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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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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把沈家秀与胖子分开,但沈家秀不依不饶,指着胖子骂:“骗子,你这个死骗子!不是假冒富豪吗?没钱还来泡良家妇女?”警察奋力才把两人分开,她被带到另一间讯问室。在这儿,张玉良看到了她,沈家秀一看到张玉良立即安静了,她卷起绽线的袖口,擦拭去嘴角的飞沫,抹了抹眼角可能出现过的泪痕,然后她彻底地安静下来。
“让你看笑话了。”她垂着眼。
他无言,回头看了看,掏出一包“黄山”烟,点上一支,抽了一口,缓缓的、长长的吐了出来,一股淡淡的青烟袅袅升起。“说说吧,怎么回事?”
“你不是已经戒烟了吗?怎么还抽烟?”
“哎,你要明白,我们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同从前了,我要是你,定然不会管前夫的抽不抽烟的事情。我是为你的事情而来,我也不想来。”
“那你回去吧。”她斜睨了他一眼说。
“唉,你的性格能不能改一改?你要是不想麻烦我,就不要把我的电话告诉警察,现在我来了,你又要我回去……”他发现她正伏下身,双手捂着脸抽泣,便不再说什么了。
几天前,沈家秀与胖子在网上认识。那是一个相亲的网站,在网上,沈家秀成了一个未婚的青春靓丽的少女,情窦初开,家境优越,多情而懵懂;胖子在网上的介绍也不遑多让,身高一米八,四肢特发达,一个完全不靠父母的富二代,海外留学,创业有为青年,手握三、四家即将上市的高科技创业公司,不缺钱,只缺一个可以懂他的女人。有了钱均夫的前车之鉴,沈家秀对鉴定富豪有了初步的经验——不再轻易以身相许,在确认对方是一个真正的富豪、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情人之前。
晚上,胖子约沈家秀见面。胖子对女网友一般是聊完天即要求见面,从不拖泥带水、转弯抹角,依靠这种直抒胸臆的直线进攻法,胖子也能约上几个涉世未深的女人。沈家秀本不想和胖子见面的,但自从与钱均夫分手后,她确实沉淀在虚幻爱情破灭后的凄苦和无聊之中。在电话中,胖子问去哪里吃饭,沈家秀说随便吧,胖子说要去就去最高档的地方,尤其是胖子不经意间说了一句“我除了三、四家即将上市的高科技创业公司外,我的家族在非洲还有金矿生意,非洲国家一半的总统、几乎全部的酋长都是我们家族的朋友。”在一般人看来,这必定是吹牛无疑了,但是,这句话还是打动了沈家秀,于是,她决定抱着将信将疑的想法,,答应去见面。
在香港街,沈家秀一见到胖子就明白又遇到了一个如假包换的假富豪。胖子手上拿的IPHONE除了LOGO没有磨损之外,其他部分磨损严重,简直与旧货市场买的二手机无异,穿的白色衬衣,衣领与袖口都脏不拉稀的,胸口上居然明晃晃地绣着LV(沈家秀知道,LV并不做衣服),尤其是脖子上那条粗大的、亮闪闪的、掉色严重的金项链明显是街头工艺品。沈家秀本打算走人,但她的确也没有更有趣的事情要做,便决定配合一下胖子看他下半场的演出。而且,她想一个男人约女人见面,总不至于要女人来买单吧。
秋风凉,胖子与沈家秀在一前一后来走了两条街。胖子心想这女人怕是没有识别出自己的假富豪身份,心中暗暗有些欢喜。他问她要去哪里吃饭,她说反正你有那么多即将上市的高科技公司,而且家族生意又做得那么大,要去就去一家高档的西餐厅吃饭吧,这番不无揶揄的讥讽之辞,在胖子看来,全是恭维的话,于是,胖子满口答应,没有丝毫犹豫,满足女人虚荣心是他成功的第一步,反正他既没有钱买单、也不会去买单,反正这样的事情他驾轻就熟、屡试不爽。
在巴黎饭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胖子借着酒劲,带着朦胧的醉意,色眯眯地看着沈家秀,她侧过脸去,看大厅里弹奏钢琴的女子,没想到,胖子居然伸出胖胖的手来抚摸她的手。她赶忙把手缩回来,并顺势在他的手上打了一下,光从打击力量上来看,胖子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女人的不悦,更别提她的怒目而视了。
胖子知道,今晚不会有任何结果了,所以,他得寻个破绽,早点离场。就在甜点上来的时候,胖子接到一个早就设置好的、用手机闹铃伪装的电话,并用一个即将有三、四家上市公司CEO的威严语气,要求电话那边并不存在的对方立即把南非生产的金钢石全部买下——“立即,马上,全部,毫不犹豫。”他怒吼着发出明确无误的指令,仿佛确有此事。看着他那么卖力地表演,沈家秀心里一阵阵好笑,她实在是忍俊不禁,居然真的笑了起来,前仰后合,不能自已。胖子看她那样,知道这个局被她识破,只能是走为上计。
边打电话边走向厕所,胖子走进了厕所。沈家秀已然识破了胖子的诡计,所以,她的视线没有离开厕所的出口半步。但是,10分钟,20分钟,30分钟,过去了,胖子还没有出来,沈家秀左等右等不来、情知不妙,只好如法炮制、以求金蝉脱壳。沈家秀也要上厕所,但店员对这种依次溜走、吃霸王餐的客人富有经验,非得让她把单结了才能上厕所并威胁如果拒不买单就马上报警。屋漏偏逢连夜雨,沈家秀不得不再次饮下命运之神又一嘲弄的苦酒,一顿饭吃了8千多,沈家秀刷了卡、买了单、气急败坏逃出巴黎饭店。
一路伤心——沈家秀伤心的不是那8000块钱,而是她居然沦落到了和这种明晃晃的假富豪吃饭、约会的地步。她发誓要把胖子找出来,并不为找补回损失的钱财,而是反抗命运之神一次接一次不公正的安排。
走在秋风如水、灯火璀璨的街头,沈家秀走走停停、漫无目的,沮丧如夜风一样不离左右,她欲哭无泪,生活总是给她意想不到的打击与摧残。走过了两条街之后,她的心情平复了些,她已经能够顺应生活对她的惩罚了。
但在街角处,沈家秀发现那个可恶的胖子居然正在肯德基靠窗的位置神色怡然地喝着可乐、听着音乐。于是,她的愤怒如地下运行的岩浆般不可遏制,她冲了进去,胖子见到她时吃了一惊,他本想,一个虚荣的女人即便是吃了亏、买了单,但再见到他时也会装作不认识,因为虚荣心会迫使她忘记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即便是那个女人不甘心吃亏,有心找补点什么,但一见到他那一米八的身高、250斤的体重,怕也只得是偃旗息鼓了;他这一番理论谈不上高深莫测,但在实践中却屡试不爽。但这一次,与他所遇见的所有情形均有所不同,沈家秀怒不可遏、气势汹汹,这样的场景他倒是没有见过几次,但他心想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身上又没有几个钱,手机也是二手的,大金项链是地摊货——他也奇怪沈家秀居然没有看出,不过,从她前仰后合地大笑来看,她应当是看出来了。他身上唯一真实的就是他喜欢假冒富豪、引诱良家妇女的执着之心。
这么一想,胖子反倒镇定起来——他也只能选择镇定,因为他两腿被椅子卡住拨不出来。两人并不搭话,只是怒目相向,瞪得久了,两人都累了。
“你这个骗子,8千块钱还我!”
“凭什么说我是骗子?我一没骗财,二没有骗色,凭什么让我还钱?都是你自愿的。”
“你不还钱,是不是?”
“凭什么?我又不欠你钱。”
“你这个死肥猪!”
“你这个老妖婆!”
两人一言不合,发生了激烈的打斗,据店员在派出所作的笔录显示,打斗非常的激烈,虽然没有血肉横飞、血流成河,但也是惊悚可怖,只能用昏天黑地、飞沙走石来形容,那晚,那家肯德基的营业收入锐减90%。
胖子的脸被沈家秀抓了好几道血痕,胳膊上也是,他于气喘吁吁中缴械投降,沈家秀还不解气,上去扇了胖子好几个耳光,直到胳膊生疼才住手。沈家秀的损失也不可谓不惨重,精致的蕾丝花边白衬衣袖口绽了线,脸上也被胖子抓了几道血痕。
在派出所,胖子知道假冒富豪再也瞒不下去了,他也觉得这事情他做得有点过分,于是他对警察诚恳地说餐费他愿意出一半,警察于是问沈家秀的意见,沈家秀用眼神征询张玉良,张玉良点点头。胖子交了4000块钱,警察让他走了。
警察把钱交给沈家秀,“我不希望以后还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让我在派出所看到你。”沈家秀低垂着头,微微点了点。警察摊开两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张玉良一言不发走出派出所,沈家秀跟在身后。他转过身并不看她的脸,“人心险恶,这世上骗子多,你以后要小心些。”沈家秀垂着头,头发遮住了脸,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泪流满面。张玉良为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待她上车后,转身消失在微凉的夜色之中。
才短短三个月,沈家秀发现自己变成了以前都不敢想象的形象,也是以前最为厌恶的形象——一副天生受骗模样,憔悴不堪,无依无靠,无家可归,所有的梦想都已幻灭。她在出租车里泣不成声,她不知道为什么而哭,哭今日之被人欺负,哭昨日之不知珍惜,哭明日之茫茫然然。
孙国维对张玉良的反击还在持续。市律师协会的人找到张玉良,要查查他执业过程中的合规性问题,“为什么是我?”张玉良问。“每个律师都有接受审查的义务,这在律师协会章程上有明确的规定。”张玉良看到过这样的规定,于是不再吱声。张玉良知道,这肯定是孙国维假借审查之名行打击报复之实的又一假公济私之举。他只能耐着性子配合检查,律师协会的人精神饱满、不知疲惫查了一天,直到月上柳梢头时才结束。这时,张玉良才想起张楚月还在太阳花幼儿园,尽管这也不是第一次,但他是答应过楚月,要把她接回家的。
急急忙忙地赶到太阳花幼儿园,幼儿园已经大门紧闭,张玉良疲惫地靠在门口的一棵高大繁茂的鹅掌楸树下,月光皎洁,如阳光照进大海幽暗的珊瑚礁,树木、花草、建筑、人群被罩在朦胧的幻境中,他点上一支烟,吸了起来,没缘由的,他忽然滴下泪来,一滴,两滴,三四滴。
门卫走出来溜达,看到了张玉良,“张律师,来接女儿啊?”“是啊,您还没有休息啊。”张玉良擦了擦眼角,“你女儿被赵园长接回家了。”“好的,谢谢您啊。”他转身走到街角,掏出手机给赵玉颜打电话,赵玉颜正在炒菜,说张楚月在看动画片,并问他要不要过来一起吃个饭,他支吾其词说不去了、还有点事情要做,赵玉颜笑着说大律师总是很忙、都忙忘记了生活,张玉良说好吧,我去,你住在哪儿,赵玉颜说是在凝香园28幢。
凝香园是京华市郊区西山风景区的一处豪华别墅区,建在翠屏山的山腰上,都是三层的独栋别墅。张玉良把车停好后,走过去。赵玉颜在厨房看到了他便开了门,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了笑,“和大律师吃顿饭可真是不容易。”说得张玉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三个人的碗筷已经摆上了桌,还有一艵葡萄酒,像是法国干邑的牌子,还有橙汁,是给张楚月准备的。菜也是清清朗朗的,蕃茄炒蛋,红烧大白菜,土豆炖牛肉,红烧杂鱼。
“大律师,你要是喝不惯葡萄酒,那边还有白酒,也不是什么好酒,昭关大曲吧。”说罢,赵玉颜用手指了指楼上。
张玉良想想现在也不是什么喝酒的时候,也没有心情喝什么白酒,便说,“葡萄酒挺好的,就喝葡萄酒吧。”
张玉良端起酒杯真诚地说,“谢谢你对楚月的照顾,还有,楚月的学费能不能再缓缓。”说完,他面呈惭愧之色。
“英雄落难、壮士潦倒也是常有的事情,不必介怀,楚月的学费你下个学期再交吧。”她转过头,问楚月,“阿姨做的菜好吃吗?”张楚月认真点点头。
“你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没有空接楚月,她可以到我这儿来吃饭睡觉,也可以在幼儿园吃饭睡觉。”
“谢谢赵园长,楚月的食宿费用,我以后一并奉上。”
“我可不要什么费用,我是为了帮朋友忙。”
女人的心思实难揣度。有时,张玉良觉得他能明白赵玉颜的心意,有时,他又觉得他理解的不对。无论对不对,他都困在如影相随自卑的泥沼之中,他也明白他这样的人是给不了她什么幸福的,况且,人家也并未请求他给予幸福,甚至连一个明确无误的暗示也没有。所以,他的心只能坚硬如甲胄,保护自已不受世事人情的伤害。他不了解她,如果她真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对他怀有不可言说的感情,那么,他也不能答应,他是一个先知先行者,他不能利用自己丰富的、失败婚姻的经验来欺骗她——她终究会明白,像他这样一个被贫穷打败的男人是不宜家、不宜室、不宜婚姻嫁娶,说到底他不适合这个地球上任何女人,喜欢他只不过是她未婚时代少女之心残存的直接证据罢了。当然,这只是他并无根据的推想而已。
吃完饭,张楚月居然不想回家,她推着张玉良说:“爸爸,你走吧,我就住在赵阿姨家。”赵玉颜说:“家里房间多,你也可以留下,不过要收房租的哦。”张玉良讪讪道:“不麻烦你了。”秋夜有些凉了,草丛里的蟋蟀的叫声有些瑟瑟发抖的味道,梧桐树的叶子开始飘零了,秋天已经正式接管江南了。
路上,张玉良接到了陈向东的电话,两人约了在事务所附近的小酒馆见面。陈向东告诉张玉良,今天律师协会的人打电话给他,说律师协会会盯着向东律师事务所的,直到查出点什么为止。张玉良说要转所,不能连累他。陈向东摇摇头,除了我这儿,没有所敢要你。
陈向东要说的第二件事情是,沈家秀曾经找到陈向东,她想要与张玉良复合。陈向东自沈家秀与张玉良恋爱时起,便认识她了,但他们除了偶尔一起吃吃饭、聊聊不咸不淡的天之外,并无交情,沈家秀对张玉良有这样的穷朋友颇多微词,尽管她不言明,陈向东也感觉到了,陈向东对她也没有多少好感。当时,当沈家秀向陈向东提出这样的事情时,陈向东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你可以自已向玉良说呀。”话一出口,陈向东就知道不妥,如果她能自已说,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找他呢?见沈家秀默然无语,陈向东说:“我帮你问问吧,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交往什么心仪的对象。”沈家秀问是谁,陈向东说这是个人隐私,而且还不确定,就不方便透露了。
沈家秀便没有再纠缠,但她表示不怕困难,她有信心把张玉良追回来,让他回心转意,就像当年他追她一样。结婚时,沈家秀是满心欢喜的,她把张玉良的忧思看成是一个不谙情事的男人的故作矜持罢了,她认为灰姑娘的梦想就要成为现实了——一个大律师总是有让喜欢的女人过上如意生活的远大理想和宏伟抱负的。但时至今日,梦想依然是梦想,做梦的姑娘变成了做梦的女人,而这个做梦的女人已经受到了生活的惩罚与命运的嘲弄,她已经变了,不再是从前的自已了。“如果你再和他复婚,你们当初离婚的意义何在呢?”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后世注定的分散,前世不懂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