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中的头号卤猪肠店》宋樊姑娘

54、第 54 章

　　她的眼光落在湖边树梢上的鸟，轻轻掠过就飞得无影无踪。

　　屋里有位书生喝醉了，拉住小陆子的手，“你一看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鼻子眼睛都这么玲珑剔透。”

　　我赶紧站起身，上前拉开，“这是我家弟弟，真不是姑娘。”

　　这位书生居然不罢休，我直接用手紧握他瘦弱的胳膊，疼得他嗷嗷叫，没骨气的模样马上跪下求饶，“这位大哥！是小弟不对，不敢了不敢了。”

　　我看着小陆子脸红的模样，真不知说什么好，又气又惭愧，好歹我是个真女人，竟无人问津，难道真的红颜老去？小陆子跟在我屁股后面，我倒像是他的侍卫，在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许久没打量过，似乎眉眼又飞扬些，果然是个美人胚子，还好没被康祺看中，不然真要成了红颜祸水。

　　香雾也认出小陆子，捂嘴笑道，“贵人好福气，劫后余生，身边的人都还在。”

　　满眼的嫉妒，可怜的居然是苏贵人身边的人。我一时说不上什么话，却走来一个老鸨，抹得翠绿的双眼，像只乌龟，冲着香雾骂道，“你居然在这里偷懒，想挨一顿打吗？还不赶紧过来招待客人，说一说你在京城大户人家做养女的故事！”

　　香雾也成了一个玉答应，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我给小陆子使个颜色，让他去给老鸨塞银子。香雾站起身要去应酬，我拉着她的手问，“你欠了多少银子？”

　　“本来只有十两，转了七八手，已经涨到六十多两了。可每次转手都要被糟蹋一会，伺候男人能赚的钱也越来越少了。”

　　六十多两，对于现在拮据的我，实在难以救人，可是想到她在苏芹芹身边撒娇嬉戏的模样，我还是决然地说，“我今儿来的匆忙，明儿带银子来赎你。”

　　其实我想现在就去取银子，肯定拿不出来，还要明日去当铺卖掉一大半珍宝，才有些希望。香雾看着我笑着劝，“谢谢贵人，要是你还能遇到苏贵人，一定要带我向她问安，实在不争气，没能伺候她。”

　　我抹去她眼角的泪，“这些话你自己当面和她说，我可不带话。”

　　我和小陆子回到客栈，拉着春焰把随身的家当全部搜罗一遍，又闹得大家心神不宁，远离皇宫，以为早告别了过去，可是心系的都是人。第二日一早刚出门，就有燕山阁的小厮过来送信，说采桑女昨夜就匆忙出了城，上了船不知去往何方。

　　我让小陆子和小宗子赶紧出城打听，一直到下午也一无所获，灰溜溜地回来。

　　小陆子说，“想必她能看出我们的难处，不愿拖累，也回不到过去。”

　　我明白这缘由，垂头丧气地说，“这年头，懂事的人最委屈。”

　　垂头丧气的一行人，按照曾经在京城的秉性，我一定将这燕山阁闹个鸡飞狗跳，可是如今却毫无底气，明白自己只是个纸老虎，当初不过是借着阮府的名声和出宫皇宫伴读的势气。

　　夜里前往西城的酒楼吃饭，再问苏芹芹的下落，依旧一无所获，却听到了不少关于京城和康祺的故事，说他励精图治、知人善任，可是却沉迷于美色，竟然将新宠的爱妃带到朝堂之上，这话竟让我心中腌了酸黄瓜一样，我再问这新的爱妃样貌如何来自何方，又都通通不知。

　　我从前最烦故事半途而废，如今被噎个半死。愤懑地回到陆家白事，靠叠元宝转移心情。

　　春焰看出我的心事，“姐姐还是在乎皇上的，听到新宠的事，脸一下就黄了。”

　　我死瞪她一眼，就马上闭嘴。冷屏却问起来，“如若姐姐在这北行的路上碰上位因缘巧合的男子，还能不能嫁呢？毕竟丈夫还健在。”

　　果然出了宫，都长着不顾生死的嘴。小陆子说，“阮姐姐眼光高，连皇上都不要了，能看得上天下的凡夫俗子？她又不是苏姐姐，那么多杂乱无章的青丝。”

　　这话倒是有些分寸，亏他这么机灵。

　　杜陵城有时路过南下要去告御状的人，可是都偷偷消失不见，这时候隔壁的棺材就会卖掉一副，我问老板娘，“这些棺材你都卖给谁了？”

　　她机警一笑，又吃起了萝卜干，“这你可不好瞎打听，这棺材睡的，不光是死人，还有多嘴多舌的人。”

　　我说，“我看你嘴巴也不小，南来北往的八卦都在你的风情之中。”

　　“说到此，还有件趣闻想分享呢。”

　　“什么趣闻？”

　　她笑着说，“千秋镇有名北国来的美男子，人称隐鹿先生，高高的鼻子，鹰一般的眼睛，头发像一汪黑水。在书院里教书，渐渐有思春的少女前去围观，后来有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守着留下的万贯家财，给他下了帖子去教导家中四岁的遗女，可是他竟然不愿去，说什么，这教书育人对于穷苦的孩子才更有意义，才不要屈尊于金银。”

　　全是书生的酸话。不过她嘴里的千秋镇我以前隐约有听过，说这镇上十有七八都是女人，是北方阴气最重的地方。

　　我问，“这千秋镇是不是女人多？好似女儿国一样？”

　　她伸出舌头用手一剪，提醒道，“国这个字，也是你乱说的？这时候风声紧，太后虽然死了，可是余党还在，别招惹是非。”

　　我一个身处皇宫饱受权力纷争的人，居然没她的警醒，只能打嘴说，“别被人举报了就好。”

　　女老板继续说，“这千秋镇靠近北方，每次边疆动乱，都要来这里征兵，所以结实的男人都死在战场了，后来家里只要生了男孩，为了担心被抓去当兵，南方有亲戚的，都悄悄送走，只为一世平安，久而久之，这千秋镇就甚有男丁。”

　　春焰问，“那此地如何繁衍后代呢？”

　　“说来有趣，从千秋镇一路往南，但凡家中有不愿嫁人的女子，或是未婚有了生孕让家族蒙羞之人，都会躲避至此处。”

　　“那这千秋镇就是传统和理法不能约束的地方。”

　　听了这故事，暗下决心，一定要去这千秋镇一探究竟，总要见识一下这位隐鹿先生，于是让大伙停下手中的忙碌，卖完了就继续行路。小宗子笨得不通，“姐姐吃五谷杂粮，雅有雅得好，俗也是要必不可少。”

　　春焰拿竹条敲他，“真蠢，明显这故事最能吸引苏姐姐，阮姐姐是想去守株待兔，说不定能旧人重逢呢。”

　　我说，“还是你聪明些。”

　　过了三日，卖完了纸扎元宝，关了铺子，轻装上阵继续上路。

　　沿着官道前行，我们在湖边睡了一晚，可是这夜怎么也黑不下去，天空一片青色，像是湖里有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照得远方的山峦，成了一卷恒久古老的画。

　　我嘀咕了一句，“要是秋贵人在就好了，让她好好鉴赏下，这画价值几何？”

　　可是身边的人，竟然都睡着了，只有我孤独地醒着。

　　湖面像一把铜镜，远处走来了一群白鹤，惦着脚从湖岸走上湖面，却如履平地，夏末的北方不至于冰天雪地，这怎么能轻盈地走上去？

　　我好奇地沿着湖边靠近，湖边的草像一只只温柔的手，抚摸着我的小腿，我低头看去，那些草竟然就睡下，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也走上那湖面，果然如泥土般踏实，渐渐靠近那群白鹤，走进了些，让我吓了一跳，它们竟然都长着人的眼睛！好像是我曾经的故人，都藏在白鹤的身体之中。

　　“爹，娘！是你们来找我了吗？”

　　我跑了过去，可是白鹤却受到了惊讶，扑腾扑腾地沿着湖面展翅高飞，我追着跑，可是他们抛弃了我，飞进了远处的青黛。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那日在霜山赶路人嘴里的话一致，那里只是衣冠冢，我的爹娘和哥哥，也许正生活在北方，等着我。

　　身后突然一群金鸟冲来，我并不害怕，那仿佛是先皇后的讯息，金鸟将我拖起来，竟飞上了空中，像纸鸢一样，俯瞰小陆子他们依靠着睡着的马车，渐渐缩小。

　　我睁开眼，仿佛自己也成为一只鸟，看着人间的万物，异常渺小，我不知金鸟要带我去何方，最好是一路往北，旁边一只鸟突然口吐人言，“阮姐姐又犯起了何处的愁？”

　　我惊讶于这句话的熟悉，像是曾经在阮府听到的话。这只金鸟看着我说，“姐姐记得我吗？”

　　这清脆的声音我一下认出来，“晓莺？”

　　“我就知道姐姐会认出我来。我虽然死了，可却时刻怀念着姐姐。”

　　我问，“你怎么变成了一只金鸟？”

　　“姐姐，我死后才知道，一生抱有善念之人，就能如愿去投身，生长在花草之间。就像这些金鸟，原本就栖息在先皇后投生的一棵树上，包括我也这样。可那作恶多端的人，只能投身为牲畜，不由自己，任人摆布。”

　　我不解，“那我们爱吃猪大肠，岂不是玷污了自己？”

　　金鸟笑着说，“姐姐，好人吃了牲畜，也是超度他们。”

　　我问她，“你可知道我阮氏一族的家人所在何方？”

　　“我不知道，可是我却从未见过他们。”

　　依旧没有任何头绪，我再问，“你可知现在飞去哪里？”

　　她轻轻一笑，并不回答，我脚下的金鸟统统飞走，又落回了湖面上。我站起身上想要询问更多的消息，直到看到日出升起的地方，洒落金光点点。

　　或许只是一个梦。