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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   令周元年一月初一。

      即便在深山远林,依然听见了附近城镇宏大悠远的钟声,这属于年号更迭的隆重,在山峦间反复回响。康旦坐在树顶,像一位世外高人,却依然惦念着京城的权力。

      死亡对我而言已经麻木,我安静地坐在小宗子身边叠着金元宝,却一直想不起来他来自何方,家里是否还有远方的亲戚,连他平常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一概不知。

      小陆子在旁边扎了个长头发的女子,脸圆圆的,眉眼弯弯小小,不是寻常的美人模样,却有些尖酸刻薄的姿态,我说,“你是故意的吗?”

      春焰也逗笑了,“这是照着秦婉儿的模样画的吧?”

      秦婉儿正好生好火,过来说,“你们又在编排我的坏话了。”

      小陆子解释说,“我这扎的是小宗子的姐姐,他娘死的早,一直是姐姐带着他长大,在他十岁那年的秋天,姐姐出乎意外地带着小宗子各处游玩,给他买各色糖果和玩具,去饭馆吃酱鸭肘子,对于贫瘠了十年的他像是过了神仙日子,可是最后回去的那一日,姐姐告诉他,父亲将她嫁去了远方,才有了点钱让小宗子开心几天。所以小宗子这辈子,最想最惦记的就是他姐姐。”

      我天真地问,“嫁去远方,小宗子跟着去,不就行了吗?”

      秦婉儿推一把我的头,“你也是傻,那是骗小宗子的话,你也相信,肯定是卖到妓院去了。”

      小陆子点头说,“后来其实小宗子在京城找到了他姐姐。可是早就被人打死了。”

      我问,“被人打死了?”

      小陆子说,“有人骗她说,她弟弟在一处府邸做书童,生了场大病,要一笔银子,她偷了客人的钱财,可钱却被骗走了,她也没能见到弟弟。还被牵连进官场的是非之中,成了个虚晃的替罪羔羊,以另一家府邸姨娘的身份。”

      秦婉儿说,“男人要是玩起心眼,女人根本玩不过。只是平日里男人不屑于玩心眼。”

      我说,“这话不对,女人玩心眼都是为了情,而男人处心积虑,要的都是钱和命。”

      将小宗子烧成一坛灰,和冷屏的搁在一起,风吹的树林沙沙作响,休憩了一日便继续往南行路,全是崎岖的山路,刺客并未跟上。前几日秦婉儿早起还会精神地化妆,后面就全然不顾,说道,“大家什么狼狈样子没见过,还顾忌什么?”

      终于一条无涯的大江拦住了去路,饶了半日才探到一个安静的村落,敲了几户人家,才有个矮人开门,蓄着厚厚的胡子,眼皮耷拉,约五六十岁的男人说,“要行两百里的路,才有一座桥。”

      “这么远?”

      “是。这里是无人问津之地。”

      “这里没有船过江吗?”

      矮人答道,“此江名曰赖丘江,江中有一种食人鱼,叫做犬戎鱼,这种鱼长着人的脸,专吃渡江之人,所以风浪大的时候,根本没人敢过江。这江底都是人的骨头堆起来的,风浪大的时候,这风浪还会扑倒村上来,鱼跟着来吃人。”

      秦婉儿说,“那何苦要守在这个鬼地方呢?”

      “这无人问津的地方,至少没人来欺负剥削。这里只是鱼吃人,听说京城可是个人吃人的地方。”

      秦婉儿说,“那我可没听说。”然后指着我们几个说,“他们就是京城来的,也没听过人吃人啊。”

      他哼了声说,“看你们逃命的狼狈模样,不吃人,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游山玩水吗?”

      说完就摔上了门,他说的确有道理。在这安静的村落兜转了半日,才找到一个破旧的茅舍,好挤下我们这群逃命之人。雨渐渐下了起来,春焰问我,“阮姐姐,你说那人说的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说,“以前在酒楼听过故事,说有的地方为了逃避官府的管制,捏造出各种鬼神传说,为的就是吓跑外人,比如用坟地围做一圈,作闹鬼的村子,或者在山间树林间,作猛兽出没的村子。这里说不定也是这样。”

      春焰说,“为的是什么呢?”

      我说,“有的人本就性格寡淡,不愿与人沟通,或者身上背着赌债官司,逃去隐蔽的。”

      康旦过来说,“的确,但是这赖丘江和犬戎鱼,我倒是听过,不是假的。”

      哥哥点头说,“我也听说过。”

      我哼了声说,“你们在酒楼的饭桌上听说的吧。”

      哥哥说,“这是京城的权力不可抵达的地方,他们居住在此,为的就是逃避税赋,俗话说,苛政猛于虎,京城权力的变更就代表着新势力的重新盘剥,朝令夕改的蛮政意味着百姓的不堪重负,这个村落的人宁愿冒着被犬戎鱼啃噬的风险,也不愿受官府的管制。”

      我说,“官府收税,也是为保护一方水土百姓所用啊。”

      哥哥说,“你太理想了。税一层层往上盘剥,到京城已耗损近半,国库所用之银两,一层层下放,到百姓手中也所剩无几。有人看透这其中的规律,自然不愿受此之困。”

      我说,“还得盼一个好皇上,我看康祺管得就不错,这两年不是减了大半的税。”然后看向康旦,“倒是太后,就靠这一点,拉拢那些未能窃取油水的大臣,要抢他的权力。”

      康旦一耸肩说,“我也没办法,现在也不是我在做这个皇帝。”

      春焰说,“第一次听阮姐姐说起他的好话。”

      “就你话多!”

      春焰和璞贵人的奶娘将这破茅草屋收拾出来,先让孩子还休息睡觉。屋外一片乌云,渐渐地下起雨来,哥哥看向天气,他已熟知天象昭示的气候,“这雨一时停不了,咱们身上的食物也不多了,这里又如此荒凉,只怕饥饱都要成问题。”

      以前在阮府,他哪知道操心这些事,只是天天研究着墨宝砚台,如果被爹打了一顿,就会练练剑比划比划,从来饭来张口,哪里能少得了他嘴上的挑剔,鸭不够肥,菜不够嫩,即便苏氏酒楼送来的菜,也要嫌弃小厮跑得慢了,抱怨道,“菜最讲究时候,从出锅到入口不能超过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否则就馊了。”

      可是那一日在山间,他抓了只野鸭烤好后,还带在路上吃了三日。

      康旦说,“要前行,就要有一艘船。”

      哥哥说,“可是我们刚刚一路兜转过来,只有一户人家有艘小船,咱们这浩荡一行人,根本坐不下,即便挤满了,一个浪全给掀翻了。”

      康旦也皱起眉毛,点头说,“正是这样的困境。可是也不能去那热闹的城镇,康辰的刺客指不定早就埋伏好了。”

      哥哥说,“等雨停看看吧,但还是先管吃饭才好。”

      秦婉儿自告奋勇,“我去化缘好了。”

      璞贵人听不懂,“什么是化缘啊?”

      秦婉儿一听乐了,“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连化缘都不知道,可是连和尚都没见过吗?”

      “见过啊。过年去寺庙里拜过佛。”

      秦婉儿说,“化缘就是结缘,你给我一粒米一碗粥就是缘份,但这不是我讨来的,而是我教化你得来的。你有佛结的缘,才能得到我的渡化,所以你给我米或是银两,是我给你的恩德。就像男人苦口婆心劝说女人,女人宽衣解带良宵一夜,不是女人让男人占便宜,而是男人给她的机会,这便是化缘。”

      我捏起她的嘴,“阿弥陀佛,你可别乱说,小心佛祖拿雷劈你!”

      秦婉儿拿件衣服遮着头出门说,“我一个睡在棺材里的人,怕什么?”

      我跟着她一同出门,挨家挨户要食物,敲了三四扇门,终于一个老眼昏花的爷爷看着秦婉儿眼睛发亮,说,“姑娘和我老伴年轻的时候长得可真像啊。”
      秦婉儿说,“这就是咱两的缘份。”

      我看这爷爷图谋不轨的模样,打量着她,像是烟花巷里没钱的客人偷偷进映月楼看头牌一样,看得起,睡不起。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去握秦婉儿的手,她也不怕,露出手腕,轻轻搭上,“爷爷,我这都饿坏了。”

      那爷爷刚碰上她细腻的肌肤,全身像触电一样,连忙点头,“我去拿吃食,等等。”

      我们在屋外看着他在厨房搜罗,终于掏出两个馍馍,递过来说,“快拿去吃吧。”

      秦婉儿下意识地有点嫌弃,但瞬间收起失落,笑脸相迎地告辞,“爷爷,那我就回去了。”

      爷爷竟然说,“你晚上能不能过来陪陪我。我老伴死了二十年了,我太想她了。”

      这话说得即猥琐,又有一丝丝伤感,不知是真是假。

      秦婉儿只扔了句,“爷爷等着奶奶今晚托梦陪着你吧,小心别把您带走了。”然后脚下像是踩了风,三步并两步,我赶紧跟上,她往旁边吐了口唾沫,“呸,老不正经的,我刚刚不小心看到,他都起反应了,真不害臊!”

      我劝她算了,“不过握了个手。”

      又去敲了几户人家的门,却如山间的大石,了无反应。垂头丧气地回去,将那两个馍馍热了热,给了璞贵人和孩子吃,其他人饿着,哥哥本想去打渔,却被额娘拦住,“不行!你们不相信那犬戎鱼会吃人,可是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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