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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   石镜二年八月二十四日。

      刚到千秋镇,即便是夏末,这里却一副柔情蜜意,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初桃的味道,入住名曰迷迭不返的客栈,照例去探了几家酒楼,还是没有苏芹芹的痕迹,却听到不少关于隐鹿先生的故事,说他原先是一只鹿,总是被猎人追杀,一路逃亡,被各城各镇的人嫌弃。

      还没听完就被我打断,“后面一定是被善良貌美的女子收养,为了报恩变成人的吧。”

      那人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一个外乡人都听过这人的故事?”

      感叹我泡在京城近二十年,果然见多识广,“不是。这种故事也太好编了,我一天能编十个不重样的。无非为了造就点名声,骗女人的杜撰。”

      春焰说,“从前就听说,阮姐姐最爱编故事骗人了,要是再花点功夫,老实人被骗得倾家荡产不是没可能。”

      哪都少不了这张多余的嘴。

      至夜傍,小宗子打听到隐鹿先生正在镇上的苦菊楼喝酒,这是路过此地男人常去的地方。我稍作休息,便领着清平馆中的人,前去会一会。

      只见隐鹿先生一个人坐在二楼的露台喝酒,一身缥色的圆领袍,一根玉骨腰带系着,头发用一根金色的绳子束着,人如其名的风流。正是凉风习习,日还未沉,可是月亮在乌青的天上已经挂了上去。这会儿镇上的女人都在各自家中做饭育女,难得的男人时光。

      我远远看去,想到曾经哥哥身边的书童,也总是沉默寡言。渐渐有几个酒友过去和他聊天,从诗文到风月,一句话一杯酒。

      好多年没见过这么矫情做作的场面。曾经五皇子在宫中御花园举办过诗文比赛,我本不想前去,康祺非让我哥哥揣着我前去,我本可以靠着凉亭昏睡过百无聊赖的下午,非要对着院中的花,杯中的酒,拼凑着狗屁诗句。

      五皇子念了句,“窗下无酒更无欢。”

      我随便跟了句,“床上无梦也多情。”

      其他人还好,愣在原地装作听不懂,只有康祺笑得鬼打墙,我哥哥死掐我一下,“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口里都是什么不干不净的话。”我道冤枉,明明是你们非要我来,这会儿竟然不让我说话了。

      眼下在苦菊楼,从这酒楼的名字到眼前的斯文公子,我有上百句讽刺的话等着,可是却一句也不想说,眼睁睁地看着三五个男人来往,抖搂着蹩脚才华。

      夜色渐渐深去,我再矜持今晚就一句话问不上了。于是假装风流地走过去说,“正是如黛青山的好月色。”

      他并未看向我,“人不如月,月不如诗,诗不如酒。”

      好一味精致的矫情,我虽想翻白眼,可还是举起酒杯,自灌一大口。他依旧自言自语,我回到旁边的桌上嘱咐他们几个说,“好久没喝了,你们替我看着点。”

      小宗子像护国英雄一样顶在前面说,“没事,姐姐我替你挡着。”

      我冲着不争气的小陆子说,“你看,多学学。”

      结果小宗子上前与他喝了两杯,什么话也没搭上,就摇摇晃晃直接瘫在圆桌旁,死人一样,隐鹿先生笑了笑,却不说话,继续和其他酒友喝酒去了。

      我气不愤,踢了小宗子两脚,大骂废物,结果他站起身,哇哇地吐了起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他居然还举着杯子还要喝,我赶紧让小陆子送他回客栈,只留三个女人在酒楼,喘了两口气,我上前再敬了两杯酒,兴致来了,背了两首李白的诗,他竟然摇头说,“李白的诗不好,感觉是臆想中的洒脱,而不是真的洒脱。什么明朝散发弄扁舟,心里惦记的还不是仕途!”

      中庸之才最容易说大话,这点倒是和我相似,我问,“那谁的诗好?”

      他也脸皮厚,“我的诗好,只是没人认得我的诗,也没人会记得我的诗。总是醉后所作,谁还记得?”

      不知为何,他口中的狂妄话配不上那张清冷寡淡的脸,自负而昏庸,他像是南浦书斋中古老的书,开篇晦涩的文字就让人合书放下,塞到书架的角落。甚至隐鹿先生这个名字,都像是一种不为人欣赏的自怜自恋。

      我开门见山,“你可在镇上见过一个苏姓的姑娘?”

      他摇头说,“我不记得。女人都是漂浮的云,时而下雨时而阴,只有飘走了才是好天气。”

      什么狗屁文绉的话,再听我也要不醉而吐。

      他只拉着我喝酒,说,“你倒是和其他女人不同。”

      那可不,我是多难得的绝色佳人,却还认真问,“怎么不同呢?”

      谁不爱听恭维的话,只是他说,“你不像个女人,更像个男人。”

      要不是惦记着苏芹芹会贪慕他的美色,我直接一巴掌把他打去九霄云外,保证他亲生爹娘都认不出来。他不依不饶地说,“你有男人的大义凛然,像是不拘泥于女人的小结。不适合这小地方,应该去京城,或施展才华,或考取功名挣个仕途。”

      这话让我呆住,曾经康祺评价过,说我也不像女人,像个领兵打仗的将军,或者做个军师,有辅佐将士之才。我当时还阴阳怪气地说他,“是,你们皇子之间总有些不清不楚的偏好,宫里眉毛稍整齐点的太监都不放过。”他没听懂我的意思,还追着我问,“什么偏好?”

      我渐渐醉去,竟然在隐鹿先生脸上了看到了康祺曾经稚嫩调皮的表情,那是属于十八岁的勇敢和青涩,竟招惹回忆潮水般袭来,我完全招架不住,只能上前抱着他的腿哭道,“我哥哥说,嫁给皇子最规矩,三妻四妾受委屈不说,还要卷入夺嫡的纷争之中,以我这种臭脾气,肯定没出两三年就要被宫里的嬷嬷拔了舌头!”

      隐鹿先生听不清我在说什么,只能把我推开,我躲到角落继续哭,“现在有别人在你身边,陪你上朝,陪你吃葡萄西瓜。而我孤零零地在这世界上,终究什么都没有了!”

      旁人都以为我耍酒疯,以为向隐鹿先生表白不成,在这里自顾怜伤,纷纷过来劝慰,“天下之大,又何苦找不到那个意中人?”“还有我们这些多情之人呢。”

      一个油腻壮汉将手搭在我肩膀上,“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要不要去隔壁的乐坊听听曲子?”

      另一个同伙也喝醉了,“对啊,这里人多拘谨,不如我们找个清幽的地方。”

      敢调戏你姑奶奶!我一下清醒,双手伸出,要去折断他们的手,可是竟被躲开,我再蹲下踢脚横扫,也被一脚踢回,我差点摔一跤,踉跄站住。他们竟然也会功夫,竟小看这些北方粗鄙的男人了。给春焰和冷屏使了眼色,要赶紧逃,可是还没走出两步,被他们拦住去路,我有些醉意,身上还有些不舒服,一人难敌四手,不出五招,直接被架住了。

      冷屏先喊出来,“救命啊!”可是老板娘也是个淑女,在楼下没用地跑来跑去,拉来的救兵都是柔弱的女子。

      春焰搬起身边的凳子像一个壮汉砸去,还没靠近,就被一脚踢上了桌子,摔进鸡汤里,冷屏抓起一双筷子要插过去,也被轻易推开。偏偏两个男人也不在,我这下要吃亏了,一生的清白居然要葬送在这女儿国似的小镇,咬舌一百次都够了。

      刚被拽下楼梯,后面传来踢打声,左边的男人先倒了,然后是右边的男人。两侧一下松了劲,我往地上一软。后面却一片利落的打斗声,三两下将两个轻薄的男人给收拾了,我想一定是江湖中的侠客见被我曼妙的身姿打动,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可是我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齐康?你怎么来了?”

      齐康一身太监的青色衣服,“我来,当然是奔赴着找你。不过竟然被我猜到了。”

      我问,“你猜到什么?”

      “我听说这城中有千年一遇的美男子,估摸着你一定不愿错过,果然顺着线索,在这苦菊楼找到了你。”

      这真是千古奇冤,我摇头说,“不是,我这是来找苏贵人的。”

      “不是吗?那怎么那两个小太监不跟在身边?自己一个人来找乐子?”

      “真是冤死我了,小宗子喝醉了,小陆子送他回去的。我可不喜欢这位隐鹿先生惺惺作态的清高模样。”

      齐康这才,“这是穷书生的通病,不肯妥协于金钱权贵,可惜腹中的才华又不够,只能维持清冷的模样,将天下万物都化作过眼云烟的孤傲。”

      确实是这个道理,收拾完残局,就跟我回了客栈。

      第二日跟着齐康租间铺子,又开起了陆家白事的生意,可在这镇中守了数日,根本没人死,中元节也早过了,铺子萧条得很。初秋的风大,将门口的两匹纸扎马吹得晃晃悠悠。还好来的时候有在杜陵城棺材老板娘送的萝卜干,不然都只能吃白米饭。我们每日喝着西北风,齐康倒是依旧潇洒,每日早出晚归,风光满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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