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悲风》兰雀蓝

8、行侠

　　陆洺风将两具尸体摆在火堆旁，转头看向段恒，问道：“不怕吧？”

　　段恒神色如常，摇了摇头，又转头看那女孩，问：“姑娘，你不怕吧？”

　　那女孩呆呆地看着眼前场景，听到段恒如此温声问她，才回过神来，她看着那两具尸体，忽然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眼中泪水一边滚落出来，带着些许疯状。

　　陆洺风一筹莫展，段恒轻声道：“姑娘，没事了，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贼人恶有恶报，不用怕。”

　　那女孩起身向陆洺风和段恒拜倒，带着哭腔：“多谢两位大侠救命之恩！”

　　陆洺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见段恒将那女孩子扶起来，说：“很好很好，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没事了，不怕了。”

　　陆洺风坐在一旁，发现段恒这么安抚起人来，又温柔又体贴又周到，三言两语之间，就将那姑娘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陆洺风觉得挺稀奇。

　　“我哥哥是个镖师，会点傍身的功夫，”段恒解释道：“刚才一是担心他们还有别的帮手，二是怕杀错了人，我们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姑娘，你看是我们直接送你回家，还是报官处理？”

　　那女孩垂眸思索，段恒也不着急，静静等着。

　　陆洺风一边擦拭手中的刀，一边听段恒说，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心想段恒聪明。

　　段恒这时候也看了他一眼，陆洺风赞许地朝他点了点头。

　　段恒问：“哥，你手上的伤怎么样？”

　　“我收刀的时候自己划的，为了让他们掉以轻心，没什么。”陆洺风也放轻了声音，转向那女孩，道：“姑娘，刚才我是随机应变，却险些酿成大祸，我是有句话想请你记着，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自己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女孩看着他们，眼眶泛红，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道：“多谢恩人，送我回去吧，这两个贼人虽然该千刀万剐，但是两条人命记在恩公头上，恐怕麻烦。”

　　段恒看向陆洺风：“那我们先将这里布置一番，再送她回家。”

　　依照段恒的意思，便是将这两人的尸身吊起，将他们一路烧杀抢掠的证据堆在脚下，做个神佛显灵、诛杀恶人的假象，再将这姑娘送回家中，别让任何人知晓，过后有人发现这里，上报官差，当地捕快一查这两名穷凶极恶之徒所犯的事情，就不会深究了。

　　段恒说着，又问那姑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问题吧？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女孩点头，神情镇定，答道：“我半个字都不会再提。”

　　段恒微笑：“真聪明。”

　　陆洺风几乎要对段恒刮目相看了，只是有一点不太赞同：“把这两人吊在这，冷不丁的，恐怕会吓死人。”

　　段恒想了想，又问那女孩：“你家周围有没有神神叨叨的会算命的先生，最好是个老瞎子之类的？”

　　女孩点头：“我家在离这里十几里地的村里，有个老婆婆会扶乩，不过不瞎。”

　　段恒点头：“也行，正好，那我们送你回去以后，去她家里拜访一下，装是神仙显灵，让她明天找人来看看这里，省的被不相干的人发现，就完了。”

　　陆洺风笑了笑：“成，就这么办。”

　　陆洺风收刀归鞘，正准备照办，忽然听到人声喧哗，脚步匆忙。

　　他推开门向远处张望了一眼，见到是有许多人举着火把来了。

　　段恒想的办法没派上用场，因为女孩的家人已经发觉闺女失踪，带着一个家族的人出来找了。

　　女孩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来了，母亲一把抱住女孩，心肝宝贝地哭叫，一群人又发现地上的尸体，当下混乱了一阵，听女孩说清楚事情，一群人又乌央乌央地对着陆洺风和段恒叫恩人，还有人义愤填膺，要烧了恶人尸身。

　　陆洺风勉强招架，段恒已经躲到他身后去了，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民风淳朴。”

　　陆洺风一时间没听清，侧头问：“什么？”

　　他是低头侧头，段恒则是踮脚抬头，两人距离挨得太近，陆洺风在回头的瞬间，几乎堪堪要擦过段恒的唇。

　　两人在这顷刻间皆是一愣，很快都移开了目光。

　　女孩的爹这时候走过来，向着陆洺风鞠躬，张嘴说什么，陆洺风知道是感谢的话，还因为不自觉地回想刚才段恒的眼神而有点走神，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这几个字灌进耳朵时，陆洺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吓了一大跳。

　　“……老汉想把女儿嫁给恩公，报答恩公的……”

　　陆洺风连连摇手：“不必不必，老丈领着姑娘回去吧，我还带着弟弟赶路，赶紧回家去。”

　　老汉还在坚持，陆洺风余光看见女孩脸色通红，他没辙了，一回头看见段恒眼角带着促狭笑意，于是马上把段恒从身后拉出来，让他给自己解围。

　　段恒笑道：“多谢老丈好心，我已经有嫂子了。”

　　陆洺风顿时想起来：“啊对对对，我急着回家看闺女呢。”

　　那老汉闻言，又看向段恒：“这位小爷……”

　　段恒：“我回家跟我的青梅竹马成婚。”

　　老汉踌躇了一下，面露难色，看了一眼那女孩，又看了一眼陆洺风，一咬牙，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那恩公就将这丫头带走，当个小老婆，让她服侍您，报答您的恩情吧！”

　　陆洺风：“……”

　　他转头看段恒，发现段恒也一脸莫名，神情有些玩味，不远处那女孩的脸色，已经由通红变成了惨白。

　　陆洺风：“老丈，话不是这么说，我不是挟恩图报之人，有没有强逼着你们什么，哪有推自家闺女给人做小老婆的道理？我这都看不出来，您是真心疼闺女，还是怎么一回事呢？”

　　一群人这时候都不说话了，面面相觑，女孩的母亲拽着她，终于哭道：“也不能把姑娘送人啊！”

　　“唉，丢人呐，”那老汉垂着头，焦躁道：“这事闹得阖村尽知，也没有谁愿意娶这丫头了！”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火把火苗跳动时的轻微噼啪声，原本面目可亲的淳朴乡人，这时候看起来，一条条火光里沉默的影子，都有点诡异的冷漠。

　　“话不是这么说，”数息之后，陆洺风开口了：“别说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就是发生了什么，那怎么能用丢人来形容？你们这一带的男人，难道都是这等没本事没担当的轻狂人？那嫁了日子也没什么过头。”

　　没人接话，仿佛表达着沉默的不认同。

　　陆洺风又道：“人被狗咬了，杀了狗就是了，怎么还能怨人？老丈，您要是真疼闺女，别人怎么想不重要，您自己不妨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我们兄弟两个，娶小老婆既委屈这姑娘，更对不起媳妇，时间不早，我们得赶紧回了，我们也可以实话实说，那两名恶贼没来得及做什么。”

　　陆洺风说完，也不打算在此地休息了，为免节外生枝，拉着段恒就走，不远处马匹行礼都在，那两匹马正在乖乖地吃草。

　　陆洺风走到马前，叹了口气，正待走时，想了想，从行礼里翻出五两银子，转回去，招手将在门口的那女孩叫来。

　　女孩见状走过来，陆洺风将这五两银子放在她手中，她面露惊讶之色，连忙要拒绝，陆洺风道：“收下吧，姑娘，我看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别跟别人说。再记着我一句话，靠人人倒，靠山山跑，不如想办法自己弄个正经营生，村里若是有难听的流言的，就去城里做点小本买卖，天下男人多了去了，挑个好的，你自己得挣扎出一条生路来。”

　　那女孩本来要拒绝，这时候听得眼眶含泪，收了钱，拜谢道：“我省得，谢谢恩人！”

　　陆洺风点头，扶段恒上马，两人走出很远，回头看时，那姑娘仍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段恒一直沉默，直到在夜色中再看不见远处那道观的灯火时，才对陆洺风笑道：“陆大哥，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穷了。”

　　陆洺风不以为然：“我可没你败家。”

　　段恒又道：“你人真是太好了。”

　　段恒没有在开玩笑，陆洺风听得出他这句话里的真心和诚挚。

　　“好人不好当啊，但我每次都这样，”陆洺风是想起了曾经的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叹气摇了摇头，不想再多提了：“段恒，我没看错，你是个好孩子。”

　　段恒不以为意：“大哥，我二十二，不小了。”

　　陆洺风赞道：“你真机灵，我一句话都没朝你交代过，可你相机应变，能和我配合得这样默契，还能看清楚我的意图。”

　　段恒笑了笑：“嗯，我是聪明。”

　　陆洺风哈哈大笑起来，段恒又接着问：“陆大哥，你女儿多大了？”

　　“八岁了，”陆洺风说完，才反应过来：“啧，你怎么知道我刚才不是撒谎？”

　　段恒：“所以你出来赚钱，嫂子在家里带孩子？”

　　陆洺风神情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答。

　　段恒却控马前行，道：“算了，不问你了。”

　　陆洺风感觉段恒又不高兴了，遂前行两步，握住段恒的缰绳：“告诉你也没什么，你我一路行来，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了，但是我告诉你我的事情，你也说说你自己，答应么？”

　　段恒想了想，答道：“也行，但秘密换秘密，你跟我说多少，我就酌情告诉你多少。”

　　陆洺风：“一言为定？”
　　段恒：“一言为定。”

　　陆洺风伸出大手，又道：“拉钩上吊。”

　　段恒见状，摇着头笑了笑，比了同样的手势，与陆洺风拇指相对，用力摁了一下。

　　“灵儿最喜欢这样，”陆洺风提起陆灵儿，语气都轻快了许多：“每次我向她承诺什么，她都朝我做这个手势，我答应她的，就一定做到。”

　　段恒闻言，笑了笑：“哟，那真好。”

　　陆洺风感觉段恒这句话语气有异，仿佛带着点酸涩，望向段恒时，却见到他神情似笑非笑的，并无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