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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雁平丘巡防回来,听人说有匹怀孕的母马早上被周不辞换药时一嗓子吓得早产了,他有点绷不住,径直去周不辞房间搬了个椅子坐在床前,趴在床上的人睡梦里微微皱眉,像是伤口疼,侧着的脸颊被压着,嘴唇翕动。雁平丘好奇,凑上去听,又只剩一些潮热的气息。病中的周不辞格外乖巧,任人拿捏,完全没有清醒时一脸世事看破胸有成竹的倒霉样子。

      雁平丘无聊,伸手取过个茶壶,对着嘴倒了两下,空的,他看向阿笋,阿笋还是怕他,搬着小椅子坐在门口玩儿着手指,准备随时逃跑,见他看过来,赶紧又低头看手。雁平丘招呼她,“小娃?阿笋?过来!”阿笋站起来,站在原地不肯动,用手揪着衣角。雁平丘走到阿笋面前蹲下,问道:“你几岁了?”,阿笋伸出一个脏乎乎的小手,说“四……四岁。”

      雁平丘觉得好玩儿,把阿笋抱起来走回椅子坐下,阿笋坐在他腿上,隔着坚硬的肌肉,有点紧张。“你娘呢?”雁平丘问。阿笋眼珠转了转,仿佛在思考“娘”这个字的含义,然后伸手指着床上半死不活的人,认真地对雁平丘说“病了,热热。”

      雁平丘忍着笑把脸都憋绿了。

      领命伺候周不辞的亲卫名叫关醇,此刻端着煎好的药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地张望。夕阳和暖的光透过窗棂,将军逗弄着怀里的小女娃,指着对面床上的人说说笑笑,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想起自己从军前跟爹娘一起生活的日子。今天是少有的好天气,好得让人看到什么都想家。

      关醇走进屋,用手肘扣了扣门,低声道:“将军。”

      “这是今天第几次的?”

      “回将军,第三碗,何大夫吩咐了,按三餐的时间服药。”

      “嗯。”

      “将军麻烦让一下。”

      “?”

      “得喂。”

      “……哦”

      雁平丘把阿笋放下,端起椅子走到旁边重新坐好,看关醇坐在床沿,伸手轻轻推了推周不辞,“先生,吃药了。”

      周不辞皱了皱眉,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句,带着浓重的鼻音,看着可怜极了。关醇走上前用手托着他缓缓转过身,拿了个枕头帮他垫在后面,周不辞睁不开眼,任人托着靠了一半,龇牙咧嘴地哼唧出声,半边脸上都是压痕,鼻尖也红了。关醇把药用勺子舀了送到他嘴边,看他艰难地张开嘴,一口一口喝着。在这个潮热清苦的室内,脖颈上那颗红色的小痣若隐若现,随着艰难吞咽颤抖得格外脆弱,颈侧费力凸起的青色血管,跳动着延伸到锁骨间,淹没在被褥里。

      雁平丘就这么看着,身体里有些说不上来的躁动。那动作太缓慢,太刺眼了。雁平丘觉得自己不太对,想打人,也不是单纯想打人,就是憋得慌。他站起身走出门,深深呼出一大口气,被寒风一吹,又清爽了几分。他回身冲着门内的关醇说:“今夜好生照看着吧,炭不够了自己去领。”说着打了个呼哨,把马儿唤来,一溜烟跑进了夕阳的黄沙里。

      关醇忙不迭应声,将军已经跑远了。阿笋站在他对面,眼睛直直地盯着药碗旁边那一碟乌梅干,吞了口口水。那是将军吩咐备着的,怕药太苦周先生吃着难受,上午去集市上买来的。

      关醇拿起一块,伸手递给阿笋:“喏,吃吗?”

      阿笋看了看周不辞,摇头说:“先先吃,我不饿的。”

      关醇把乌梅干放进阿笋衣前的小口袋里,说“吃一个,可甜了。”

      阿笋从口袋里掏出乌梅干,看了一会儿,抬头笑着蹦蹦跳跳回到自己门前的小椅子上,把乌梅干拿在手上舔了舔,开心地说“甜的!”

      自打上次雁平丘从周不辞的房间出来,这两日再也没有去过。那夜他自己驾着马在官道上驰骋了十几里,风把脸都吹僵了,脑子才觉得澄澈一片。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有一层雾罩在眼前,但是怎么都驱散不了,何况是对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好看的)弱鸡。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夜,左右乌云卓刚换了首领,根基不稳,还不敢妄动,雁平丘给军队提前放了假,大家都在欢欢喜喜的采购些炮仗年货,前两个月新招募了一批火头兵,各自都拼着看家本事准备年夜饭。

      这天下午,雁平丘在院子里练刀,老远就看到何军医连滚带爬的冲着他跑过来。雁平丘停下手里的把式,问道:“怎么了老何,你这是要死啊?”

      何军医急得直喘:“将军!哎呀周先生不好了!”

      “?”

      “从今天早上起就喂不进药,全身抖得按都按不住,之前的药都吐出来了,现下都开始吐血了!”何军医急得都破音了。说什么也是经过他手的患者,前两天明明眼见着要好转,他从军行医十多年,治的都是些个大老粗,好歹几服猛药下去立马就活蹦乱跳,没见过像今天这位的,治着治着,眼下要治死了。

      雁平丘把刀往地上一杵,跟着何军医就跑了出去,崴了一下脚。

      踏进周不辞的房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中药的味道立马灌进了雁平丘的肺腔。周不辞趴在塌上,头靠在床外,下面接了个铜盆,里面都是暗沉的血。他一手抓着床帘,一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像是已经死了。雁平丘一瘸一拐走过去,坐在床边,把周不辞肩膀托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伸手探鼻息,又伸手去摸他颈侧的血管,还在跳。还好,还好。

      突然周不辞一阵剧烈的喘息,手脚不停抖动,脊背也绷得笔直,几不可闻地咳了几声,一股乌黑的血夹着血块从他嘴角流了下来。

      “将军,快将人放下,莫要让他把血呛进喉咙。”

      雁平丘低头看他,怀里的人眼睛微睁,面色灰败,青紫色的嘴唇之间一股一股的溢着血。印堂发黑已然没了生气。他把周不辞重新轻轻放下,周不辞就好像一个盛满了血的瓶子,一旦放倒,血就止不住地从他身体里流出来,每次呕吐都让他痛苦不堪,抓着床帘的手,关节都勒白了。

      阿笋在旁边嚎啕大哭,“先先”“先先”地叫,雁平丘让人把她先抱了出去,转身问何军医,“这是怎么回事?”

      何军医说:“早上听小关说喂药的时候一直咳嗽,以为是呛到了,想着缓缓再喂,中午过去一看,吐了一床的药,叫他也没反应,一直在痉挛,他们几个想要按住又怕蹭了背后的伤口,就只是按着腿脚,喂了些止吐的汤药,哎呀喂什么吐什么啊,后来我给他施针止吐,针扎到一半眼睛睁得老大,喘不上气,脸都憋紫了,再后来就开始吐血了!”

      “疼……”周不辞吐着血,百忙之中偏过头,似有若无地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吟。雁平丘赶紧把人再扶起来,拿手帕给他擦掉嘴边的血,说:“周先生?周不辞?”周不辞全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眼神涣散,发丝黏在嘴边的血迹上,雁平丘伸手替他拨开,又喊了一句“周不辞?”这下周不辞找回了一点焦距,胡乱地寻找声音的来源,勒在床帘上的手麻了,他想要舒展开,却又是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把他拉回黑暗里。

      “将军……肚子疼……疼死啦……”周不辞厚重地喘着粗气,从气息里带出一些凌乱的发音,拼起来的意思是说肚子疼。说完就昏死了过去,一行血迹从鼻子里也流了出来。

      “口鼻出血,腹痛,呕吐……”何军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哦哦哦地喊着跑出了屋子。

      “这几天是谁煎的药?谁送的药?”雁平丘觉得手上这条性命快要像细沙一样从指缝里漏完了,沉声问道。

      关醇吓得在地上抖成了筛糠:“回……回禀将军,昨天和今天的……的药是伙房的人看着煎的,属下把抓好的药送过去,煎……煎好了就去拿了送……送来。”

      “我让你好好照应着,你就给我往死里照应?”雁平丘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将军,属下知罪!属下……属下没看顾好!”关醇磕着头涕泗横流。

      何军医刚才嗷嗷叫着跑出去,现下又揣着本破旧的手札,张牙舞爪地跑回来,慌乱地翻开对雁平丘说:“将军!将军!周先生这症状,分明是缚龙藤!我在师父的笔记里见过这个症状!能治能治!”

      “怎么治?”雁平丘回过神来。

      “催吐!吐干净,吐干净就好啦!”

      “就这?”

      “这是禩(si)水南边山里的毒药!咱这没人见过,也没人用过,这才看着蹊跷!我师父年轻时在禩水……”何军医还想再说下去,被雁平丘打断,问他“怎么让他吐?”何军医说,“吃大蒜泥加醋就可以!”

      “你去拿来。”雁平丘对齐副将吩咐,齐副将领命一路小跑着奔向了伙房,不一会儿拿了一坛大蒜泥和半罐陈醋回来,放在床边,用一个空碗开始勾兑,看了一眼周不辞,把满满一大碗蒜泥陈醋递给雁平丘,低声说道:“将军,周先生不是说过,他来的一路上有人追杀他吗?以他的脚程,这伙人怕是提前来念州在龙牙军里藏了人,您记得两个月前新招了一批火头兵吗?”

      “……”雁平丘接过这一整碗泡在醋里的大蒜泥,对齐副将使了个眼色,齐副将会意,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一个何军医抱着手札在旁边巴巴地等着大蒜泥起效。

      “都能往龙牙军里插钉子了……”雁平丘沉吟了一声,轻轻晃了一下躺在他肩膀上的周不辞,“周不辞!吃药,吃了就能活命。”但是肩膀上的人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抓着床帘的手枯萎地吊在链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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