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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初二这天下午,关醇怀里鼓鼓囊囊地跑来周不辞的院子,隔着窗子喊了几声“阿笋”,阿笋从窗边探出头来问:“小关干嘛呀?”关醇笑嘻嘻地凑近窗子,把前襟的衣服掀开一条缝,一个小黑狗的脑袋从里面挤出来,虎头虎脑地开始嚎叫“汪汪呜!!!嗷呜!!!”阿笋怔了一下,忽地反应过来,赶紧冲出来,举起手围着关醇跳圈。关醇把小黑狗从怀里掏出来,找了根皮绳在窗边的木架上拴好,转身对倚门站着的周不辞说道:“先生,镇上卖肉一个屠户家下了狗崽子,左右阿笋无聊,给她讨了一只玩,吃食不用您操心,剩菜剩饭给他放一边就行。我还有点事,晚上给您送药来!”周不辞笑着对关醇说:“多谢小兄弟了。”

      关醇走了以后,阿笋就一直蹲在墙根撸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心了,手舞足蹈地说:“先先!小狗狗!小狗狗!”。周不辞有伤在身,不能久站,就把阿笋的小矮凳拽过来坐在门口看着两个小东西。

      这小狗浑身乌黑,只有头顶有一撮白毛。周不辞说:“阿笋,给小狗起个名字吧?起了名,他就是你的啦!”阿笋重新蹲下,一手摸着小狗的肚皮,一边冥思苦想。一大一小一狗,就又安静了下来。

      天上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念州的雪不比中原,雪片几乎要跟手掌一般大小。转眼院子里的砖石地就铺了薄薄一层。

      雁平丘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无边无际的大雪里,一个白衣书生靠坐在门边,一个小女孩,和一只小黑狗。阴郁的穹顶之下,世界的声响仿佛都被淹没,只有眼前这一隅,颜色是暖人的。周不辞含笑看着给小狗起名伤透脑筋的阿笋,有雪花落在他肩上,他低头拍了拍,准备招呼阿笋进屋,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雁平丘。

      “将军,先进屋吧,下大雪啦!”

      “先先!狗狗叫将军好不好呀!”

      “……”

      雁平丘的思绪立马就打住了。

      周不辞干笑两声,走去墙边解开拴在木架上的皮绳交给阿笋,拍拍她的后背示意她进屋去,回身对雁平丘说:“将军,童言无忌,正商量给小狗儿起名字呢,她一个孩子…将军,风雪大,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屋内的细炭噼啪地燃烧着,三人一狗相对无言,阿笋从小就懂得看眼色,发现雁平丘的神情不太对,吓得抱紧小黑狗蹲在桌角边,小黑狗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也不敢出声,尾巴夹在两腿间往阿笋脚边缩。周不辞一脸尴尬地走到桌旁,给雁平丘倒了杯热茶,“将军请坐。”说完也手足无措起来。

      雁平丘走到桌旁,把大氅解开堆叠在椅背上,正准备坐下,蹲在脚边的阿笋抱着小狗往旁边无声地挪了两步。雁平丘觉得好笑,板起脸来正色问道:“先生,这么紧张做什么?”说着坐了下来,慢吞吞地喝了口茶,把杯子拿在手上转动,假装研究杯子的花纹,余光盯着周不辞千回百转的脸色,噗嗤笑道:“莫不是怕我因为这个把这女娃赶走?”周不辞吞咽了一下口水,说“将军,阿笋她…”

      “童言无忌。”雁平丘说:“儿时我也养过一只小狗,开始想起名叫雁将军,被我爹满院子追着揍。幸亏我娘也对他说’童言无忌’,不然今日这龙牙军,可就是个瘸子带兵了!无事的!你别那么紧张。”

      周不辞听到他这么说,绷紧的神色立马放松了下来,但是想了想不太对,还是迟疑地问出了口:“将军今日来,是……有事吗?”

      雁平丘一向不太会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是有事找你,自从那日你说要当军师之后就病倒了,其间还被不明之人下毒险些丢了性命,你对这急着要害你的人,心下可有盘算了?”

      “是……”周不辞刚要开口,雁平丘抬手说:“诶不忙说”,起身把旁边的椅子拖出来摆好,对周不辞说,“今日还带了一壶烫好的果子酒,都是这边的百姓挖的沙棘野果酿制的,病人也能喝点,过年嘛,边喝边聊。”说着从大氅下掏出一个酒壶,和一个油纸包,里面卷着一些切好的牛肉。一直缩在桌脚下的小黑狗闻到了肉味,有点忍不住了,挣脱开阿笋摇着尾巴在雁平丘脚边打转。

      “在下……酒量特别好。”周不辞看到酒,更尴尬了。病了这些日子滴酒不沾,如今看到这壶酒,眼睛跟饿狼似的都快发光了。

      “……意思是不太够呗?”雁平丘纳了闷儿了,这他|妈是个什么人啊?

      “……还可以。”

      “得嘞。”雁平丘去门边喊了一声“关醇!!再去烫两壶果酒来!!”

      重新落座,见杯中酒已经斟满了。周不辞亮晶晶的眼睛看看酒杯,又看看雁平丘,那神情除了舌头没伸出来,跟地上等着吃肉的小黑狗没什么区别。于是从善如流地坐下,对周不辞举起酒杯:“先生一路辛苦了,鬼门关前走一回,我雁四,今日欢迎先生回来。干!”

      周不辞听到他说“欢迎回来”,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回这人世间,心底还是微微触动,他低头笑了笑,举起杯:“多谢将军救命之恩。”也跟着一饮而尽,喝罢也不避讳地抬起袖子蹭掉了唇边的一滴酒痕。雁平丘抿着嘴,眯眼看着他波光闪动的嘴唇,细瘦的手腕,和仰起头时脖颈上暴露在外的那一颗小小的红痣,忍不住心猿意马,他轻咳了一声,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态,正色道。

      “你接着说,方才看你神情,似是知道下毒之人的来历?”

      “与追杀我的想必是同一伙。”

      “何以见得?”

      “我自惠都出发,沿官道北上,第一次遇袭便是在离彰德还有十多里的树林。当时走累了,我便让车夫停下到路边歇会儿,那边有条河滩,车夫说想往前走走,看能不能找点水饮马,独自牵着马往前走了。我与书童见他久去不会,沿着河滩寻他,走了没多远,就看到马卧在地上,口鼻都在流血,车夫倒在马旁,也没了气息。我们以为遇到了山匪,就想回车上躲着,谁知刚一回头就看到几个黑衣人,他们都拿着这么长的刀!”周不辞用手比划了一下,“我当时害怕极了,就往旁边的林子里跑,以为书童也跟在身旁,一直跑到了天黑,还不见书童跟上来。”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下,声音有些颤抖,接着说:“我在一个树洞里等他,又怕人寻到,就用树枝和杂草掩住洞口,又冷又饿,就这么等了一夜。”

      雁平丘看他说得可怜,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听外面没有声响,就想原路返回去找我的马车,毕竟车上还有书……寻着水声,一路走回河边,就看到我那书童……”周不辞不自然地看了看窗外,深吸了一口气,眼底和鼻尖逐渐泛红,又试着开口道:“我那书童……”然而终究还是说不下去,吸了吸鼻子,眼泪就滚下来了。他带着哭腔说:“是我害了他,都怪我。”

      雁平丘递了个手帕给他,周不辞接过,接着说:“后来我孤身一人绕过官道,想从弈津绕路,路上遇到了不少逃难的百姓,阿笋便是那个时候捡到的。我混在难民里,想着人多一些,歹人也知道进退。但是谁知道走过弈津没多久,露宿在一个破庙里,还是让他们堵上了。他们举着刀……”周不辞举起瘦弱的手臂,模拟一个用刀劈的姿势,“这样劈过来,我怕他们伤了阿笋,替她挡了一下,这才受了伤。那人刚好也劈断了上面挂着的经幡,我趁他们被经幡蒙了头,抱着阿笋逃出来的。可惜临走都忘了看那是个什么庙,一定是庙里供奉的神仙看我与阿笋逃得可怜,显灵降下经幡救了我们。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回去给神仙老爷好好修葺一番,报答神仙老爷的救命之恩!”周不辞红着眼眶红着鼻头,坚定地发着大愿,在雁平丘看来,却像只白色的小貂,他以前打猎时看到过,远远竖起身子探头探脑地看人,鼻尖也红红的,怪可爱的。

      雁平丘咳嗽两声,坐直了身体,想要安慰两句,还没开口,关醇就端着酒壶敲门进来了。

      关醇:“……”将军抿嘴端坐,周先生红着眼眶,他下意识看向阿笋,见阿笋低头拽着小黑狗的皮绳坐在床边的小凳上,以为是小黑狗惹恼了将军,急忙放下酒壶,后退半步单膝跪地,“将军,狗是属下硬塞给阿笋玩的,周先生事先并不知情,阿笋还小!将军要罚就罚属下吧!”

      雁平丘:“……”

      周不辞:“……”

      关醇:“?”

      雁平丘把空酒瓶放在托盘上,被关醇这么一搅和,气氛全没了,他示意关醇先下去,对周不辞说:“先生为了相助我龙牙军,数次身陷险境,病中还遭毒手,我替龙牙军先谢过先生了。”

      周不辞站起身,端起手臂对着雁平丘深深一躬。刚直起身来,听到雁平丘接着说:“至于这女娃……”

      阿笋跑上前躲在周不辞身后,瘪着嘴探出头,一副等着雁平丘发落的样子。雁平丘说:“狗得改个名字,不许叫将军。”阿笋听他这么说,扯着周不辞的衣角,仰头看向周不辞,委委屈屈地摇了一下:“先先……先先起名字吧。”周不辞嘴角抽搐,心想“雁平丘你可真行,这茬还过不去了。”赔笑说道:“将军,您看叫什么名字好?”

      “其格其”雁平丘也撸了一把狗头,小黑狗循着他手上残留的卤牛肉味尾巴摇的更欢了,忍不住叫了一声。

      “忠贞?”

      “你懂这里的土话?”

      “老师懂得比我多,教过一些。”周不辞眉开眼笑:“是个好名字!”,他转身对阿笋说:“其格其以后就是阿笋的好朋友。”

      阿笋记着之前他说的“起了名就是她的”,眼下是雁平丘拍的板,她有点担心不是自己取的名,小狗不跟自己要好,迟疑地皱着眉,听周不辞这么一说,才放心下来,用力点头:“嗯!阿笋的好朋友!”周不辞把桌上的肉拿了一片递到阿笋嘴边,阿笋用手接过来,自己咬了一半,剩了一半又递到小黑狗嘴边,一边喂一边说:“其格其吃吃!吃了就是阿笋的好朋友!”小黑狗对自己到底跟谁当好朋友毫不关心,但是它太关心这个肉了,盯了一下午眼睛都快放绿光了,肉终于到了嘴边,激动得腿脚有些发软,尾巴摇得要起飞,含泪大口咀嚼起来。但凡能说人话,它一定会谢谢阿笋的祖宗八辈儿。

      炭火烧得噼啪作响,雁平丘余光看向对面椅子里的周不辞,蒸腾的酒气里,他被一种不真实的温和包裹起来,有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这样很好,跟他以前任何一天的黄沙烈日和漫天大雪都不一样,他有点想要一直这样跟他对坐下去。有些话他没有对周不辞说过,最近他的噩梦,在结尾血流成河之后,总有一些不算灰暗的新剧情。他摩挲着酒杯,仔细回想着那些光怪陆离里透出的微光,流出了鼻血……

      周不辞:“?”

      雁平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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