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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山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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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洺风冷眼看了段恒一眼,也不再说话,抓住段恒的手臂,控制着手劲将他拽到棕马前,然后掐住他的腰,将他抱到了马上。
段恒除了最开始挣扎了一下,之后就没再抗拒。
陆洺风于是沉默地牵起马,思索该如何和这少年打好关系,套出一点他那谜团一样的背景。
原本他只需要回程至常神医处,将段恒交给李三,自有人再带着段恒回京城去,回程的路不像来时这样难寻,陆洺风心算了一下,约莫一个多月就能回去。
但是预想中少年欢天喜地地奔赴回家的情景没有发生,陆洺风不由得有些担忧,怀疑这么强行带他走,是不是不对。
陆洺风思索之际,马背上的段恒一直在回头遥望已经看不见的木屋。
陆洺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等到棕马发出一声嘶鸣,缰绳猝不及防地脱手之后,陆洺风才惊讶地发觉,段恒看着是这样孱弱的少年,却好像很擅长骑马。
一个疏忽,段恒便策马转向山上。
陆洺风心头火起,马上就要想要将段恒拎下马,却在一抬眼间,看到远处他们离开的地方,此时有燃起的烟气。
隔得这么远还能看得见烟,山上显然是起火了,且火势绝不会小。
陆洺风皱起了眉,眼看着段恒便要绝尘而去,连忙纵轻功紧跟着追了上去。
山路难行,红棕马奔行了一会之后,速度就慢了下来,陆洺风跟上来,长臂一伸,将段恒从马上掠了下来。
段恒目光望着远处的浓烟,眼眶通红,挣扎道:“放开我!”
“别动!”陆洺风牢牢制住他:“我带你去看!”
离着木屋尚有不近的距离,便能看到火舌正在将木屋吞没,四周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音,风带着一股热意袭来,陆洺风揽住段恒,随时准备撤离。
但他也同时注意到,木屋周围的一大圈的树木,已经被砍了下来,火势虽猛,现在还没有烧过这段隔离圈。陆洺风还记得,这小屋之后就是山溪。
而木屋中的木材水气多,烟气极大,陆洺风拦住段恒,不再近前。
“是他们有意为之。”陆洺风心里这么想着,脸色便不由得一沉。
他侧头看了一眼火光映照的段恒的侧脸,沉声问:“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
段恒只是怔怔地看着远处的火光,咳嗽了一声,仍旧没有搭理陆洺风。
风送来的烟气越来越浓,陆洺风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他眯起眼睛,要带段恒走,而段恒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的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滚落下去,是烟熏的,但是陆洺风却觉得他仿佛也是在借此机会发泄。
因为火光映在他那清透的瞳孔中,陆洺风在其中看到了一种仿佛镌刻入骨髓的悲伤。
陆洺风忍无可忍,强硬地拉着他退后,段恒激烈挣扎起来,陆洺风也动了怒,干脆将段恒扛了起来,继续下山。
段恒在被他扛起来的时候惊呼一声,然后憋着劲头狠狠踢打了几下,陆洺风倒是不觉得疼,只是从动作中感到了段恒的愤怒。
陆洺风于是冷声道:“怎么,这么舍不得,想让我把你扔进火里去?”
段恒便不再动手了,与其说是被他这句威慑吓到,倒不如说是没了力气。
陆洺风利落地下山,半路上吹了一声口哨,召来红棕马,然后将段恒放在马上,自己也上去,坐在段恒身后,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控缰。
饶是这马儿酷肖其主,在马中能称得上高大雄壮,背上载上两个成年男子,还是明显吃力了许多。
但是陆洺风顾不得心疼马,催动缰绳一路疾驰下山,他心中有太多疑问,打算无论如何,先找个地方,从段恒这里催问出来。
骏马在山道上奔驰良久,抵达了山下镇子里一家小客栈,陆洺风昨天晚上才在这里歇过,对着睡眼惺忪的掌柜的,道声得罪。
段恒刚才已经在马上睡着了,他好像是累的厉害,陆洺风将他抱下马来他都没有醒。
陆洺风看着段恒的睡颜,一时心软,就这么抱着他踹响了客栈的门。
掌柜的看见他怀里的段恒,顿时就清醒了:“我说爷,您是从哪变出来这么一个俊后生的?”
陆洺风轻声道:“山上有人住你知道么?”
掌柜的一脸疑惑:“这不能,我在这十来年了,山里都熟,怎么从没见过?”
陆洺风点了点头,道:“这是我弟,被拐到山里了,我来找他的,有房间么?劳烦喂下马,要好一点的草料。”
掌柜的将陆洺风引至一间客房中,陆洺风放下段恒,掏出点碎银给了他,他给得多,掌柜的收了钱,轻手轻脚地走了,关上门,陆洺风还听到那人嘀咕:“山里有人?弄求甚事了,有拐子,拐子拐个男娃娃又作甚?”
陆洺风把段恒放下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这时候伸手摸了摸段恒的额头,发觉他额头温度很烫,又连忙诊了诊段恒的脉。
这身体真是虚的厉害,也是跟之前中暑有关系,稍稍惊惧奔波,就烧成这样。
陆洺风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着实娇气,麻烦得很。
但事已至此,岂能不管呢?
陆洺风当即起身,推开门,追出去,把梦游似的慢腾腾走路的掌柜吓了一跳,陆洺风道:“掌柜的,劳驾,来点酒和热水,还有换洗衣裳,客栈附近有药店么?”
“出了门右转,经过第二个巷子进去,李郎中家卖药,”掌柜的赶紧答道:“这个点早歇下了,明早……”
“你先备着东西,”陆洺风道:“我弟弟发烧了,等不得,我去去就回。”
他说完一阵风一样地冲到了李郎中家门前,敲门,果然没人应答,陆洺风索性循着药香直接翻墙上去,跳进了人家的后院中,果然看到院子里摆满了晒中药材的千层架。
陆洺风匆匆忙忙的,挑了柴胡、金银花、黄连、麝香草等等数种药材,随手放了点碎银,又匆匆忙忙地回来,指使着掌柜的帮忙熬药,自己去给段恒擦酒退烧。
陆灵儿刚到他身边的时候还小,就老是发烧,如今稍稍长大了才好些。
小儿发烧,最怕烧坏了脑子,以至于陆洺风从那时起练就了一身本领,能分辨出发烧原因,给风寒、风热或是惊惧的对应症状开出药方,且那以后他一看到别人发烧,就心急火燎,着急忙慌地坐立难安。
陆洺风脱下段恒的衣服,用蘸着酒的布巾擦拭少年身体。
段恒赤身躺在床上,从窗外照进来的一点月光笼在他身上,陆洺风忽然注意到他的身体白皙匀净,虽然瘦,但是瘦的骨肉匀亭,并不见骨,且触手温软,一眼看去,只觉得很……好看。
鬼使神差的,陆洺风在多看了两眼段恒之后,用薄被为他稍稍遮挡。但他为段恒擦拭身体的动作,都不由自主的轻了几分。
借着那一点月光,陆洺风又发觉他的手肘胳膊上,有几处地方微微淤青,仿佛是被手掌握住留下的指印。
陆洺风比了比这个位置,发觉正对得上自己手掌的大小,也是自己刚才抓过他的地方,他顿时有些愧疚,尽管控制了,他下手的力量对这少年来说还是太大了。
接着陆洺风翻过段恒的右手要给他擦手心,却在拿起段恒手的时候瞬间就怔住了。
段恒那纤细的手腕上,有一道长长的白色凸起的伤痕。
那是割腕伤留下的疤痕,如此清晰。
段恒的手这样的漂亮,这样一道疤痕,乍看上去就犹如玉璧上的明显瑕疵。
陆洺风怔怔地看了这伤痕一会,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
段恒又轻哼了一声,似乎是热得不舒服,陆洺风回过神来,继续擦酒给段恒降温。
小半个时辰过去,陆洺风早已经擦完了一坛酒,掌柜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敲门,陆洺风此时已经将段恒用薄被严严实实地盖上,感觉酒多少带走了一点他身体上的热度。
陆洺风接过药汤,又拿了点钱感谢人家晚上劳碌,等人走了,就坐在床边,扶起段恒,小心将晾凉的药给他喂下。
段恒刚才一直很安静,仿佛是晕过去了,被喂下药的时候,却在梦中皱起了眉,偏过头挣扎起来。
陆洺风轻声哄道:“良药苦口,乖乖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
段恒晕晕乎乎的,连眼睛都睁不开,还要抗拒,陆洺风捏着他的脸不让他动,硬给灌下去,又顺手擦去从段恒唇角淌出来的药汁。
到灌完,陆洺风娴熟地将刚刚从掌柜那要来的梨削了一片,塞进段恒口中,防着他被药的苦气熏吐出来,然后又放段恒躺下。
他忙完这么一通,就坐在床边,不时用手测下段恒额头的温度,看起药效了没有。
这一整天下来,陆洺风就是铁打的身体,此时也有点倦怠,但这么照顾着段恒,又令他想起了陆灵儿,一时有些牵念,不知道那孩子这时是否睡得安稳。
陆洺风看着渐渐退烧、又睡熟了的段恒,又有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他心想:“得亏你这小崽子遇到的是像爷这样的好人。”
而睡梦中的段恒含着梨片,忽然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声。
陆洺风听清楚了,他叫得是“娘”。
从来病中,十个人有九个人都是喊娘,陆洺风也不稀奇,但是他看到了段恒那浓黑的睫毛上沾上了泪珠。
于是这声“娘”,也好像带上了难言的悲意。
陆洺风怔了怔,心想段恒真是能哭,背着人哭,醒着哭,睡着了也哭,他是有多少能哭的事情?
而刚才为他擦拭身体,陆洺风觉得段恒长到这么大,至少应当没受过什么累,细皮嫩肉,真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年纪小,叛逆又娇气,身上一堆谜团隐情,看着总有点自讨苦吃的意思。这就是陆洺风对段恒更进一步的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