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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   那场文字狱来源于宫中一则轻松的玩笑,说是先皇长着一根蛇尾,这本是在上元灯节,先皇在宠妃的宫中猜灯谜输了,宠妃做了只假尾巴,非让皇上绑在腰间,院子中走了一圈。还嬉笑说,“这可不就是虎头蛇尾嘛!”

      一位老嬷嬷还提醒宠妃,“怎么会是虎头,明明是龙头。”还嚷嚷着叫皇上换下行头,可是得宠的女人哪里有这些提防。后来这话在太监们和丫鬟们口中穿梭,到了宫外就变成了皇上长着一条蛇尾,所以为人苛责,诡计多端。那时候我还小,也进过几次宫,根本没把这话当真。正值闹饥荒的那几年,居心叵测的亲王们暗地编纂了各种杯蛇鬼车的故事,比如说皇上本就是蛇女所生,出生的时候是一只蛇蛋,在宫中晒了数十日,才孵出了人形,当年接生的太医也全部灭口,再比如说皇上舌头上有毒,太医要每日给后宫配制各种解毒药,才能平安度日。故事流传到各城,因天灾而怨声载道的百姓们,将生命的一切苦难归结到那位励精图治的先皇。先皇本不愿苛责,可是这故事,竟然让亲王勾结起北国的叛乱,一路南侵,这才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文字狱。

      那时候的京城风声鹤唳,始作俑者的宠妃被杀被株连,城外随时都在砍头,本来文人墨客聚集的京城,如今却成了这些人的坟墓,父亲时常捂住我的耳朵,可我还是能在手掌的缝隙中听到那些夺命的呼喊。

      后来是丞相联合百官谏言,终于停止了这无休无止的连坐和屠杀。所以常言道,世道轮回,万物不新。

      仓促吃完饭,就继续往南走,为了躲避刺客的追杀,我们穿越山峦的小路,淌过一条湍急的河流和险峻的峡谷,马车也不好坐,只能下地行走,艰难地拽着坏脾气的马匹。哥哥和康旦一直试图用风和星象判断方向,可却越走越迷糊,连山峦和树林的颜色都渐渐淡去,像是夜幕提前降临,将星辰布满人间。

      头顶的鸟都不飞过,万物皆静,我小心翼翼地问哥哥,“这个方向对吗?”

      “应该是往南,但是我却从未来过这地方。”

      路途平坦,众人上了马车,继续赶路。璞贵人在另一辆车上呼吸急促,脸色发青,孩子在奶娘怀里也哭闹不停,我的心渐渐揪起来,像一条拧干的毛巾。我握紧额娘的手,比头顶有刺客还紧张,春焰看着阴沉的天,“上午还阳光明媚,这会儿却阴气森森。”

      我嘀咕,“这不会是去地狱吧?”

      “阮姐姐,你千万别吓我!”

      我看着后面拖着的那口棺材,秦婉儿估计睡在里面依旧安稳,像是封闭出了另一片狭隘的天地。

      突然一声巨响,轰隆的破裂之声,马车像踏空般往前泄去,直接往下滚,里面的人全部翻了起来,哥哥大喊,“素枝,照顾好额娘!”

      我和春焰、额娘三个人抱在一起,在马车里滚来滚去,这脚下的路,时而踩空,时而踏上了地面,后头终于听见秦婉儿闷在棺材里大喊大叫的声音,“这是要死了!赶着去地狱了吗!”

      车帘被风卷起,却看见外面漆黑的天,我暗骂自己嘴贱,说什么地狱,这会儿估计真要被黑白无常抓走了。

      还有另一辆马车哭闹的声音,伴随最后一个翻滚,我们三个人终于翻了出去。

      我似乎晕了半天才醒过来,眼角却漏进耀眼的光芒,我慢慢睁开眼,眼前居然是一片江南的好春色,青山碧绿,流水潺潺,楼宇鲜亮,水榭柔软,完全没有北方的苍凉和落寞。如梦如幻一般,要不是看到额娘和哥哥也摔在一片的草坪上,我真以为这是临死前的一个梦。

      我赶紧将额娘扶起来,再查看其他人是否安好,所幸一行人都在,并未遗漏,也没有大伤,都是擦破皮此类的痛。

      众人正疑惑这是何处地方,一个高大的白胖女人走来,一手握着只肥腻的猪蹄,一手拿着两个肉包,互相交替地啃,虽然肥胖,可是脸色却不真切的惨白。她走到我和额娘面前,低头问,“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我说,“从一个山脚摔下来的。”

      她咧嘴笑,牙缝中的猪肉丝差点漏了出来,她赶紧合上嘴继续嚼,“每个人都从不同的路而来,比如我就是从酒楼的后院滚来的。”

      这我不解,难道这山上还有酒楼,我们一路而来,并未留意。

      我问她,“这是哪里?”

      “这里可是世外桃源,神仙都来不了的地方。”

      几只麻雀飞来,在我们摔碎的马车上栖息了会,唧唧咋咋地飞走了,却带来了无限生机。我们一行人站起身,心怀忐忑地走进了这快乐的城镇,里面欢声笑语,酒楼、乐坊、赌场等等应有尽有,哥哥看得兴奋,“怎么从未听过北方有这么个温暖如春的地方!”

      才走了几步,就路过十余位白璧无瑕的窈窕淑女,一眼掠过就比康祺的后宫更俊美。小宗子激动地像个老鼠,跳来跳去,倒是小陆子气定神闲,跟在我身边说,“都没有阮姐姐漂亮。”

      我还没来得及夸他,哥哥倒先插了句,“哟,这么甜的嘴,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银子。”

      我说,“从逃出宫以来,都靠着小陆子的手艺,才做起了活命的本事,他现在权力最大,何必曲意逢迎我呢?这一定是实话。”

      小陆子说,“就是,就是。”

      正路过一个波澜翠绿的湖,时而金色的鲤鱼跃起,看到一位和尚搂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可是来往之人并未感到奇怪,反而逗趣几句玩笑话,嬉笑一阵。

      秦婉儿笑靥如花,“这里果然是神仙地方,连我都想住在这里。”

      我说,“是,你在这里估计嫁给几任丈夫都行。”

      “你这话俗气地很!”她说,“在这里,还要嫁娶做什么?男人都要成了女人的好玩具,用过就随手扔了。”然后转头看向小陆子说,“你这么个书生模样,不肯放低姿态,都要被埋没了。”

      她并不知道小陆子的缺陷,我说,“他不理你的轻浮,你戏弄不了他,倒埋怨起他来。”

      康旦撞到了几位倾家荡产的赌客,他们被周围人奚落嘲笑,全身连件好衣裳都没能遮体,可是他们竟然也不灰心,大喊一声,“大不了再演上几出戏,领几份赏钱,再来试一试手气,怕什么呢!”

      然后潇洒走了。

      路过一间饭馆,三层楼的排面,堪比京城苏芹芹的酒楼。味道飘出来,芳香四溢,甜酸腥辣,在空气中有了绝妙的搭配,混合成一道人间最精致的美味,而我们早就饿了,倒是康旦小心翼翼,并不着急进去,“这一切都不真实,会不会有诈?”

      哥哥不管不顾,“受了这么多苦,老天爷早该报答一场,吃一顿饭怎么了?又不是没有银子!”

      小陆子和小宗子在旁边盯着店铺里的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垂涎三尺,而璞贵人也饿了说,“我们小心点便是了。”

      饭馆小厮搭着毛巾出来问,“客官们还等什么?我们这里有个规矩,招待头一回来的过路人不收钱。”

      秦婉儿睁大了眼睛说,“真的假的!”

      “童叟无欺!”

      连我也心动了,挽着哥哥和额娘先进去坐下,将三层水牌上的菜一盘盘点上,宫中有的京城有的,这里居然都有。同心生结脯、通花软牛汤、金铃炙、金银夹花平截、唐安啖、水晶龙凤糕等等,渐渐摆满一个桌子,春焰算是见过世面,也鼓掌说,“这可是过年才有的份例。”

      小厮介绍说,“我们这里还有一道京城传来的美味,名曰鸭血卤猪肠,各位客官要不要尝尝?”

      这真是额外的惊喜,我赶紧问,“这道菜,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也是路人给的食谱。”

      “这人可还在城中?”

      “不在了。”小厮摇头说,“好几个月前就走了。”

      “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吧?”

      “不是。是位潇洒的公子。”

      难道是苏家哥哥来过,留下这食谱又走了,再多问几句,并无更多的消息,只能作罢,单纯享用美食罢了。

      这会儿楼上突然走下来一个醉汉,嘴里居然嘀咕着白公子和太后的故事,编成一首歌谣,唱得朗朗上口,春焰笑着说,“这人也算见过世面,居然知道宫里的事。”

      那醉汉扶在楼梯的栏杆上,笑着说,“都说往事成风,到我这却落成了雨,淋得我狼狈不堪。在京城我求而不得的事,在这里却轻飘飘地落在我怀里,成了一首柔情蜜意的诗文。”

      他走过我们身边,摔了一觉,手中的酒壶砸碎一地。趴在地上,似醒非醒,嘴里不知嘀咕着哪一国的话,从浩瀚星空说到原野大地。

      小陆子和小宗子舀馄饨吃得欢畅,春焰嚼着糯米点心,秦婉儿嘬着刚刚端上来的鸭血卤猪肠,璞贵人抱着孩子吃着点心,似乎恰逢春节,各人的脸上也浮动这喜气洋洋,所有的忧愁都落进这城中穿肠而过的小河,悄然流走了。

      突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路上闪过,像是一只白鬼飘过,叩响曾经的记忆。我站起身立马跟上去,哥哥也跟过来说,“你看到谁了?”

      我说,“不知道。”

      脑中的记忆被勾起,像是蹲在清平馆墙头的那只黑猫,他灵巧的身影穿梭于人群中,我冲他喊道,“捷原!”

      他回过头,喊我,“姐姐!”

      我惊讶地看向他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像是四月和睦的阳光照拂,迷得我有些不知所踪,他穿过人群走到我面前说,却似乎不高兴,“阮姐姐,你怎么来了?这可不是好地方。”

      我说,“这里好似世外桃源,怎么不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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