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陆七七》夜雨寄吾

3、青虺

　　直睡到天色将醒，一阵斗招的动静自左首传来，温小蓄才勉强睁开眼睛，寻声望过去。
　　孚大有应战的对手是一条青虺。
　　青虺额心已生银角，可见修为不凡，但他明显不是孚大有的对手，就算有满身硬甲护体，能抵消部分攻势，奈何他已连攻数十招，却未能沾上孚大有的半片衣裳。
　　初时，孚大有待他还算有耐性，还手之间招招皆留足余地，可惜青虺初出茅庐，不懂见好就收，得了便宜，却反倒越逼越狠，脸上身上皆盈满了杀意。
　　头顶上方传来伽蓝的声音：“不逃？”
　　温小蓄苦苦一笑，“筏上比水中安全。”
　　伽蓝略加思索，“是了，你一向厌水，孚大有也不会放过我们。”
　　“你觉得他为何还不杀我？”
　　“也许无恶不作之徒也有恻隐之心？”
　　“不，”温小蓄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他不杀我，一定是因为我活着比死去更有用。”
　　不多时，人族女子迎着晨光而醒，弱弱地“哼唧”了两声，声音里满是苦楚与难受，温小蓄扭头望向她时，正好看到一滴泪在她睁眼的瞬间划进了口角。

　　孚大有往筏上扫了一眼，终于没了耐性：“足下若再相逼，别怪我下手无情。”说着猛提一气，眼中杀意顿时凛凛。
　　偏生那青虺是个盲牛蠢??，都到这种节骨眼上了，还使招逼来，狂尾一摆，召风掀浪，晃动起竹筏，人族女子身子不稳，险些掉进水里，还好温小蓄及时踏了一脚，令筏子左右平衡，她才免于一难。
　　孚大举起双臂，摇摇头，缓缓道：“何苦？”语罢，双腕相击，“叮”声一点后，寒星猝地袭向青虺，其速之快，青虺甚至来不及因应，心室就被前后贯穿，斗然多出一个拳大洞眼，血雾喷薄间，一枚淡金色妖丹缓自洞中飞出，孚大有伸手一吸，当即将其收用。
　　最终，青虺一声不吟，垂头直堕入江心。
　　只怪孚大有出手太绝太快，由生到死，与青虺而言不过一瞬之事，他来不及因应，也无法因应，这一瞬既拜孚大有所赐，也拜他自己的冥顽所赐……
　　大片江面倾刻被血染红。
　　孚大有飞回筏上，振翅抖干水渍，探了眼人族女子的现状，大约是受了惊吓，本就身虚质弱的人，此时又昏过去了。
　　江流不竭，很快就把虺血冲向下游，新鲜尸体的气味逗引来无数嗜血啖肉的虚妖，不一会儿就刮分掉了青虺的尸骨。
　　虚妖多是半透明的，状如海蜇，汇聚在一块时会形成一大片五光十色的绚丽奇景，水中地上都有，它们通常不主动攻击活物，素喜食鲜尸，且具有极其敏锐的嗅觉，一旦闻见垂死之物的气息，便会盲目的跟行到底。
　　坊间对这种低等妖物多不待见，称它们“冥府鬼差”。
　　“这些鬼差日夜不停地萦绕在筏子周围，定是在觊觎那奄奄一息的人族女子，当真晦气！”思及如此，温小蓄一阵嫌弃。
　　待虚妖分食完虺身，孚大有翻掌击向江水，江底骤然一震，浊浪滔滔，翻涌遮天，那青虺的一副完整骨架与无数硬甲竟全都被震出水面，孚大有张开大袖，全将它们收了进去，尔后伸足踢了两下筏缘，筏子一醒，继续奋游而上。
　　“真不愧是能让夬履院上下皆束手无策的头号狂魔！”温小蓄不禁感慨。

　　筏子不知何时已在行进，她一醒来，鸟人递来一枚果子，长得像黄金百香果，闻着香气四溢。
　　“吃吧。”鸟人鼓励她道：“吃了能有力气。”
　　陆七七双手接过果子，感到一阵温热。食之，则甜如甘蔗，入口即化。
　　“这是什么果子？”
　　“好吃吗？”
　　“嗯，好吃。”余光中，那只会说话但又总是一言不发的狸花猫正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陆七七便将剩下的半颗递了过去，好心地问：“想吃吗？”
　　那猫突然别过脸去，不再睬她。
　　“你自己吃吧。”鸟人柔声劝道：“此物有药效，猫吃不得。”
　　她“哦”了一声，这才将最后一口果肉送入口中。
　　此刻的江面已复归平静，筏子游得很快，但是很稳——直到此时她才留意到，竹筏竟然是在逆流中不断行进。“是怎么做到的呢？难道也是凭借的妖法？”
　　阳光投到水面，一片银光灿灿，服下果子后，她的精力果然充沛了些，手慢慢抬起，多了些力气，可惜下半截身体还是无知无觉。
　　一阵恶寒袭来，她突然在大腿上又掐又拧，可惜毫无感觉。
　　鸟人却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安慰她道：“你中了参人的毒，还得软个几天，等服下解药，就会恢复如初。”
　　陆七七顿时松了口气，暗暗庆幸道：“原来我是中毒，并不是瘫了！”
　　“你叫什么名字？”鸟人问。
　　“我叫陆七七，七七四十九的七七。”说完，顿了一顿，她有些害羞地望向他，“那你呢？”
　　鸟人点点头，“在下孚大有，‘深孚众望’的孚。”
　　她微微一笑，喃喃重复了一遍：“孚大有。”

　　温小蓄有些震惊，他闹不明白，堂堂的欺世狂魔为什么要苦心诓骗一个全然无知的人族女子？
　　“说什么中毒而软，全是瞎话！这姓陆的女子是怎么瘫的，他心里一清二楚！”温小蓄回想起孚大有将妖丹说成“果子”并亲手喂她一事，心中顿时明白了他的技俩——障眼术。
　　他欺她全然不识妖术，便使这等下三滥的法子诓她茹茅饮血，真真可恨至极。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可惜姓陆的女子对他的狼心恶迹毫无觉察，眼神里更是充满了对他的依赖与信任。
　　孚大有道：“去一片湖心，不出三天，你的病症就能完全好了。”
　　三天？
　　三天……湖心……逆流而上？
　　糟糕！温小蓄好像已经猜出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你想去资始湖心？那是做——”
　　那是做梦！
　　可惜话未说完，孚大有已抢先一步在他身上施下禁制。
　　“资始湖心？”陆七七先是看了看他，转头又看向孚大有，满脸好奇。
　　孚大有腆不知耻，竟继续诓骗道：“资始湖心是我们妖界的禁地，那地方灵气充沛，只要饮下湖心水，可解百毒去除百病，能助你早日恢复力气，只可惜那地方把守森严，不好通过，这一路上我们必定困难重重，你最好先有个心理准备。”
　　“这么危险……”陆七七低下脸庞，认认真真思索了一番，犹豫不决地望向他，细声问：“我们非去不可吗？其实人界的医术已经很高明了，要不——”
　　孚大有满脸遗憾，打断道：“你中的是妖毒，便只能使妖药医治，人界的方法并不管用。”
　　“这样啊……”陆七七赧然地低下了头，语气里残留着淡淡的担忧。
　　她也许正在感到抱歉，或是暗中自责事情全都是因她而起，无论是怎样的情绪，此刻都是多余的，没必要的，因为孚大有根本没对她说实话！
　　所谓的资始湖心的确是妖界禁地，却不是什么疗伤治病的好去处，那地方只有死寂，毫无生机，但凡稍微靠近一点，都会变得不幸。那湖心的底部根本没有水眼，那是一片死窟，是这个国度最令人恐惧颤栗、最骇妖听闻的存在，那是一个吃妖不吐骨头的地方。
　　在矛盾中伤害，在伪善中施舍，在欺骗中照料，桩桩件件，孚大有居心叵测。
　　温小蓄此时更加笃定，他做这些，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