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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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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看守所医务室的狭小窗户,可以看到九月午后的阳光正照在看守所带着电网高高围墙外的一棵高大构树尚且泛青的叶子与已经发红的果子上。一些雀鸟在树枝间翻飞,有时为了一个红果争得不可开交,其实,这些果子的味道也还不错,酸酸甜甜的,是王一刀整个童年在夏秋两季维生素C的主要来源。王一刀看着这些自由自在的雀鸟,仿佛自己也是自由的,是的,唯有这一刻,短短的下午时光,他才是自由的,他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可以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不想做什么事,就不做什么事,想听什么人说话,就听,不想听什么人说话,就不听,不愿意见的人,就可以不见,这样,他便是自由的。当然,王一刀来之不易的短暂自由时光也得益于医务室的医生请了年假,还有他王一刀没有浪得虚名的江湖名声。
心事重重的王一刀也是矛盾重重的,他既想回到外面的自由世界里去,但他又想呆在看守所里。外面的自由世界,好倒是好,可是他免不了重操旧业,做那些贩卖人体器官甚至于杀人的勾当,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做这些,但这由不得他了,他被裹挟在人体器官地下供应链条中动弹不得、无法挣扎。所以,呆在看守所里,不去想自由世界的那些烦恼事,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但问题是,看守所也不是什么庇护所,博士的死,小萍的死,那3个无辜少年的死,都是他所为,这还不包括在取器官的过程中可能并没有死的人,瞒是瞒不住的,总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用警察的话来说,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每天都在忏悔,都想赎罪,但他并不知道如何才能赎罪。
在看守所住了3个星期后,张玉良替王一刀申请了取保候审。当看所守大门在王一刀背后关上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些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让他住了3个星期的地方。在送他回去的路上,张玉良跟他说,“不能离开本市,住址或是联系方式有变化的,要在24小时内向公安机关报告,在传讯时及时到案,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扰证人作证,也不得伪造、毁灭证据或是串供,你听明白了吗?”王一刀点点头。
到家的时候,沈家秀正躺在卧室睡觉,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好像一枚饱胀得就要破壳而出的种子,她轻轻地打着鼾,并没有察觉他的回来。他静静地、远远地看着她,竟然泪水如涨潮的海水漫过海堤一样漫过眼眶。张律师应当和她说过他今天回来,她买了不少的菜,都放在厨房里。他挽起袖子,走到厨房,开始择菜、洗菜、切菜,当他的第一道菜红烧河鱼正在锅里冒着气泡时,他闻到了一种孕妇身上特有的奶腥味,他一扭头,发现她正捧腹站在厨房的门口,他放下锅铲,走过去,抱住了她。
半个月后,黄警官亲自带队在人民医院的外科手术室等待王一刀。当王一刀边摘下口罩边走出手术室的时候,等候在外面的病人家属忙迎上去,拉着王一刀的手,千恩万谢,王一刀擦着汗,却瞥见了坐在走廊上的黄警官,他知道该来的已经来了。
黄警官给王一刀留了面子,他像老熟人一样亲昵地搂着王一刀的肩膀下楼,几名便衣把他们夹在中间。
在公安局,黄警官给王一刀戴上手铐,并把《刑事拘留通知书》、《批准逮捕通知书给他看,说马上要寄给沈家秀。
“黄警察!”王一刀哀求道,“可不可以不要寄给沈家秀?”
“为什么?”
“她怀孕了,我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
“这个我们可以考虑,那么,上次你聘请的张玉良律师你还要继续聘请吗?”
王一刀点点头。
“是你自己交待,还是我们来给你讲故事?”黄警官问道,“重点是你前妻小萍的失踪、遇害的细节还有她遗体现在何处,还有那3个失踪的无辜少年的死,交待得越详细越好。”
其实,也无须王一刀交待什么,警察已经找到了他制作标本的实验室,也就是他位于市区一幢二层的独门独院的小洋楼,并对那里进行了彻底的搜查,警察共找到了4具标本,3名失踪的少年,还有一具必定是他已经失踪多年的前妻小萍无疑了。
之所以能找到那幢小洋楼,是因为黄警官仔细研究了王一刀所有的案卷材料,发现王一刀除涉嫌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还涉嫌小萍的失踪案,甚至当年侦办3名失踪少年案的警察也找过王一刀做过笔录。黄警官把3名失踪少年的最后失踪地点画了一个圈,心想:那3名失踪少年的遗体肯定是埋在这个圈中的某个地方。于是,大规模的搜查便围绕着那个圆圈展开,当搜查到那幢小洋楼时,黄警官便觉得十分的蹊跷,一般人家,大白天的必定不会用窗帘把窗户捂得严严实实的,但那幢小洋楼却是这样。警察于是破门而入,在二楼便发现了那4具标本,警察打听到那幢小洋楼的主人是王一刀后,一面布置抓捕王一刀,一面调来挖掘机,把那个小楼的院子挖了个底朝天,但没有更多的发现。
张玉良到看守所会见过王一刀,但那次会见,王一刀一言不发。直到会见末了,王一刀终于说了最后一句话,“张律师,能不能告诉沈家秀,若是那个小孩儿出生的话(应该是个女孩),不要姓王,也不要告诉我就是她的父亲,我不想让她知道有我这么一个父亲。”张玉良在走出会见室时回头看了看在秋日午后阳光的映衬下脸色灰暗、在竭力控制颤动嘴唇的王一刀,点点头。
还未等审判的那一天,王一刀便死在看守所的厕所里,用手术刀割腕自杀。据打扫厕所的另一名犯人叙述,“厕所血腥味扑鼻,血流了一地,真是骇人!”至于手术刀王一刀是如何带进看守所的,看守所又进行了一次整顿。
深秋时节,沈家秀生了个可爱的女儿。这个女孩儿很像王一刀,但是恭喜的人包括医院的领导、同事都没有一个人说这小孩儿像她爸爸,大家不约而同地谁也没有提王一刀或是把问题向王一刀的方向引,大家乐乐呵呵,吃着喜糖,说着母女同福、天凉好个秋这样的话。当客人们散去,偌大一个病房只余下她一个人和那个酣睡的小孩儿时,她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当张玉良敲开病房的门时,沈家秀正在给小孩儿喂奶,他转过身,“要是你不方便,我到外面等一会儿。”说完,他弯腰把带来的一袋水果倚着墙放下。
“不碍事,小孩儿不经饿,一会儿就要吃奶。”她轻柔地拍拍小孩儿的脸,把衬衣向下拉了拉。“你吃过饭了吗?这儿有很多吃的,你要不要吃点先垫垫肚子?”
“不用了。”他转过头,摆摆手,坐在靠门边的一张椅子上。
“你来是有什么事吧?”她终于喂好了孩子,轻轻地把婴儿放在床边的摇篮里,理了理散乱的头发。
“也没有什么事情。”他思忖片刻,觉得这事情得实话实说,转弯抹角是说不清楚的,而且,他还有事情要处理,他有合同要写、有法律顾问单位要去谈、还有明天开庭的案子的辩论方案要准备,晚上赵玉颜组织聚会,他也得去。想到这儿,他决定得迅速把事情说完就走,“王一刀他……”
“你有什么话,就照直说吧,我受得了。”
“王一刀他死了。”
“死了?”她喃喃道,“怎么死的?”
“听说是自杀。”
“自杀?死了?”她默默流着泪,双手捂住脸,抽噎起来。
“是的,他杀死了前妻和另外三个少年。”
她抬起泪眼,“这么说,他是死有余辜了。”她叹了一口气,“他还让你带什么话了么?”
“他说小孩儿不要姓王,还有,不要和小孩儿提起她有这么一个父亲。”他抬眼看看她,发现她已经面如静水,“他说的就是这么些了。”他站起身,“我走了,你多保重,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对我说,毕竟……”
王吟瑜归来之后,赵玉颜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王吟瑜回来后,一心修道,把桃源里弄得烟雾缭绕、檀香飘飘、诵经声时有传来,赵玉颜一点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只要妈妈一直在她的生活里,一切都不是障碍,她几乎隔天晚上都去桃源里,陪着妈妈读经。
周五,又到新疆奇遇记的开讲时间,自王吟瑜回来后,他们好久都没有聚一聚了。以前,都是张玉良在张罗,现在,赵玉颜决定自己来组织,这些朋友在她最困厄的时候都来陪着她,她心存感激,决定这样的活动要长久地组织下去。
赵玉颜给张玉良打了个电话,说周五大家聚一聚吧,地点就改在香格里拉,她做东,张玉良说:“聚一聚没有问题,但改了地点,那旧日情怀就难以追忆了,我倒是没有问题,只怕向东与险峰有意见,你问问他们吧。”
于是,赵玉颜分别给陈向东与顾险峰打了电话,他们都说晚上的聚会没有问题,但是地点不宜改动,赵玉颜说好吧,老时间,老地方。
傍晚时分,赵玉颜早早地就来到了小饭馆,捡了张靠窗的桌子,点了几样菜和两瓶白酒,坐下来,静候他们的到来。不一会儿,他们便有说有笑地来到她的面前。
“玉颜,你今晚打扮得好漂亮啊!”顾险峰开起了她的玩笑,“我提议,我们每个人用一句话来形容玉颜的美,好不好?”还未等大家应承,他便开始了,“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他看了一眼陈向东,“该你了。”
“你们都是京华大学的高材生,可就别为难我了。”陈向东委屈道。
“向东,你可别掉链子啊,你自考考出本科学历,也很了不起的。”顾险峰道。
“好吧,好吧。”陈向东叹了口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赵玉颜看着他们,抿着嘴,偷偷地笑。
“该你了!”他们一齐望向张玉良,张玉良本就有些愠怒,现在更加不悦,心想: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自己与赵玉颜的关系,为何要开这样的玩笑呢?但转念一想:自己本就与赵玉颜没有什么名分,他们开这样的玩笑,也算不得过分。正犹豫间,还是赵玉颜替他解围,“你们就别为难玉良了,我们还是喝酒吧。”
“玉良,尽管玉颜替你解围,但这个游戏总得完整地结束啊。”顾险峰正色道,“你就说句吧。”
“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张玉良道。
“好了,好了。大家就别再开我的玩笑了。”赵玉颜端起酒杯,“感谢大家这么些天来对我的照料与陪伴,如果没有你们,真不知道这些难捱的日子如何度过?”说罢,她落泪了。“我先干为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玉颜提议,“险峰,你的新疆历险记该收尾了。”
“我也有此意。”
一别之后,两地相思。自从乌拉海车站把西琳与巴吐尔送上那辆开往乌鲁木齐的车之后,顾险峰就再也没有见过西琳了。自西琳走后,客栈也关门了,他也没有地方住,乌拉海偌大一个地方,居然没有第二家客栈。没有办法,他只好去乌拉海车站转悠,西琳也没有手机,也没有给他留下乌鲁木齐的地址,但她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他只得等着她给他打电话。
车站的管理人员看顾险峰可怜,就让他在车站帮着打扫卫生,晚上就睡在售票室里。5月的北疆夜里也是很凉的,售票室里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以及床上的破毛毯根本抵御不了五更的风凉,他卷缩成一团,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尽快找到西琳,把她带到江南。再一寻思:她不是说那批金银珠宝被她埋在之前的地方吗?明天就挖出来,然后带到乌鲁木齐找西琳去。
打定主意,第二天一大早,顾险峰打扫好车站的卫生,就带着一把镐头上山了。太阳出来时,他已经赶到那棵大松树下,刨了起来,可是把大松树周围都刨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什么金银珠宝。他急得满头大汗,站起身,打量周围,是不是挖错了地方,但那棵标志性的大松树证明并没有挖错地方,他要去刨掩埋铁木尔的地方,可是刨了半天,也没有看到铁木尔的遗体。他困惑极了,只得回来。
自踏上开往乌鲁木齐的大巴起,顾险峰便开始了艰苦而渺茫的找寻西琳的旅程。乌鲁木齐太大了,要想在这么大的一个地方找到一个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而且,他还不能报警,他怕杀死铁木尔的事情会连累她。他每天都在火车站、汽车站闲逛,饿了就买个馕吃,渴了就喝碗羊肉汤。他每天都会蹲在大巴扎的门口,观察来往的行人,眺望乌鲁木齐6月碧蓝的天空,他每天像神经质一样给自己的手机充值,当手机的余额充到3000元时,他不充值了,他绝望了。事实已经证明,所谓的找寻西琳的旅程不过是一场虚妄的幻灭。
顾险峰晕倒在乌鲁木齐的街头,被收容站的人拉到了收容站,他们在他的手机通讯录中找到了他的父亲,并打电话让他父亲把他接走了。当时,他父亲与那个少数民族女人的浪漫爱情刚刚结束,他试图现身说法来安慰为情所伤的儿子,“除了少数几个外,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是骗子,她们不露声色、不遗余力地骗你的感情、你的金钱以及一切可以被用来占有或是利用的东西,当她们拿到了她们想要的东西后,她们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你,用她们的话来说,就叫‘感情不和’,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词啊,它掩盖了这世上一切的恶行,儿子,你还年青,还有机会找寻这世上最真最美的感情,不必为一个不值得的女人而苦苦折磨自己。现在,我的公司生意不错,你过来帮助我吧,我保准给你找个合意的姑娘。”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说完,顾险峰还是一言不发,问得急了,他答道:“为了她,如何的苦行,都是值得的。”
在他爸爸的公司休养了两个月后,顾险峰带着在希望中等待、在等待中失望、在失望中哀怨、在哀怨中满腹惆怅的心情回到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