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第 40 章 ...

  •   饥饿容易让人产生幻觉,躺在仙侠谷几乎没有边际的秋之湛蓝下,赵玉颜努力不去想与食物有关的事情,但是她所有的梦或是半梦状态的回忆都是与食物有关,饥饿像影子般跟随着她。临到四川来的那个晚上,马丽约她去吃饭,她想想也没有什么事便答应了。马丽点了生鱼片、刺身、德克萨斯小牛排、法国蜗牛、俄罗斯的鱼子酱等,这些本不该记得饭局和菜,今天却一个一个都到她的梦里来。
      绿如蓝集团的股份继承的案子还没有结束,马丽也还没有完全从家庭变故的阴影中走出来。母亲与父亲的相继离世让她愈加显得孤苦无助,父亲强势霸道而且自私成癖、不由分说决定她人生中的众多事情——决定送她去美国,决定抛弃她的母亲,决定她的爱情,她的人生被他安排得妥妥当当、几乎找不到一处失误,虽说没有一件安排顺了她的意,有时即使是遂了她的意她也会拒绝——因为那段时间反抗他的每一个不管是合理还是不合理的安排、让他变得怒不可遏成了她矢志不渝为之奋斗的本能反应。马达对她的顽强坚韧、非暴力不合作的反抗也头痛不已,但他终究还是原谅她了,认为那不过她晚熟性格里又增添一件孩子气的壮举罢了,而且,她终归还是个孩子,母亲也去世了,她的人生已然凄凉,没有必要再给她增加忧伤。就在两人在美国相依为命,父女关系渐至融洽、前嫌尽释之际,马达却出了意外、撒手人寰,这让她悲痛不止——因为她再也没有机会哪怕是假装顺从她父亲一次。父亲与黄绯的事情,她也曾听父亲说起过,也许是父亲并没有把黄绯看作是终身不渝的伴侣,语焉不详,以至于她根本没有记住关于黄绯的一星半点。
      尽管马丽并不认识黄天南,但那天黄天南作为原告在法庭上陈述时低沉悲恸的样子还是深深打动了她,让她觉得,她和他本就是一类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无人关心,也无人怜惜。案子结束后,她与黄天南甚至在法庭外长长的走廊上聊了一些话,无非是佛罗里达的阳光海岸,阿拉斯加的冰雪世界,以及宾夕法尼亚无聊的读书生涯,直到分别,他们也不曾提起这场官司以及在这场官司中曾经恩爱过的两个人。
      回国的那段时间,马丽常常去酒吧,不为借酒销愁,只为找一个地方与她的孤独相映衬。酒吧就是孤独灵魂的流浪地,每一张年青看似快乐的面孔之下都藏着一句寂寞的台词。
      在国内能约着喝酒的人,也便只有赵玉颜一个了,虽说她和赵玉颜都有一家上市公司,但江南春集团市值有二百亿,而她的绿如蓝集团的市值只有三十亿,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但这并没有影响她们的关系。
      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马丽点了一瓶芝华士。她看着窗外,“这里是灵魂的流亡之地。”
      赵玉颜并没有听懂,但此情此景焉能放弃不懂装懂的妙味,“黄叶飘落时,只一盏昏黄的灯便可慰藉我半生的孤独、一世的凄凉。”
      马丽白了她一眼,“这是张律师的风格啊,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噢,还没嫁呢,就提前适用人家的风格、更换门庭了?这也太迫不急待了吧?”
      “你也真的是!说什么张律师长、张律师短的,你若是看上了他,我也可以考虑把他让给你!张律师也便是一个书呆子,他定然是不知如此空寂的况味的。”
      “嗬!玉颜,你也真够大方的,连张律师也肯转让,不过,我可消受不起,这个落落寡欢、神采飞扬、气宇轩昂落难的王子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说什么落难王子!不过一个怀才不遇、自卑成癖的人罢了,有贼心,没贼胆,哈哈……”
      “在你赵大小姐面前,畏缌不前、首鼠两端的男人也属正常,张律师也是有优点的呀,他最知你心、最入你心、最得你心,当然,他在你们家最困难的时候,既没有犹豫,也没有放弃,你年龄也不小了,还是早早成婚,儿女成行吧,否则,可就……”
      “可就什么?”
      “可就是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赵玉颜喝了口酒默然不语。
      “我开玩笑的啊,不要这么小气嘛!”
      赵玉颜看着窗外,夏末的天气,空中飘着细碎的雨,梧桐树叶子被雨水洗得湛绿透亮,一个年青的女子用包挡着头走在细雨中,一种没来由的忧伤突然漫过她的心头,她回过头,有些惨淡地笑了笑。
      在被困在仙侠谷的第五天,隔壁帐篷传出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赵玉颜心想:再不来救援的话,自己也挺不过两天的。终于,当天晚上,在川北密林深秋夜的寒意里,隔壁帐篷阒寂无声,她试图喊一下,但声音哽在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噜”声,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声了,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在稍早的时候被她于迷迷糊糊中打翻了,洒得一滴不剩,她摸瓶子的手停在半空,眼角的泪滴流到半途便干涸了,本来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到最后却成了无可奈何的笑,笑也笑得不周正,流于形式,惨淡无力。
      半圆的月亮从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爬了上来,爬过草甸,爬过林梢,升到半空中,还有一些硕大的蝙蝠张着阔大的翅膀从月影里经过,赵玉颜仿佛可以听到蝙蝠翅膀振动发出的“呼呼”声,秋虫开始了夜唱,比起夏夜的吟唱,要更幽远而绵长,音色也要更加单调,咏唱是呈降调的,到了最后,虫鸣也归于寂寂无声了。
      接到赵淮南电话的时候,张玉良正在律师协会给新执业的律师做专业培训。他一开始是很排斥这样的培训的,因为他实在无话可说,讲理论吧,也没有学过多少精深的理论,讲实务吧,做过的案子也乏善可陈,但是总是推辞也不是办法,毕竟也是市律师协会专门委员会的主任。自己做过的案子如果并无出彩之处,就讲别人的嘛,最好讲国外的案子,辛普森杀妻案便是好教材,而且自己做过的案子,如果掐头除尾,设置些故弄玄虚的悬疑情节,也能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况且,这样的培训,既可以提高知名度、开拓业务,报酬也可谓不菲,而且,通过这样的培训,反复地向年青律师讲解他那几个值得称道的案子,也给他获得了某种自信,而他就是喜欢沉迷于在这种自信的波涛中随波逐流的感觉。所以,培训过几次之后,他也便不再推辞了。培训还给他带来了副产品,也就是律师协会免费赠送的十来个头衔,什么留守儿童基金会法律顾问,挽救失足妇女联合会法律顾问,联合国儿童问题专家委员会法律顾问,环太平洋地区环境法学会委员,只有美国刑事辩护学会终身名誉会员才是实打实的与律师协会毫无瓜葛。
      赵淮南的电话来得很是时候,张玉良正讲课的课间休息,他正叼着支烟躲在校园的僻静之处,以避开那些勤奋好学、一有机会就过来问东问西的学生。赵淮南的电话讲了不到一分钟,他便一路飞奔着向教务长请了假,开车去了机场。
      到达四川的当晚,绵绵的细雨便结束了短暂而晴朗的秋季。一下飞机,张玉良便感受到了秋雨的冰冷,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决定救助站也不去了,直接租了辆车直奔仙侠谷。
      去仙侠谷尽是盘山的道路,道路狭窄不说,弯道还特别的多,雨又下个不停,张玉良只好开得特别的慢,可是越到前方,导航的信号也就越弱,他想:自己是太冲动了,这样下去,不但救不了赵玉颜,自己还身涉险境,现在也没有办法,已经退不回去了,因为退回去的路比前方未知的路还要凶险,眼下也只能孤身犯险,希望能找到玉颜,或是能离她近一些,就算是能闻到她的气息,也算是能给她些鼓舞的力量。
      前方弯道处有一束起伏的光柱,张玉良知道迎面来了一辆车,在这样窄的山路上会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多时,一辆写着“救援”字样的大巴车迎面疾驰而来,他的车已经靠近路的边沿了,但救援车仍然过不去,他只好把车再向路边靠,半个车轮已经悬在半空了,就在救援车错车的刹那,他的车坠下了山崖。
      初冬的时候,沈家秀给王主任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王主任喜笑颜开,兑现了承诺,送给她一套市中心的大房子,就在王主任兴高采烈为儿子筹备满月酒的时候,检察院的人把他带走了,没过几天,又给放了回来,放回来的王主任神色阴郁,过了几天,便跳江自杀了。
      沈家秀是坐在王主任送的大房子的阔大阳台上的躺椅上收到王主任的死讯的,阳台上摆满了植物,含苞欲放的茶花,悄悄然开放的腊梅,还有几棵榕树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植物,这些都是不久前王主任叫人摆上的,它们在淡薄泛黄的阳光下显得生机盎然,全封闭的阳台暖暖的,若不是怀里的婴儿在吃奶,她真想打个盹儿。当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时,她发现自己恍惚间已经睡着了,婴儿也睡着了。她打开手机一看,短信是王主任发的:永别了,家秀,照顾好我们的小孩儿。她有些恼火,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开这样的玩笑,她马上拿起手机,拨了过去,居然关机了,她意识到这可能是真的,泪水如潮水一般冲向鼻腔,一滴竟然落到婴儿的脸上,婴儿于梦中惊悸得手舞足蹈,她坐起身,看到窗外的大榆树上两只灰喜鹊在扇动翅膀,忽而,她闻到腊梅清幽的香气。
      出狱后的孙国维很快就和周如香离了婚,这场酝酿了十年的离婚很快就办好了手续,孙嘉禾已经大学毕业了,也就不存在什么抚养权问题,很快周如香便带着早已打包好的行李离开了,没有打声招呼,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她居住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离婚后的孙国维彻底地清闲了下来,尽管以前的一些老关系也动员他去他们的公司做个法律顾问,但他统统拒绝了,他不缺这个钱,而且在他看来,这些家伙的邀请与其说是往日的情谊难忘,倒不如说是不怀好意、想看他的笑话。律师协会的那些家伙,就更不用说了,远远地看他过来,都要绕道走。周如香离开之后,他便彻底不做饭了,一日三餐都在外面吃。尤其是一家小酒馆,他很喜欢去,那里的人很芜杂,但见不到一个熟人,连老板也不熟,而且,菜做得还行。
      人生何处不相逢,终究,在这家小酒馆,孙国维还是遇到了熟人。当孙国维看到钱均夫时立即明白这恐怕是他后律师时代所经历的一起存在现实人身危险性的作为被害人的案件,但他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他暗暗把酒瓶握紧,准备随时给来犯之敌以迎头痛击,但钱均夫带着半醉半醒的玩世不恭与怀才不遇的自暴自弃端着酒杯过来了,一副童叟无欺的模样。
      见钱均夫这样一副并无人身危险性的样子,孙国维便把紧握的酒瓶放到桌子上,并招呼老板添置副碗筷。心想:这家伙定然是不可能痛改前非、悔过自新的,所以,不可能会有什么好事的,姑且听他怎么说吧。
      钱均夫带着醉意、梗着舌头说,“我事先必须要声明,坐了几年牢,我可从来没有怨过你孙大主任。”他夹了一块酱牛肉,喝了一口酒,“可是现在,自我出狱以来,往日的朋友都已疏远,有的朋友已经阴阳两隔,唉,我连个正当的营生也没有,孙大主任,你看……”
      孙国维这些日子都是在盘算如何报复张玉良,见这样一个孔武有力、头脑简单、嗜财如命、贪淫好色之徒主动送上门来不禁喜上眉梢,他不露声色地暗示张玉良有钱而且还有一个更有钱的女朋友在他们身上弄钱简直就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比去取款机取钱还要方便,钱均夫果然来了精神,“可是,我就一个人,对付张玉良还有他女朋友恐怕有些力不从心啊。”
      “你想想,张玉良和沈家秀是不是有个女儿?”
      “噢,噢,我明白了……”钱均夫恍然大悟,他瞄了一眼孙国维,“你要不要一起干?”“我就不了,这样的事情,你一个做就可以了,只要人质安全,也算不得多大的案子。”
      “可是孙大主任,我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好买辆二手车,这样做起事来也方便,你放心,事成之后,我定然是双倍奉还。”
      孙国维心想:这王八蛋现在也精得可以,是想把我拉下水啊,资助犯罪,以共犯论处。“我可是没有教你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情,你要是做违法犯罪的事情概与我无涉,我没有钱借给你,不过我听说你的老相好的沈家秀可是发达了,现在都有三套房子了,她对你,应当是旧情难忘,你可以找她想想办法。”
      钱均夫心想:这老狐狸就是不上当,也罢,小不忍,则乱大谋,待我把大事办好,再来整治这只老狐狸。“唉,孙大主任还是铁石心肠,也罢,后会有期……”
      出院没有多久的张玉良接到了张楚月班主任的电话,说是张楚月没有去上学,也没有请假,而且沈家秀的电话也打不通。撂下电话,他赶紧给沈家秀打电话,电话打不通,他立即赶到沈家秀家,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他正踌躇要不要报警时,他的电话响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张玉良吗,你好难找啊,没事换什么手机号码?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手机号码,让我整个计划推迟了整整12个小时,现在,我正式通知你,你的孩子在我们手上,你在2个小时内准备200万现金,不然,你的孩子还有你的前妻可就有生命危险了,记住,不准报警,不然,我们可就撕票了……”
      “等等,让我听一下张楚月的声音。”
      “行,让你听一下你前妻和三个孩子的声音吧。”
      钱均夫找到沈家秀家时,她正在做晚饭,而她家的保姆因为家里有事情请假回家了,照料三个小孩让她力不从心,她打算过两天就让张玉良来把张楚月接走。门铃响起时,她愣了一下,拿起对讲机 ,“喂,沈家秀家吗,我是快递啊,有一件张玉良寄来的大件快递,是你下来取,还是我把它拿上去?”“大件快递?是什么东西?”沈家秀不解,“托运单上写的是乐器,具体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那你送上来吧。”
      进门之后,沈家秀哼着小调在厨房里做菜,钱均夫从身后把她抱住,直接反绑了起来,沈家秀本能地反抗,钱均夫呵斥道,“要钱不要命,小孩子你不要了么?”她抬眼一看,原来是钱均夫,立刻现出鄙夷的神色,钱均夫抬手就是一巴掌,“娘的,事到如今,还敢瞧不起我?老子好端端的人生尽是毁在你们这些贪财好色的娘们手里。”
      见沈家秀的嘴角渗出鲜血来,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些,“老子刚从狱里放出来,没有活路,我只图财,不害命,我也只借钱,不盗窃,不抢劫,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帮帮我,借我点钱,好不好?”
      沈家秀知道不花点钱,眼前这一关是过不去的,越是瞧不起这家伙,越是会激发他的怨气,对自己绝无半点好处,便说:“我的银行卡里还有二十万,你取出来吧,你要是想借,就写张借条吧。”
      “可是我想借的钱是两百万,你这二十万实在是有些少啊。”钱均夫为难起来。
      这时,钱均夫吃惊地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书房的门口诧异地看着他,他跑过来把这个吓傻的小女孩捆了个结结实实,并给她嘴巴封上了胶带,与此同时,隔壁房间传来两个小孩此起彼伏的哭声,钱均夫的心一阵阵的烦躁,完了,说好的借钱变成了抢劫。
      经历了一个晚上给婴儿换尿布、喂奶,给大点的小孩喂饭之后,钱均夫的精神接近崩溃,他决定孤注一掷,问张玉良要二百万后立即走人。
      一大早,钱均夫分几次把沈家秀和三个小孩带上沈家秀的汽车,他驾驶汽车带着沈家秀她们在城里兜兜转转,寻找落脚点。这时,婴儿啼哭,他不耐烦地问沈家秀怎么办,“他要喝奶,他饿了。”钱均夫这才想起,走得匆忙,忘了带奶瓶,他叹了一口气,便下车找婴儿用品店。
      在婴儿用品店,钱均夫买了奶粉、奶瓶,并泡了一瓶奶,往回走时,远远地看到几个交警围着沈家秀的车在检查什么,坏事了,他撒腿便跑,越跑越快,在横穿马路时,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货车撞飞向半空,悬停在空中的刹那,他在想:那个婴儿还要再饿一会儿肚子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