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悲风》兰雀蓝

21、安定

　　李三走后，陆洺风感觉他们的日子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眨眼之间，从秋初至冬末，就是将近小半年的光阴。

　　期间李三又来登门拜访过一次，带给段恒一封信、一封户籍纸及钱财。

　　信中内容是什么，陆洺风无从知晓，因为段恒看过之后就收了起来，晚上陆洺风回房间时发现灯下有未清扫干净的余烬，就猜出来段恒是将信烧了。

　　而那封户籍纸派上了大用，本朝律令，三年一查户籍，若是发现无籍流民，便要施以刑罚，陆洺风本来想开春时节跑一趟威远镖局，请与他熟识的总镖头再将段恒的户籍与自己和灵儿落到一处，如今看来，这麻烦却是省下了。

　　过后陆洺风带着段恒去本地官府落下户籍时，写明是洛都人士，前来投奔表亲陆洺风。

　　至于钱财，李三竟给段恒带来了黄金二十两，白银五十两，言明这是左丘将军赠与段恒的。

　　这个数目，已经够买下常神医这整座宅院，还能有余了。

　　段恒当着李三的面清点好，又取出五两银子谢李三跑腿辛苦，李三竟一个钱都不收，只说左丘将军已经给过酬劳了。

　　段恒见他坚辞不受，也不勉强，待李三走后，陆洺风和常神医都露出震惊神情。

　　段恒却不以为意，过后将钱全给了陆洺风，陆洺风就将这一大笔金额存在了钱庄中吃利息。

　　段恒将钱给陆洺风时，神情语调都轻描淡写的，跟陆洺风说可以直接在郊外置办些田产，便可在本地安居。

　　陆洺风问：“阿恒，你想在本地住下么？”
　　段恒极其自然地答道：“看你，大哥，你去哪我去哪。”
　　陆洺风听到这个答案，感觉像喝了点酒似的熏然。

　　陆洺风于是简单与段恒提了一句与常神医的约定，待灵儿病好后，他想带着段恒和灵儿回师门住上一段时间，学学里面适合段恒和灵儿的剑招及轻功。

　　段恒就点头，道：“那就放进钱庄里吃息吧。虽不多，但分开两三个钱庄放好些。”

　　陆洺风存钱的时候是存在段恒名下，要段恒在羊皮契书上签字，段恒接过，抬手就写了陆洺风的名字，陆洺风在一旁看到，惊道：“阿恒？”

　　段恒被他吓了一跳，抬头看他，眉眼间全是疑问。

　　陆洺风小声道：“写你的名字。”

　　段恒却摇了摇头，抓住陆洺风的大手就要按指印，陆洺风这才明白段恒一开始的意思就是竟然就是要把钱给他。

　　陆洺风收手，段恒也拗不过他，秀眉微皱，然后凑到陆洺风耳边，道：“我这是左丘钧给做出来的身份，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用你的名字稳妥。”

　　陆洺风感受到耳边温热的气流，一时不妨，被段恒拉着手将指印按了下去。

　　一旁的掌柜的快要惊掉了下巴，一边将契书放在铁盒中封好，一边试探着问道：“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两位是不是同一个姓，敢问两位关系……”

　　陆洺风：“这是我表弟。”
　　段恒：“他是我们家老爷。”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除了段恒，其他两个人都愣住了。

　　直到陆洺风和段恒离开钱庄，心中还在翻腾，思索老爷是个什么意思。

　　除了这些钱之外，还有当时许卿容扔给陆洺风的一袋子金叶子，称来总共也有五两之重，陆洺风一直没动分毫，觉得存进钱庄之中恐怕会因来路不正引来麻烦，问段恒时，段恒道：“卿容给你的，就是你的了，若不想存进钱庄，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也行。”

　　陆洺风见到段恒对钱财的态度，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段恒要给自己，难道他还真能昧下不成？段恒将来凡有用处，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用时再支取就是了。

　　尽管关于洛都的种种都如同扑朔迷云，但是从洛都传递来的消息却是解决了段恒安身立命的问题，陆洺风盘算段恒的将来，觉得他往后足以像个寻常人一般度日了，就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他们存钱落户的当夜，已经是初冬，陆洺风白天买了两床被子，取回做的新的冬衣，这小半年间，常神医因为段恒为他弹曲每月给他五钱，因为陆洺风教赵念明习武、采药，每月给陆洺风五钱，除此之外包吃管住，对彼此双方来说，算是各取所需的划算。

　　在这之前，段恒每月都将那五钱银子给陆洺风，陆洺风便负责三人日常的开销，除此之外还能存下一些。

　　陆洺风心中自然有本账，但是今天跟段恒存钱，却有些想知道段恒的想法了。

　　到晚上段恒嫌冷，又凑得陆洺风很近，陆洺风自然地让他靠着，后来又不觉间伸出一臂侧搂着他。

　　陆洺风忽然问：“阿恒，你想成家么？”

　　段恒本来要睡了，这时候忽然抬头，迷迷糊糊地问：“什么？”

　　陆洺风：“你不回洛都，如今户籍身份都定了，也是该考虑个正经营生、成家娶妻的事情了，你难道没想过？”

　　段恒浓黑的睫毛一颤，摇头：“是你想成家了吗？大哥。”

　　陆洺风：“按道理来说，我是老大不小的了，但我还想着，灵儿这小半年来好的多了，加上习武，身体底子已经跟小时候大不相同，我想差不多明年，跟常神医约定的事情了了，要么去威远镖局跑几趟镖，攒点钱。”

　　段恒：“不是说要去你师门吗？”

　　陆洺风：“我师门在深山之中，进去之后，怕是忍不住数年都想在其中精研武学，我想了想，还是不要耽误成家的事情。”

　　段恒：“哦。”

　　陆洺风听他这语气中，仿佛带点失落，正想问段恒怎么了，段恒已经接着道：“那你找个可心的姑娘就是了，你这样英俊，又有本领，哪个不想嫁你？”

　　陆洺风笑了：“你可真瞧得起我，不说我，我说的是你。”

　　段恒：“我？我不想成什么家。还是说你吧。你去什么镖局，钱不是现成的么？巴郡不错，既不回师门，就在这里买个住宅，开个武馆好了。”

　　陆洺风强调道：“那是你的钱，先说好，我是一文也不会用的，你大哥做人可不会这么无耻。”

　　段恒披着被子半坐起来：“这怎么就无耻了？我的就是你的，你都拿去用，只要你将来娶了嫂子，还愿意给我留个房间，带着我一块过就行——你不会不愿意吧？”

　　段恒说得如此认真，陆洺风都有点哭笑不得，说：“不是这么说，你将来娶了媳妇，自然跟你媳妇一起过，我带着灵儿过，届时我和灵儿去云锦山也好，跟你们……”

　　段恒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哥哥，你说认我做弟弟了吧，真心的对吧，那没必要因为现在还不存在的媳妇讨论这些，兄弟也可以不分家的，是吧？我跟你说了，我仇家一堆，我指望着你罩我呢，你认我当弟弟，就是说咱们这辈子可以同住一个屋檐下了，对吧？”

　　陆洺风眼看着段恒的神情逐渐转变为小心翼翼，看着可怜巴巴的。

　　陆洺风忍不住将段恒拽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答道：“是，你要是愿意不分家，咱们就一块过，我当初认你做弟弟，就是想好了管你之后的所有了——刚开始觉得只是多添双筷子的事，但没想到你这是天生命里带财，现在万事俱备，我忽然觉得，你不该只是求个生存，你是能安身立命的。”

　　段恒道：“再说吧哥，我想好好跟你习武。”

　　“好，”陆洺风点头：“睡吧。”

　　段恒又看了他一眼，微笑：“我记得你说的话了，你答应我要管我所有的，哪怕你将来娶了嫂子，也得管我。”

　　陆洺风笑了笑：“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片刻后段恒又道：“大哥，明天我想和常神医说，我弹曲子给他听，但不收他给的钱了，行吗？”

　　陆洺风：“为什么？”

　　段恒：“我要是专门去做乐师，给人一天弹一首曲子，肯定远远能赚得比五钱银子多，他给我这个钱，其实很公平，但是常神医是朋友，也算是知音，我不想收了。”

　　陆洺风：“当然可以，你想什么就直说，何至于今天才提？”

　　段恒：“我看出你不敢直接兑那些金叶子，怕来路不正惹上麻烦，我先前不是怕你养我有压力么。”

　　陆洺风简直哭笑不得。

　　段恒又道：“但我看出来了，你是打算连我一起养的对吧？”

　　这点段恒倒是没有说错，这也是陆洺风从认段恒当弟弟就做好的打算了，衣食住行，他都会管，管到段恒能有安身立命的根本，教他功夫，也是出于此等考量。

　　其实按照教武功这一点来看，本来应当是收徒，武林之中，师父收徒，主要看根骨，选到好的徒弟，便如同供养子女，来日徒弟长大，再孝敬师父。

　　所以陆洺风从一开始就觉得段恒的一切都应该由他来管，但段恒其实也不是他的徒弟，而是义弟，他的师门不像江湖中的许多门派，没有那么多讲究，他愿意教义弟武功，也是可以的。

　　看到陆洺风点头，段恒就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睡觉，说：“所以我的钱也都是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