因果。
他手上人命不少,实在不想知道自己将会有怎样可怖的死法。
仍旧不言,甄怿心随意动,抽调阴灵,发布指示,投入阵中。
于是场景一晃,忽然回到了农户家的小院中,刚浇完耕地的庄稼汉扛了锄头回来,调皮的儿子蹦蹦跳跳迎上前。
“阿爹,吃饼!娘亲刚烙的,可香啦。”
“嗯,好吃!”就着儿子的手咬上一口,他笑得牙不见眼,“你娘的手艺越来越好。”
农妇笑着出来,在围裙上擦擦手,“东西放了快来吃饭。”
这样其乐融融的画面,任谁看了都会心一笑。
可此时走到院门口的豌豆荚看到这一幕,却是拼命向后倒,怎么也不愿进去,额头上冒出颗颗冷汗。
——记忆里该是正午艳阳天,此时却是狂风大作的阴幕,配上好似怨灵哀嚎的风声,再温馨也变得全然诡异。
更别提说话的人们面容僵硬,脖子上,还带着好深的裂口!
退!快退!大脑给身体下指令,可惜全无回应。
豌豆荚震悚,眼睁睁看着自己如原本那样抬脚,踏入了小院之中。
“唰——”身子背对,三人齐齐扭了头来。
“是来问路的吗?”
“是来问路的吗?”
“是来问路的吗?”
嘴角挂着同样的弧度,他们微笑着,异口同声地问他。
豌豆荚快疯了:“山核桃?你想做什么?!不,不,你想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知道的,我能给。”
看来此子有个非富即贵的身份,甄怿惆怅地想,那就更不能留了。
咔嚓几声,一矮二高三人将身子也转过,僵硬而缓慢地朝门口的豌豆荚逼近。
不曾缝合的割口处滑落着粘腻的黑血。
临此危境,明知绝无可能起效,他还是徒劳地诵念着法诀,头皮发炸:
“救彼涂炭,笑安苍生。医海无舟,穷厄自渡。”
“生门见!”
阴风依旧怒号,生门未现,有的只是步步紧逼的死亡。
动不能动,豌豆荚像一个被浇铸在铜模里的活死人,眼睁睁地看着亡者们围上来,冲他举起了剔骨刀。
——身份对调,自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刽子手,而如当时的农户一家那样,连动一动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啊呃!“鲜血泵出。
一下,砍在腹部、一下,砍入脸颊、一下,砍断他喉管……
他像个立正挨打的沙袋,很快就倒身于血泊之中,耳边环绕着怨灵们得逞后嘻嘻的笑声。
“你是、”
已至濒死,豌豆荚哀哀喘着气,缩成针尖般大小的瞳孔盯死了虚空,不甘至极,百思不得解。
“在为农户一家报仇?”
“为何要试图美化我杀你的事实呢?”
从幻境后缓缓走出,甄怿收起多余的情绪,仍显苍白的脸色如秋情般凉薄,透着肃杀之意。
“我杀你,只是因为你不该留。”
话落,阵绝,血煞冲天,糜躯碎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