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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很难想像,当张玉良在正飞扬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室见到周如香时想要掩饰却掩饰不住的吃惊表情是多么滑稽,自四川回来以后,他摔断的一条腿与三根肋骨也才愈合,还经历了钱均夫绑架事件,诚然,他脆弱的身子骨已经无法承受大喜大悲剧情的折磨。而且,自他与孙国维交恶以来,他便没有见过她了,算起来,也至少有五年了。五年前,他还管她叫“师娘”,她也管他叫“玉良”,更早些时候,他还感觉到她有意让他给她的女儿孙嘉禾辅导功课,那时,孙嘉禾还是一个读高中的青春美少女,他无意于这场朦胧又勉强的情愫,好在孙国维也觉察到了异样,匆忙中这场存在无限多不可能的爱情便戛然而止了。
      五年来,周如香似乎并无什么变化,她依然明净照人,白皙的瓜子脸,疏淡的柳叶眉,艳抹的唇,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半老的徐娘,也只是在她凝神于窗外初冬有些萧瑟的景致时,借助入室的阳光,忽而张玉良发现她眼角如初夏风吹麦浪一般起伏、细碎的皱纹。
      细心揣度,张玉良以为是周如香要正式宣告枯朽腐败、无药可医的婚姻死亡,但想想也不可能,以孙国维这样一个爱面子的大律师是断断不可能让自己的离婚事件闹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的,所以,定然是其他的事情,做律师这么多年,他已深谙沉默的好处并受益良多,他并不说话,若无惹事地同周如香聊着不咸不淡的话。
      “玉良,孙嘉禾你是晓得的吧?”
      “对啊。”张玉良有些吃惊地看着周如香,心里在忖度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是你和孙主任的女儿么,也是我在京华大学的小师妹啊。”
      “是啊,可是她出事了。”
      “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前两天,她被市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了。”
      张玉良心想:市人民检察院,故事杀人罪,这意味着有可能是无期徒刑以上的,周如香明明有孙国维这个靠山,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呢?他有些同情地看着她,沉吟道,“这可怎么办呢?”
      周如香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张玉良,“现在也只有你才能救她。”
      “我?”张玉良心里暗暗叫苦,她根本就不想代理这个案子,现在得想出令人信服的措辞才成, “师娘,您还是找找其他律师吧,刑事辩护我不专业,也没有做个几个案子,再说,孙国维主任做刑事辩护的学生多了去了,他们哪个不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从涂着流彩的口红、薄薄的嘴唇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周如香别过脸去,“我算是看清楚,还不是世态炎凉、人情沧桑。”她摸了摸一直没有离开手的小挎包,站起身。
      窘迫、手足无措的张玉良也站起身,“师娘。”
      直到门口的周如香回过头有些吃惊地看着张玉良,一束初冬淡薄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在阳光下无数的细小尘埃在茫然地舞,它们没有方向,漫无目的,只是变幻着舞,阳光把周如香如玉琢般的耳廓照得几近透明,“你叫我?”
      “师娘,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愿意做辩护人,只是,孙主任那边恐怕不好交待。”
      “这个你不用担心,就是他让我来找你的。”本是嫣然的一笑周如香却笑得嫣然而失神,“我就是说嘛,玉良不会像那些白眼狼一样,也不枉我给你做过那么些回的菜……”
      冬至的那天,一股来自西伯利亚或是北极圈的冷空气到达京华市(市气象台如是说),天气陡然地寒冷了起来,大风把梧桐树的叶子刮得七零八落,空气中有种干冷的泥土的味道,到了傍晚,竟然下起纷纷扬扬的雪来。雪花也并不是规整的六菱形,而是如柳絮般胡乱地聚成一团,落在路上,过一会便化了。
      从四川归来之后,尽管张玉良伤势已无大碍,但他那只受伤的腿一到阴雨或是冷天,便有些隐隐作痛,有时在温暖的室内感觉已是杳无踪迹,但一走到室外的寒冷中便知并未走远,这让他平添了些烦恼。
      赵玉颜的病情要严重一些,但也没有严重到哪里去,不过,她还是被赵淮南派人专程送到了北京的大医院,听说,康复得很好,前段时间便已经出院回来了。前几天,她还给张玉良打电话说要在圣诞节聚一聚,说是叫上所有的朋友,马丽,陈向东与张芳华一家,电话中,她忽然沉吟着住了声,张玉良知道她是想起了顾险峰,他便在无言中挂了电话。
      对一个男人来说,结婚便意味着把自己的大部分自由交给他人处分,而且还不得提出任何异议,必须要装出一副心甘情愿甚至是受宠若惊的样子。陈向东对这一点领悟得太晚了,等他和张芳华的孩子出生后,他曾无数次用一种追悔莫及的心情责问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女人结婚,结婚就结婚吧,为什么要生个孩子,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挽回与这个女人恋爱失败被毁的清誉或是找回失落已久的自尊心?这样的责问自然是毫无用场的,在无数次这样的自我责问之后,他跌落到了麻木不仁的陷阱,直到有一天,他在电视中看到著名哲学家的一句话:所谓婚姻也便是这样,以爱情的名义被自由放逐,责任如蜗牛的壳,既是负担也是遮蔽风雨的家园,保持麻木,偶尔清醒,便可谓是幸福。至此,他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再也没有惶惑过。
      对张玉良来说,陈向东的结婚也意味着他失去了半个朋友,本来他的朋友就不多,现在居然还出现了0.5,自此,两人把酒言欢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张玉良有时一个人独自在那家小酒馆喝酒,心想陈向东此刻是在做什么呢?会不会正在奋力给婴儿洗着尿布,或是打着盹在给婴儿喂奶,或是在张芳华的呵斥声中腼颜喝着酒?他忽而恓惶起来,陈向东现在的生活不就是他与沈家秀过去生活的重映吗?莫非也是他与赵玉颜未来生活的预言?
      难得一见的白色圣诞节终于出现在了江南,圣诞节这天清晨,雪下得分外的大,暗云低垂,飘飘洒洒,不一会儿,树上、建筑、地面便积了厚厚的一层。上午还要去法院做个笔录,这本来是法官的程序性失误,却要代理人去补救,本应好好地睡个懒觉,却要在寒冬腊月大清早的起床。当张玉良看到床头那本《论大律师的修养》倏忽对这个职业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其实这样的厌恶是一直存在的。就拿孙国维这样的大律师来说,也有这样的职业厌恶感,孙大律师一度投资了两家养猪场、三家养鸡场、四家小水电、五家互联网创业公司,无一例外,统统以收益惨淡收场,就这样,孙国维终于发现自己只适合也只能做律师,这样才心无旁鹜、专心致志做起律师来,取得了一番成就。
      晌午时分,当张玉良踏着风雪回到律师事务所时,前台的小姑娘说有客人在等他。他有些疑惑地走到会客室,一眼便认出了失踪已久的顾险峰,尽管顾险峰胡子拉碴,沧桑了许多。
      他快步走过去,握住顾险峰的手,“真的是你啊,太好了!这次回来也就不回去了吧?”
      顾险峰松开他的手,“忘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大学同学张玉良张大律师。”说罢,他拍了拍那个头戴围巾、长长睫毛下湛蓝眼睛的清秀女子,“她是我的爱人,她叫西琳。”
      尽管对西琳这个名字心存疑虑,但张玉良还是不露声色地伸出了手,那个女子把戴手套的手也伸了过来。“西琳,江南的冷比起新疆的冷,别有风味吧。”
      “是咧,冷得真让人受不了啊。”
      “这样吧,今天中午我请两位简单吃个火锅,晚上赵玉颜请我们吃圣诞大餐,还有陈向东和张芳华。”
      圣诞节傍晚,雪初霁,厚重的云层消淡了,云层与云层的间隙微露淡蓝的晴朗与晚霞掩映下的彤红,香樟树上积的雪在微风中飘飘落落,在路灯下折射出晶体的闪亮。
      在秘书的搀扶下、戴着圣诞老人帽的赵玉颜站在香格里拉饭店的大厅里等待着老友,当张玉良他们裹挟着一阵冷气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欣喜地和他们一一握手、拥抱。她取下帽子,乌亮而柔顺的头发如瀑布一般倾泄而下,她薄施了一层粉,淡抹的唇流光溢彩,她的眼神里隐现出疲惫,但她还是兴高采烈把他们领到8楼的包厢。包厢的大餐桌上赫然出现的是一只烤火鸡,三文鱼,蔬菜拼盘,酱牛肉,小火锅,可谓风格杂糅、中西合璧,几杯香槟过后,气氛渐至热烈,顾险峰建议几个到美国留学的一起唱起美国民谣助助兴,马丽与赵玉颜也同意,于是三人一起哼唱起《Oh!Susanna》,在歌声中,三个人竟然泪光粼粼。
      “险峰,我们一直念叨你,你的奇遇故事我们下次再听吧,你先介绍你的这位女朋友。”赵玉颜问道。
      “好吧,我先说一下我的情况吧,我现在是在塔里木河边的一个村庄支教,我教你们想得出来的所有科目,除了音乐与美术外,这个由西琳教。”顾险峰举起酒杯,“那地方真的美极了,我要生活在那个地方,当然我还要与西琳结婚,到时欢迎你们来喝喜酒啊。”他拍了拍西琳,“西琳,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你就介绍一下自己吧。”
      淡黄的长发、浓黑的眉、大大的蓝眼睛、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满是异域风情的西琳站起身,有些拘谨,“这是我第一次到江南,江南的冬天好冷啊,你们都像是我的家人,让我这个冬天温暖又不孤独,我是想嫁给险峰,欢迎你们到塔里木河畔的库车来玩。”
      孙嘉禾这个案子,周如香说好律师费是十万元,但她向张玉良表示可否先缓缓、等以后有钱了再给,以张玉良对她的了解,说“缓缓”也就是没有的意思,所以,他决定干脆高尚得更加彻底,直接免费代理得了。张玉良和陈向东一起代理这个案子,签订好了委托代理协议,他们先去市看守所会见了孙嘉禾。
      几年不见,张玉良几乎认不出孙嘉禾来。除了橘黄色的囚服表明她还与看守所存在某种联系之外,她的每一个表情与身上的每一个物件都显露无疑地表明她是一个无辜蒙冤、渴望自由的青春美少女。她裹在棉服里的身子看起来比几年前他看到她时还要纤瘦,没戴眼镜的大眼睛看物体都要凝神聚焦,这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种心思外露、分外多情的表现,没有眼镜的干扰,她的五官显得更加的匀和,单单挑出每一个五官,也算不得是惊艳与绝美,但凑在一起,就显得那么匀称而和谐,说她是一个小美人,恐怕是不会有人反对的。
      低顺着眉,宽宽的额头上有几颗青春痘隐现,如雨后草原上冒出来的蘑菇一般,孙嘉禾紧闭着双唇,一副打算一言不发的架势。张玉良心想这样可不行,毕竟会见时间是有限的。
      “嘉禾,我们闲话少叙,会见的时间非常宝贵,谈谈案子的情况吧。”
      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揉捏着衣角,像是下很大决心似的,孙嘉禾开了口,“好吧,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京华大学是江南地区的知名高等学府,学校的考古系尤其有名,有的学者考正学校有200年办学史,直可追溯到鸦片战争之前,学校对这一考证并不满意,请了哈佛大学的著名汉学家进行了一番考证,这位汉学家并非浪得虚名,很快证明朱熹长期在京华大学的前身讲学,这样,京华大学可谓是千年学府,弦歌不绝,真正把京华大学悠久办学史推向高潮的还是京华大学考古系本身,考古系的一位毕业生经考证发现,远在商汤时期,京华大学的教学便颇具规模,为江南地区培养了大量的人才,有甲骨文为证,于是京华大学的办学史直接提前到了3000年前。
      李明缜便是毕业于京华大学最负盛名的考古系。京华大学的考古系是所有系中录取分数最高的,考入京华大学考古系几乎可以说是一只脚踏进了剑桥大学考古学院,因为剑桥大学考古学院培养的博士生有三分之一本科是在京华大学读的。尽管李明缜大学前三年基本上是背着洛阳铲和经纬仪跟着导师在新疆与黄河流域考古,但他们基本上没有什么重大发现,无非是把前人的发现再发现一遍,他的导师最后终于失望了,改行去讲证券学了。没有了导师的束缚,李明缜的学术思想变得更加自由与宽泛,闲来没事,他背着洛阳铲在京华大学的后山上胡乱挖掘一番,果真让他发现了若干片甲骨文的碎片,经过他的一番研读,译出甲骨文上记载的是商汤时期在京华大学的现在校址上的一些农牧活动与开堂讲学活动。这件事震动了世界考古界,这要比欧洲的规模教育提早了1500年,考古系主任亲自辅导李明缜写了一篇名为《京华大学校址甲骨文之考证》的论文,发表在《Nature》杂志。令人沮丧的是,校园里不断有小道消息传出,说什么这些甲骨文是系主任早在十年前就埋在那里的,那时,他还只是个考古系的普通讲师。
      这些小道消息无疑给李明缜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青春逼人、活泼可爱的孙嘉禾。
      这场门不当、户不对,既不是青梅竹马,又不是两小无猜、相差悬殊的爱情一开始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问题不断、险象环生,而是甜蜜安静、宛若止水。李明缜个子不高,清清瘦瘦,怎么看也罢不像是孙嘉禾这样的家境优越的姑娘喜欢的类型,但她就是喜欢上了他,而且爱得认真而恒久,这大约与李明缜在《Nature》杂志发表的那篇论文有关。那篇让李明缜名扬天下的论文他是第一作者,本来一开始的论文系主任是第一作者,但这篇论文《Nature》杂志横竖不愿意发表,理由是学术水平太低。没有办法,李明缜只好独辟蹊径写了一篇论文,投给《Nature》,没过多久就发表出来了,这下可轰动了,京华大学自商汤时期办学以来,也只有两篇论文发表在《Nature》上,而且还都是第二作者。本来学校要给李明缜办个盛大的庆祝活动,在系主任千方百计的阻挠下只得作罢,系主任还代表学校断然拒绝了剑桥大学对李明缜的留学邀请,并不由分说取消了李明缜的奖学金,李明缜在学校受到了空前的孤立。
      如春风拂面、杏花春雨般的孙嘉禾的爱情来得真是时候,至少在那个时候给了李明缜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就在这场源于患难的爱情渐入佳境时,李明缜却发现这个他曾发誓要给予不渝爱情的姑娘竟然是逼死他姐姐李明柔的仇人的女儿。那个叫孙国维的大律师,他怎敢忘记?
      深陷难以自拔的泥沼,李明缜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数次态度坚决地要和孙嘉禾分手,但是他这些孩子气式的举动都被她如水的柔情一一化解,甚至有时“分手”两个字还没有滑到他的唇边,她只是回眸一个温柔的眼神便将那无情的两个字消解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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