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悲风》兰雀蓝

27、意外

　　陆洺风和段恒纵马回去，花了三天时间，陆洺风归心似箭，段恒也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

　　回到熟悉的巴郡，已经是年初七，周边商铺零星开了几家，街上还残留着些许年味。

　　平心而论，这个他们期待已久的年过得并不怎么样。

　　陆洺风想到灵儿，就觉得很歉疚，他答应给她取新衣，放烟花，但是那天事发突然，他连马匹和买的东西都顾不上了，让那个胭脂铺的小孩帮忙回去带话，匆匆忙忙的，什么都来不及管。

　　饶是如此，能赶上且找到段恒，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段恒这边的事情大概有了解决，这两天他一想到灵儿，就有一种辜负了小孩子期待的愧疚之感。

　　这一份对灵儿的沉甸甸的牵挂，换在以前随心所欲浪迹天涯的陆洺风身上，他是想都想不到的，可是这些年来，不知不觉间，他早已经渐渐习惯将灵儿的一切都放在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上。

　　街上不能纵马，陆洺风拽着缰绳走的飞快，几乎都有些顾不得跟在身后的段恒了，终于到了常神医的医馆门口，陆洺风还在一心想着怎么向灵儿解释和道歉。

　　事关段恒，灵儿也一定会体谅。

　　这个年只能是这样了，但接着就是元宵，一定要好好热闹一番。

　　陆洺风直冲到后院，正看到常神医和赵念明两人在后院面面相觑。

　　“灵儿呢？”陆洺风笑问道：“我把阿恒带回来了，他没事，大家都不用担心。”

　　话说着，段恒也几步走了进来，站在一边，嘴角也带着笑，往那一站，整个人都是玉树临风的，又格外的乖巧。

　　段恒：“说来话长的事了，一桩误会，都怪我，说好的年没过上，灵儿？叔叔先给你道个歉。”

　　段恒跟着陆洺风环顾四周，陆洺风打开了灵儿的小房间。

　　常神医和赵念明一个沉默无言，一个手足无措。

　　房间里没有人，陆洺风和段恒都意识到了不对，陆洺风皱眉，看向常神医：“灵儿呢？”

　　常青马上道：“你先不要急，听我说，灵儿没事。”

　　常神医这句话一出口，陆洺风和段恒都立刻紧张起来，等着他的下一句“但是”。

　　“但是……”常青深吸一口气，果然道：“灵儿被人强行带走了，带走她的是左丘钧，他武功极高，官府的人，是个将军，我又拦不动……陆老弟，你先别急，你先别急，你放心，灵儿没事……左丘钧留了话说是要找段恒的，找不着段恒，就将灵儿带走了……肯定是李三那玩意不是东西，说了你和灵儿的关系……”

　　陆洺风在听到灵儿被人带走这句话时，瞬间感觉天塌地陷一样的头晕目眩，常青语速飞快地交代完，陆洺风听到灵儿没事，才稍稍缓过一口气来。

　　接着就是愤怒，陆洺风峻声问道：“他是什么意思？”

　　常青和赵念明都看向段恒，陆洺风跟着看去，发现段恒脸色煞白。

　　段恒垂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

　　然后段恒深吸一口气，最后道：“去洛都吧，找灵儿。”

　　*

　　陆洺风心情极度糟糕，满腔担心。

　　段恒骑着马亦步亦趋地紧跟在陆洺风身边，最后小心翼翼地向愁容满面的陆洺风道：“陆大哥，对不起。”

　　陆洺风知道段恒在为什么道歉，说起来，这些事情的确均因段恒而起。

　　他心中焦灼，但是看到段恒这个样子，也无法多说什么。

　　陆洺风压下心中的暴躁和愤怒，尽力平静地问段恒：“左丘钧照顾过小孩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讲道理么？”

　　段恒原本是非常抗拒提及洛都中的任何人的，陆洺风还记得他上一次听到左丘钧就崩溃不已的情景，但是眼下的情景，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此刻的段恒也很难受，陆洺风感觉得出，可是他也没有余力去安慰他了。

　　段恒知道他着急，回答的语速也很快，他答道：“他曾经对我很好，我离开洛都的时候他还没有成家，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小孩，但他家中有个小妹，应当是照顾过妹妹的——他脾气还行，出身将门世家，文武兼具，没有行伍丘八的粗俗，也没有洛都世家公子的骄矜，是讲道理的人，应当。”

　　陆洺风听到“家中有小妹”，稍稍宽了些心。

　　但是他仍然担心左丘钧吓到陆灵儿，这些年来，横亘在灵儿心头最深的噩梦，就是这些穿着本朝武将服制的官兵。

　　此去洛都有数千里之遥，灵儿若惊吓过度，路途中生病怎么办？

　　听闻常神医说起左丘钧是带着几名手下精骑，千里疾行而来，却不等待段恒，就知道他们一定是要务在身，不能多耽搁，一问段恒，段恒果然说这是逢年节休沐，普通官员修假十五日。

　　但是金吾卫身负京城护卫职责，应当是左右金吾卫轮番值守，这时节洛都热闹非凡，金吾卫应该更忙得脱不开身才对。

　　无论如何，左丘钧出现在这里，匆匆而来，匆匆离开，想来路上也绝不会放慢速度，万一灵儿路上生病了呢？

　　他们是怎么敢这么带走一个病弱的小孩子的？

　　陆洺风一想到这里就焦灼得要发疯，幸亏常神医将灵儿的衣物药包匆匆交给左丘钧，饶是如此，陆洺风仍旧担心的要命。

　　段恒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听常神医说到这些，与陆洺风对视的时候，神情既愧疚又担心。

　　陆洺风见他这个表情，心中更凉了几分。

　　但段恒此刻说起左丘钧，语气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他又向陆洺风补充道：“左丘钧既然知道灵儿对我有多重要，就一定会照顾好她。他不是没有谱的人……他是想让我回洛都。”

　　段恒说到这里，露出一个苦笑：“我大意了，我以为他给我那一笔钱，是让我在这里安身立命，没想到他是为了稳住我。”

　　陆洺风皱眉：“他和你有什么过节么？还是你的亲人，只是一心盼望着你回去？阿恒，这中间非比寻常，为何他们非要用这种非常规之法？”

　　段恒闭目，叹了口气。

　　陆洺风没有追问他，但他知道段恒这次一定会对他说些什么了。

　　数息之后，段恒艰难道：“我以为是周惟让他找我，现在看来，应该是他出于自己的意愿。”

　　“时移事易，我不知道左丘钧现在如何看我，当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随樊老将军戍守边关去了。我还记得五年前为他践行的场景，但我连他的相貌都有点快要忘记了。”

　　“他年长我五岁，比周惟稍小一些，我小时候跟在他们身边，左丘钧待我是很好的，就像我的另一个哥哥一样。”

　　“我一直觉得他对我好是因为他是周惟的朋友，我跟他也没有过节，”段恒神情有些许茫然：“我不知道他找我是为了什么。”

　　陆洺风静默一瞬后问：“周惟，是你亲生的兄长？你曾经姓周？”

　　段恒神情一滞，最后苦笑了一下，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这个问题。”

　　“算是吧，”段恒又说：“我以前姓周。”

　　陆洺风皱紧了眉头：“周惟对你做过什么？你的家族……”

　　段恒飞速打断陆洺风：“陆大哥，别说了，让我缓缓……”

　　段恒仿佛难受到要呕出来，陆洺风见他提起封无尽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痛苦，马上就不再问了。

　　数息之后段恒又道：“陆大哥，从左丘钧给我的信来看，他还是很关切我的，他那样一个冷淡的人，字里行间，倒是显得很情真意切，他会照顾好灵儿的，一定，你放心。嗯，我想起来，他待小孩子，一向还是很温柔的。”

　　“灵儿不会有事的，”段恒絮絮道：“对不起，陆大哥。”

　　陆洺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段恒的肩膀：“阿恒，我们接回灵儿就走，去云锦山，你不要怕，不管洛都有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段恒看了陆洺风一眼，眼中依稀有泪光闪过，他点了点头，唇角翕动，最后开口时还是说：“灵儿不会有事的。”

　　陆洺风答道：“嗯，她是个坚强的小姑娘，这半年来，她也懂事许多。”

　　*
　　柴火被烧的噼啪响，外面传来几个年轻男子低声交谈的声音。

　　陆灵儿坐在柴火旁，双手捧着一碗肉粥，怔怔地发呆。

　　“你吃。”
　　冷漠英俊的将军递给她一条烧的最嫩的兔子腿肉，香气扑鼻，陆灵儿试探着去接，发现兔子腿肉不像上次左丘将军递给她的肉那么烫了。

　　陆灵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兔肉，左丘将军的这种小小的温柔令她想起了爹和段恒叔叔。

　　爹会在给她加鱼肉的时候剔去里面的刺，段恒叔叔则会每次都给她剥好虾。

　　因此左丘将军虽然强行将她带走，陆灵儿对他的恶感还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淡化了很多。

　　灵儿很聪明，知道这位左丘将军是冲着谁来的，也知道用不了多久，爹就会带着段恒叔叔来找她。

　　左丘将军的表情时常很冷峻，眼神有时候会有种犹如野兽一样的锋芒毕露，而颈间的一道很长的疤痕更令他显得很凶。

　　但他有着高大修长的武人身材，乍看身形有些像爹，陆灵儿就又觉得他有些亲切。

　　左丘将军像是块冰，闲坐的时候不爱多说话，眼神忧郁，又时常发呆。

　　陆灵儿记得有一次他对着自己发呆，最后喃喃道：“你很像他。”

　　陆灵儿知道他说的像是指谁，连常神医都说起过，感觉灵儿和段恒越长越像了。

　　今夜左丘将军又提起了这个话，他将兔子腿肉递给灵儿，又自言自语道：“若不是知道他十四岁时一团孩子气的样子，说不定真会误以为他生了个女儿……”

　　灵儿睁着一双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左丘钧。

　　左丘钧注意到灵儿的目光，问：“恒儿……段恒过得好么？”

　　他知道这哑巴女孩说不了话，她小小年纪，除却最开始的惶恐惊惧之外，后来逐渐还算镇定，但是也很冷淡，轻易不会回答他什么，他这一问，也就只是随口而已。

　　但灵儿却忽然无声地用唇语道：“好。”

　　左丘钧定定看向陆灵儿。

　　陆灵儿一脸骄傲，连比带划地‘说’：“段恒叔叔很喜欢我爹，我爹把他照顾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